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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楓溪聽見耳返裏傳來的聲音時還不大敢相信那是屬于自己的, 于是又閉着眼睛狀似陶醉地唱了幾句,待到睜眼時, 她看見的不再是一群癡迷的觀衆, 而是一張張或震驚,或懷疑,或不敢置信的面孔。
她的經紀人跑上臺, 氣急敗壞地喊道:“停停停,音樂快停下!你們怎麽搞的,竟然給我們用質量這麽差的設備!話筒壞了,一直在發出噪聲,你們剛才沒聽見嗎?”
直到此時蘇楓溪才隐隐意識到, 她之前在耳返裏聽見的那個沙啞、刺耳、破敗的聲音,竟真的是從自己的喉嚨裏發出的!她站在一道絢爛的光柱中, 每一寸皮膚都沐浴着華彩, 可表情卻是茫然恐懼的。
臺下的觀衆有些坐不住了,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剛才那個聲音真是蘇楓溪的嗎?也太難聽了吧?”
“她的修音師真厲害啊,鴨嗓也能修成天籁!要不是聽了現場,我根本不敢相信!”
“我的幻想在今天徹底破滅了!這樣的聲音也敢吹成塞壬, 怕不是耳朵出了問題?”
“什麽實力派歌後,這牛皮也吹得太大了!以後就在網絡上發歌得了,千萬別唱現場。就在剛才,我脫粉了, 這樣的唱功我真的粉不起來!”
“我也脫粉了!現在的科技手段太厲害了,連我們靈媒的感知都能騙過去!”
大家一邊大搖其頭一邊小聲讨伐, 可見對此次表演十分失望。清醒過來之後,他們的反應完全是正常的,并不會毫無緣由地、失去理智地,不顧一切地去熱愛并維護一個人。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沒虛話。
何靜蓮、阿火、元中州等人卻都閉口不言。就在剛才,他們忽然感應到了一股極糟糕的能量場,卻又在瞬間失去了定位。他們說不清那能量場到底是什麽,卻下意識地産生了極深的厭惡和戒備,就仿佛有什麽不祥的東西從地獄裏跑了出來,然後隐入了某個人的身體。
靈媒靠感知活着,所以他們絕不會忽略自己的靈光一現。站在臺上倉惶四顧的蘇楓溪成為了他們剖析感應的目标。
而蘇楓溪卻并不在乎這些人的懷疑,她直勾勾地看向梵伽羅,卻發現對方也正看着舞臺,漆黑瞳孔裏卻只有璀璨的光效,并無任何人的存在。他已經用意識将她完全隔絕,連多看她一眼都仿佛受到了污染。剛才的意外一定與他有關系!除了他還能是誰呢?
蘇楓溪的身體開始發抖,這一次卻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太過強烈的憤怒。這個人怎麽敢讓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出醜!他真的以為自己奈何不了他嗎?
“換一張碟,我重新唱。”她打斷了正怒噴副導演的經紀人。
“唱什麽唱,我們不唱了!什麽窮逼節目,連好點的話筒和音箱都沒有!你們這是在侮辱誰呢?”
經紀人握住蘇楓溪的手腕,試圖将她拉走。可他一意孤行的态度卻成了蘇楓溪堅持唱下去的原因之一。如果今天她真的丢下這些人走了,那與落荒而逃有什麽區別?更何況節目播出之後,觀衆會看見她糟糕透頂的表演,會聽見她粗糙刺耳的聲音,會像經紀人這般,從她的蠱惑中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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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知道為了這些奇異的能力,她到底付出了什麽,她承受不了又一次的失敗!
今天的這場表演,蘇楓溪不但要唱完,還得拿出最好的水平。她把自己架上了山巅,就得硬着頭皮站穩。
“我要唱,去給我換一首伴奏。”她甩開經紀人的手,強笑着向宋溫暖和各位選手道歉,說是話筒和耳返出了問題,影響了她的發揮。
宋溫暖最喜歡這種大型翻車現場,一旦播出去,那就是一波一波的收視率和一茬一茬的廣告商,所以她根本沒戳穿蘇楓溪的借口,反倒大手一揮,換了一批質量更優的設備,一個話筒三十萬,一套音箱一千萬都打不住。
看見攝影師把鏡頭怼在設備上,把那些代表着昂貴和高級的logo拍攝下來,蘇楓溪的經紀人臉都綠了。毫無疑問,宋溫暖是故意的,她沒有反駁他那句“窮逼節目”的話,卻用現實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蘇歌後,您看看這些設備您可還滿意?”宋溫暖擺出謙卑的姿态。
蘇楓溪的臉色很難看,卻不得不笑着說滿意。如果這一次她再演砸了,怕是連借口都找不到。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聲音為何會變得那般刺耳,她早已經忘了,在獲得這詭異的能力之前,她原本的聲音就是這樣的。那已經是太過久遠的事,遠到她連回憶都不敢。
“宋姐,剛才真是抱歉,我重新演唱一次。”蘇楓溪笑得越發溫和,心裏卻起伏不定。她擔心梵伽羅會再一次搗鬼,卻又不相信他真有那個本事能叫她一次又一次吃癟。
她已經沒有辦法了,如果不唱完,她今天會輸得十分難看,于是她眼珠子一轉,吩咐道:“我要唱《将夜》,你們選那張伴奏碟吧。”
大氣磅礴的音樂貫穿了整個演播廳,換了一套更昂貴的設備,音響效果竟變得如此震撼。不等蘇楓溪走入光柱開始演唱,衆人已發出興奮的低喊:“是蘇楓溪的新歌《将夜》!太好了,我最喜歡這首歌!”
