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盒子剛被宋睿拿下來的時候, 大家只注意到它華美的做工和歷經千年而不朽的奇特,但現在, 當梵伽羅把镂空的那一面轉向所有人時, 他們才發現那盒子上鑲嵌的兩顆球體竟然是兩顆眼珠子!

它們被兩個打磨得十分圓潤光滑的琉璃瓶包裹着,瓶子未曾留下瓶口,而是完全密封的, 內壁緊貼眼球,卻又隐隐流動着一層略微泛黃的液體,這真空的環境得以讓它們保存了千年。它們此時正直勾勾地盯着癱坐在地的梁老,瞳孔裏散發出兇戾、邪惡、怨毒的光芒,竟似透着活氣, 比任何一個心懷仇恨的人所迸射的眼神更可怖。

梁老汗如雨下,一邊驚叫一邊四肢着地倒退着爬行。陸老夾住他的胳膊, 奮力将他往後拖。原本圍在梵伽羅身邊的人此時已轟然散開, 就仿佛他是什麽致命的病毒,觸之即死。唯餘宋睿依然站在他身邊,用饒有興致的目光打量着那兩顆眼球。

梵伽羅伸出手,蓋住眼球, 緩緩說道:“我要把它們帶走。”

“什麽?”原本還怕得要死的梁老立刻不幹了,顫聲道:“不行!你不能把東西帶走!我敢肯定它們是廢後闾丘氏的眼睛,它們具有極高的研究價值,你必須把東西還給我們, 這是屬于國家的文物,不能交給個人!”

梵伽羅打開镂空金屬盒, 把那兩顆琉璃球包裹的眼珠小心翼翼地拿出來,置于掌心。看見他的動作,原本就遠離他的人一個個跑得更遠了,驚恐萬狀的模樣仿佛在看着兩顆随時會被引爆的炸彈。

“它們是詛咒的源頭,所有被它們注視過的人都會成為咒殺的目标,無一幸免。在這種情況下,你們怎麽對它進行研究?你們連命都沒了,又能研究出什麽東西?”梵伽羅俯下身看着梁老,表情充滿困惑。

梁老卻還在堅持:“那我們就不研究,我們可以把它們保存在一個沒有人的地方,阻斷咒術。無論如何,它們必須屬于文物局,你不能把它們帶走。”

梵伽羅擰眉思忖片刻,繼而放開了遮擋眼球的手,徐徐問道:“你們确定要留下它們?你們知道它們到底是怎樣的存在嗎?它們是有記憶的,雖被擱置一千多年,靈性卻始終存在,只等着被某一個契機喚醒。而它們一旦被喚醒,覓食就會成為一種本能。它們會散發出強烈的訊號,以此誘導活人的靠近,尤其是蘊含着豐沛能量的活人,譬如年輕力壯的男人或者靈者。它們會吞噬這些獵物的靈魂借以強大自己,而當它們強大到一定程度,一個空屋、一爿殘殿、甚至一座皇城都将被它們納入咒術的輻射範圍,屆時就算你們不願靠近,且百般防範,也依然無法躲開它們的吞噬。”

說這話時,被梵伽羅捧于掌心的,原本直勾勾地盯着梁老的兩顆眼珠子開始慢慢向後轉動,最終定格在了梵伽羅臉上。它們散發出詭異的光,仿佛在注視,又仿佛在記憶,然後認準了這個人,繼而發出神念的攻擊。

看見它們竟然可以像活人的眼珠一般轉動,站在周圍的人群頓時連連後退,直至背部貼緊牆壁,逃無可逃。

梁老驚恐至極地低喊,腿腳越發軟得站不起來。

杵在他身後的學者們目中閃爍着驚疑不定的光,卻并未開口表達任何意見。他們還在猶豫。這東西畢竟是極其珍貴的文物,自然不能交給旁人。更何況梵伽羅說得再恐怖也只是一種推論,目前并沒有成為現實。這眼珠子的攻擊力他們已經切身體會過,痛苦是痛苦,但真要說到蠱惑人心的能力,卻絲毫未曾顯露。

沒有誰是因為蠱惑才走進這座宮殿的,所以只要遠離它們,隔絕它們,應該就不會出事吧?就像以往的1400年那樣。梵伽羅也有可能在誇大其詞,以便于把東西帶走。他是靈媒,如此邪惡的物品到了他手裏,還不知道會被怎麽利用呢!萬一鬧出更多人命……

這樣一想,諸位學者竟轉變成了梁老的擁趸,堅定地認為東西必須留在文物局。

唯有“哈利波特四人組”和何靜蓮知道梵伽羅說的都是真的,他們就是受到了眼珠的蠱惑才會踏上皇座,直接暴露在咒術之下,而何靜蓮的特殊能力致使她立刻就栽進了眼珠設下的陷阱。

普通人,尤其是年邁的老者,由于能量微弱,又怎麽可能感受得到這對眼珠的可怕之處呢?