這首《将夜》是今年最熱的古裝劇《大唐天下》的主題曲,琵琶、古筝、二胡為主樂器的蒼涼旋律,在強勁戰鼓的擂動下幾能撼住每一個人的靈魂。那是來自于遠古戰場的浩然之氣,是每一個英魂留在人間的最後一縷吶喊。
喜歡聽這首歌的人實在是太多了,而蘇楓溪一疊高過一疊的高音更是将這首歌的藝術價值推向至高點。它遠非一首流行曲目,而是堪能傳唱百年的經典。很多人都說他們可以連續好幾天循環播放這首歌,卻不會覺得膩。
它是蘇楓溪最火的一首歌,也是最具震撼力的一首歌,更是最需要演唱功底的一首歌。她既然敢在現場表演,想來也是有一些底氣的。
果然,等前奏結束,蘇楓溪開嗓時,大家便都認可了她之前的理由,的确是麥克風和音響設備出了問題,她此刻的表現才不負塞壬之名。
元中州望着臺上的女人,表情十分迷惑。他鬧不明白剛才那一瞬間的不祥感覺到底是什麽,可現在看來,他似乎感應錯了,蘇楓溪沒有任何問題。
其餘靈媒則為剛才的貶損而燒紅了臉頰,且産生了極深的愧疚。癡迷和狂熱重回他們眼底,被音樂環繞的演播廳再一次成了朝聖的殿堂。
阿火和何靜蓮像兩只吸多了木天蓼的橘貓,揣着手,眯着眼,跟随舞臺上的蘇楓溪和強勁的鼓點一起搖擺。
趙文彥剛才還在為蘇楓溪的翻車而幸災樂禍,現在卻已慌神了,正用恐懼不安的目光四處亂看,又盡量躲在角落,以防被這些人的狂熱傳染。蘇楓溪是一種不可免疫的病毒,一旦給她一個适合繁育的環境,她就能瘋狂生長。
“梵伽羅,這首歌的感染力太強大了,我們還是走吧!”他緊緊拽住青年的衣袖。
“無事,再等等。”梵伽羅輕輕拍打他的手背,語氣淡然如常。
許藝洋連耳朵都不堵了,整個人都鑽到了椅子下。這首歌的力場明顯比剛才那首強大得多!
宋睿則盯着臺上的女人,腦海中浮現無數個血腥的畫面。她的歌聲越高亢,他的殺意就越熾熱,這大概是她唯一能從他內心深處引動的欲望。
丁浦航感覺自己的腦袋快爆炸了,他一面被蘇楓溪的歌聲蠱惑,一面又被宋睿傳導過來的殺念刺痛,于是便陷入了一會兒沉迷,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瘋狂,一會兒理智;一會兒興奮,一會兒恐懼的情緒。他的靈魂被撕扯成了兩半,分別被火燒,被冰封,那痛苦的感覺簡直難以用語言描述。
他原以為梵伽羅是這檔節目裏最可怕的靈者,但現在他才發現自己完全想錯了,宋睿才是世界上最難以理解又最令人恐懼的存在。無論他的眼瞳照見多少美好,反映在他內心的永遠是憤怒和厭憎,還有那無法抑制的毀滅欲。
那麽美麗的蘇楓溪,那麽清澈婉轉的歌喉,卻只能讓他産生殺了對方的想法,這人沒救了!