頑固的學者們正與梵伽羅無聲對峙,一個堅持要把東西留住,一個堅持要把東西帶走,場面頓時有些僵滞。于是宋睿便嘆息道:“別擔心,我把它們要過來。”

這話顯然是對梵伽羅說的,因為他拿着手機走向宮殿的僻靜角落時還順帶揉了揉梵伽羅的腦袋,嘴角的笑容透着一點“拿你毫無辦法”的無奈和“盡量滿足你一切需求”的堅定。

被“愛撫”了的梵伽羅愣了大約一秒鐘才意識到宋博士在說些什麽,但他向來不甘于等待,所以并未停止說服梁老等人的舉動,而他所謂的說服實在是有些吓人。

“這雙眼球與核輻射沒有任何區別,核輻射能穿透很多有形的物體對人造成傷害,它們也一樣,所以必須隔絕起來。而我的磁場是目前唯一能隔絕它們的東西。你們或許覺得我是在誇大其詞,但是沒有關系,我會讓你們知道不被隔絕的它們是怎樣的一種存在。”梵伽羅一邊緩慢述說一邊收回自己包裹在眼球表面的磁場,轉而包裹住自己,于是一瞬間,大家發現他竟然消失了。

不是整個人不見了的那種消失,而是他分明還在,但你的注意力就是無法投注在他身上,你會不自覺地将他忽略,只是一味盯着他擺放在掌心的那兩樣東西。

與此同時,那兩顆原本死死盯住梵伽羅的眼珠像是突然間失去了目标,在恍惚一瞬之後竟然開始沿着琉璃瓶的內壁瘋狂轉動。它們左沖右突,上下翻滾,滴溜溜地打着轉,然而它們急欲吞噬的那個強大的靈魂卻始終無法找見。他消失了,莫名其妙的!

眼珠的瘋狂轉動再一次令衆人陷入了深深的恐懼。它們仿佛還生長在某個人的眼眶中,是靈活的,放光的,擁有神智的!但它們分明被保存在兩個密封的瓶子裏,早已經死透了!

“它,它們在找什麽?”梁老的嘴唇已經由白變紫,太過龐大的恐懼壓得他無法呼吸!

“它們在尋找可供吞噬的靈魂。”梵伽羅低聲說道。

“啊!”梁老的慘叫聲愈顯凄厲,屁股磨蹭着地面飛快往後退。他可不想被這雙眼珠子注意到!

然而他多慮了,這雙靈活的眼珠直接略過了這群身體孱弱的老人,看向更遠處的年輕人。它們那飽含怨毒的視線一一在他們的臉上劃過,又滴溜溜地閃爍着詭異的光,仿佛在估量他們的價值。老實說,沒有人能在這種明顯不懷好意的目光中堅持下來,被它們掃過的人接二連三地癱倒,吓得魂飛魄散。

很快,靈魂比普通人強大太多的靈媒便成為了這雙眼珠的首要目标。它們鎖定了他們,一個個地打量着,又一個個地比較着,像是逛早市的老太太,精心挑選着價廉物美的菜。當它們的視線在何靜蓮和元中州之間來回游移時,它們的眼白忽然翻了翻,竟急速轉向更遠處的宋睿,然後漆黑的瞳孔便牢牢鎖定了對方。

它們的目光熾熱、專注、明亮,就仿佛對宋睿一見鐘情,又仿佛猛獸瞄準了獵物。它們竟然舍棄了一群強大的靈媒,挑選了一個普通人。沒有人能在如此可怖的目光中堅持下來,但宋睿卻只是偏過頭瞥了它們一眼就繼續與電話裏的人溝通去了。

難道說這雙眼球僅是看着可怕,實際上并沒有什麽殺傷力?這樣的想法剛浮出腦海就被衆人否定了,因為繼鎖定了宋睿之後,它們又轉向了何靜蓮、元中州、朱希雅、阿火、丁浦航……一一掃過這些靈媒,它們又看向了節目組的工作人員,先是宋溫暖,後是體格最強壯的一位攝像師,緊接着是導播……最後,它們終于看向了那群老者,陸老、梁老、張老……

它們按照靈魂的強弱程度依次挑選獵物,那觊觎而又貪婪的目光令人膽破心寒。所有被它們選中的人,除了宋睿,都開始出現不同程度的頭疼和幻覺。他們的視線竟然穿破了時光的阻隔,于虛空中看見一名全身潰爛的女子。她正四肢并用地爬行着,在地上留下一條長長的血線,一名面白無須的男子亦步亦趨地跟随在她身邊,試圖攙扶她,卻屢屢遭到拒絕。

他們從偏僻的冷宮一直爬上了翠屏山,碎石磨破了女子的皮膚,刮走了她的血肉,讓她的膝蓋和手掌露出森森白骨,可她卻只是盯着山巅上的一點星光,喃喃呼喚着很多人的名字,那些人裏有她精心教養的兒女、有她來不及侍奉的父母、有保護她成長的兄弟,也有陪伴她一路行走的親族。他們已經全部化為黃土。

仇恨的火焰在她的眼裏燃燒,一直燒入她的心髒和靈魂,伴在她身邊的男子落下凄苦的淚,卻并沒有去阻止她自毀的行為。終于,她爬上了山巅,沖男子凄厲地嘶喊着什麽,已然潰爛的臉龐猙獰若鬼。

男子卻并不感到害怕,反倒捧着她的臉蛋吻了又吻,然後近乎于癫亂地解開她的腰帶,将她挂上了最高的一棵松樹。他仰頭看她,淚如雨下,可她卻直勾勾地盯着山下的皇城,發出來自于靈魂的詛咒——以血為引,以魂為祭,凡我所視者,終将受我所噬!