丁浦航抱住劇痛不已的腦袋,小聲喊道:“別唱了溪溪,別唱了,再唱下去你會被變态盯上!”因為他清晰地看見了宋睿幻想的捕獲并淩虐獵物的全過程,所以他很清楚,只要對方施以行動,就一定能獲得成功。宋睿的智商簡直高得可怕,幾乎每一分鐘就能設計出一個周詳的,切實可行的計劃。哪怕擁有讀心術,丁浦航也完全跟不上他的節奏,他的腦袋是超光速的,與普通人完全不在一個層面。
“媽的,下一期我一定要退出!”丁浦航用腦袋哐哐撞前排的椅子,口裏信誓旦旦地說着。
蘇楓溪聽不見丁浦航的吶喊,只能看見衆人癡迷的表情,于是發揮得越來越自如。但是,她最想蠱惑并掌控的那個人卻始終保持清醒,他一手壓住趙文彥的肩膀,一手把一個小男孩撈進懷裏,漆黑的瞳孔開始凝聚輝光。
蘇楓溪被他逐漸認真起來的表情鎮住了,竟反射性地移開了視線。
梵伽羅終于找準了旋律和節拍,在下一個高潮來臨之前,伴着蘇楓溪的口型,低不可聞地念誦:“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衆妙之門……”
是的,他記不住這首歌的歌詞,只能背誦《道德經》,而且音量完全蓋不住戰鼓的轟鳴和蘇楓溪疊疊攀高的音浪。但奇跡般的,這低不可聞的吟誦聲依然彙入了蘇楓溪的演唱,并于瞬間打破了她刻意營造的聖潔殿堂,令她從高高的神壇跌落。
她那直上雲霄的高音陡然從頂點直墜,連個緩沖都沒有。
似輪胎急促刮擦地面的尖聲從話筒裏傳來,又經由昂貴音箱地擴大,刺破了所有人的耳膜。
“我的天啊!這是什麽?”錢博士捂住心髒,不敢置信地說道:“怎麽又破音了?還是音響設備有問題?”
“不可能,這套音箱是新買的,節目錄制之前我們剛測試過,沒問題。”宋溫暖不滿地說道:“蘇楓溪的唱功不行,修音修得太誇張了!希望這次她別再讓我們的音箱和話筒幫她背鍋。”說這話的時候,她根本不知道上一刻的自己表情有多癡迷。
高音是帶着慣性的,不能說唱就唱,說收就收,氣流一旦從丹田裏發出,就得把它吐盡,否則會傷到聲帶和肺腑。于是蘇楓溪明知有問題卻還是唱完了最後幾個高音,然後猛然轉頭,看向梵伽羅所在的位置。
他剛才張口了,念念有詞的說着什麽,可是她聽不見,也感受不到任何能量,所以并未放在心上。然而只是這細微的,甚至連聲音都聽不見的默誦,便已足夠毀掉她努力營造的一切。他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蘇楓溪放下話筒,鐵青着臉站在舞臺上。第一次翻車她可以找借口搪塞,第二次翻車除了認栽,她又能做什麽?之前還為她瘋狂的觀衆,如今已完全恢複清醒,就好像一場突如其來的洪水,于瞬間帶走了他們眼裏、耳裏、心裏的迷障。
只要有梵伽羅在,她的每一次掙紮都是徒勞!
看見蘇楓溪難堪至極的模樣,趙文彥竟捶着椅子扶手大笑起來。他完全不在乎攝影師正在拍攝自己毫無風度的表現,他只知道自诩魅力天下第一的蘇楓溪終于吃癟了,出醜了,在衆目睽睽之下顯出了原形,這幅精彩的畫面足夠他回味幾天幾夜!
他笑得越來越肆意,越來越暢快,最終卻又流出兩行苦澀的眼淚。沒有人知道他剛才有多恐懼,就差一點點,他就要被那歌聲逼瘋了!
“沒事了。”梵伽羅輕拍他的肩膀。
“擦擦臉吧。”宋睿遞過去一張紙巾。
“謝謝,我好多了。”趙文彥吐出一口濁氣,低笑道:“我今天來對了,剛才真他媽痛快!”
宋睿附在梵伽羅耳邊問道:“你怎麽做到的?”
梵伽羅解釋道:“要污染一杯純淨水,你需要做的只是灑上一小撮灰而已,并不困難。”
宋睿點頭道:“我明白了,蘇楓溪的能力是利用歌聲來調動并掌控別人的情緒,而好巧不巧,你的能力是利用語言來渲染情緒,你們的能力是相似的,同時也是相克的,只看彼此怎麽攻防而已。蘇楓溪在唱歌,她的高音共振形成了一個能量場,把所有人籠罩,而打破共振最快捷的方法是在她的音頻中摻入另一個不同的音頻,于是共振立刻就會消失。她引吭高歌,你低誦古文,她的能量場看似強大,實則只需要一些輕微的不和諧的聲音就能完全打破。但并不是任何音頻都能并入她的共振磁場,那不是聲音與聲音的對抗,而是能量與能量的互撞,是需要強大意識作為支撐的一種施為。所以我懷疑你的能力并不局限于語言的煽動力和掌控力,還包括力場的入侵與融合。我的分析對嗎?”
梵伽羅瞥他一眼,笑容十分無奈:“宋博士,我也不知道你分析的對不對,因為我從來沒考慮過這些問題。不過我還是很感謝你的科普。”
宋睿坦然地說道:“不用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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