這句沾滿了鮮血,淬滿了毒液的話一出,被幻境蠱惑的所有人便都流出兩管鼻血,更甚者已捂着腦袋滿地打滾。唯獨宋睿只是皺了皺眉,連說話的聲音都未曾因此而産生哪怕一絲一毫的顫抖或錯亂。

他下意識地看向俊美異常的青年,見他安然無恙,這才繼續用冷漠的目光看着在痛苦中煎熬的衆人,就像在旁觀一出戲劇,其中甚至包括他的堂妹宋溫暖。

幻境并未因巨大的痛苦而結束:男子在女子的屍體下站了一宿,屍體被風吹得來回搖晃,他便也跟着左右踉跄,腐血滴落在他臉上,仿似他流下的淚,但他早已經無淚可流,他的心也跟着女子一同死去了。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那座金碧輝煌的宮殿,轉過臉卻又對着迎面走來的一群宮女露出倨傲的表情。宮女們跪伏在他腳邊,臉上是全然的惶恐。他在這個吃人的地方似乎擁有很高的地位。

女子的屍體很快被人發現了,而她留下的詛咒也開始莫名在宮中流傳。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乘着怒氣走到擺放屍體的草席邊,目中盈滿厭惡。那面白無須的男子此時正附在他耳邊說着什麽,表情十分忌憚。高大男子的臉龐越來越扭曲,竟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把女子無論如何都合不上的雙眼摳了下來,狠狠擲在地上,這是她全身上下唯一還沒腐爛的東西。

高大男子離開了,那作态卑微的男子這才撿起雙眼藏于袖中,沖侍衛故作不耐地擺手,于是女子的屍體就被一張草席包裹着,随意扔去了亂葬崗。那個曾經許下山盟海誓,并讓她付出了一切的男人,最終卻連個埋骨的地方都沒給她留。

畫面漸漸陷入一片黑暗,當光明再現時,幻境裏的視角已經轉換了。被蠱惑的衆人仿佛站在高處俯瞰一座宮殿,之前出現的那名高大男子正坐在一張鋪着明黃錦緞的華麗龍椅上,接受群臣的跪拜。他得意的笑容剛剛展露便僵在臉上,然後捂着腦袋從至高無上的寶座滾落,痛得滿地打滾。群臣轟然四散,不敢觸碰君王,那面白無須的男子卻連忙跑上前攙扶,表情焦急,瞳孔中卻流瀉出一絲詭異的笑芒。

眨眼間,坐在龍椅上的人就換了一個。那是一名不足五歲的幼童,連路都走不穩,只能被一名身穿華袍的美麗女子牽引着,踉跄蹒跚地登上那至高無上的寶座。華袍女子滿面肅然,目中卻暗藏倨傲、自得和野望。她所暢想的一切終究還是實現了。

面白無須的男子弓着背跪伏在龍椅旁,狀似卑微,眉梢卻略略上挑,瞥向高高的房梁,目中的怨毒與仇恨竟與吊死的女人如出一轍。當他收回視線時,被華袍女子抱上龍椅的幼童竟開始七竅流血,然後抽搐着暈倒過去。

華袍女人絕望的慘叫聲終于結束了這場可怕的幻境。重回現實的衆人扶着腦袋,木然地看着自己灑滿鼻血的衣襟,根本沒有辦法從那劇烈的眩暈和恐懼中掙脫。活生生的歷史就在他們眼前上演,而他們卻寧願從未曾領略過!

父親叔伯一一戰死,兄長為保護丈夫犧牲了性命,親族駐守邊關馬革裹屍,闾丘氏一族為武朝幾乎流幹了所有兒郎的鮮血,留在京中的三百多人不是孤寡就是老幼,人人懷裏均抱着一塊未曾寒涼的牌位。然而即便已忠心到如此程度,他們最終也難逃被鸩殺的命運,就連流着丈夫血脈的三個兒女也盡數被吊死在天牢,究其原因竟只是為了給一個尚未出生的,不知道是男是女的胎芽讓路!

這樣的理由如何讓闾丘氏接受,這樣的仇恨如何讓闾丘氏遺忘?所以即便千年的時光過去了,她也将吞噬這座宮城裏的一切,正如這座宮城曾何等無情地吞噬着她的家人。

衆人的心髒被這無法開解的仇恨攢成一團,狠狠捏碎,當他們仰着腦袋陷入死亡的窒息時,一雙白淨的手緩緩把那兩顆眼珠蓋上,于是所有痛苦便都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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