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程如歌走時,天色還未亮,窗外黝黑模糊的一片,讓人聯想起夜深露重。

鬧鐘很快響起又消失,旁邊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緊接着,一盞昏黃的燈裝滿了房間。

他站在床邊穿衣,沈意濃費力睜開眼,整個人蒙在被子裏,輕不可聞地嘟囔,“這麽早…天還沒亮…”

她掙紮着要起來,程如歌連忙說:“你多睡一會,司機送我,不用起來了。”

睡意昏沉,沈意濃迷糊地又閉上眼,程如歌見狀轉身去了浴室,等打理完再出來時,人已經清醒地坐在床邊,揉着眼睛。

“不是讓你別起床了嗎?”

“司機來了嗎?”沈意濃不答,只是含糊着問。

“在停車場了。”

“我送你下去。”她披了一件外套,站起身,程如歌按住她肩膀。

“不用,你待會一個人回來我不放心。”

“酒店安全系數很高的,而且有電梯直達…”沈意濃面露無奈,把他的手拿下來握在掌心,拉着往外走去。

“我回來還可以補個覺。”

淩晨五點的酒店顯得安靜空曠,走廊筆直幽暗,電梯裏空無一人,對面打磨光滑的金屬門像是鏡子,清晰映出裏頭人的身影。

沈意濃靠在程如歌身前,被他攬着肩膀。

他們像是相互依偎生長的兩棵樹,在荒野中挺拔伫立。

地下停車場顯得更為空寂,光線不甚明朗,司機早已在駕駛座等待,程如歌打開車門,回身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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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小心。”沈意濃裏頭是睡衣,外面針織開衫寬大垂到小腿,顯得她肩膀分外瘦弱。

程如歌突然伸手把她攬入懷中,用力抱了抱。

“我走了。”他低語,又偏頭,嘴唇在耳朵上若有似無的擦過一瞬。

“照顧好自己,記得,多給我打電話。”

“你這麽忙…我才不打。”她半抱怨說,程如歌悶笑兩聲,佯裝無計可施。

“好吧,那就只有我給你打了。”

黑色車輛拐了彎,消失在視線,沈意濃慢慢轉身去按電梯,回到空蕩蕩的房間時,數不清的落寞才席卷上來。

她也沒了睡意,幹脆洗漱完下樓去吃早餐,早早來到劇組。

工作人員都來得很早,晨光熹微,四處都有人在忙碌,方才的落寞空蕩感因為人群而驟然減少,沈意濃翻着劇本,漸漸趨于平靜。

春季多雨,氣候溫差多變,劇組有不少人都感冒了,其中就包括孟征,便整日見他抱着個熱水杯,裹得厚重縮起肩膀,吸鼻子。

沈意濃唯恐被傳染,關懷之餘故意落井下石,對他避之不及的模樣。

孟征輕哼着,雙手抱着水杯甕聲甕氣丢下一句。

“風水輪流轉,總有一天輪到你。”

沈意濃還沒嘲笑痛快,過兩日一覺醒來,鼻頭堵塞頭重腳輕,她心頭“咯噔”一聲,覺得前幾天的詛咒應驗了。

中途休息她躲在一旁角落打電話,吸取了之前的教訓,兩人在網上回複消息都太慢對不上時間,現在變成了直接電話聯系,如果對方在忙,那就直接說一聲,等忙完再回過來。

只不過,沈意濃好像每次打過去時他都剛好有空。

“…我剛拍完,抽個空和你說話。”她小聲道,程如歌那頭很安靜,講話似乎還帶了回音。

“我也是,剛剛忙完。”他笑着說,擡手揮退了辦公桌旁的助理,示意他關上門。

辦公室恢複空寂,明亮的陽光從落地窗玻璃透進來,程如歌微微放松身子,靠在椅子上聽她說話。

“唉,我剛才又被導演說了,講我眼神不像是看久別重逢的戀人,像是要沖上去打架。”

“你們拍什麽戲份?”程如歌嘴角笑意忍不住上揚,話裏不自然染上愉悅。

“就男主角把女主罵得狗血淋頭的那一場,我聽完氣都氣死了,恨鐵不成鋼,哪裏還能露出什麽戀人的眼神,我只想打人。”

他這下真是繃不住,手抵着唇笑了片刻,才清清嗓子給出建議。

“那你就把對面當做是我,是不是就可以入戲了。”

電話那頭沉默許久,似是在思考,終于,她略帶苦惱的聲音再度響起。

“沒有耶。”

“我好像更生氣了。”

“想當場暴打你一頓。”程如歌還沒來得及開口,緊接着,聽到她真情實感的發問。

“現有二十三歲的年輕女子幡然醒悟決定去學跆拳道還來得及嗎?”

“……”

“青青,相信我,你不會有需要這種技能的機會的。”程如歌面無表情又誠懇地說。

沈意濃未答複,聽筒靜了幾秒,他正想再加點什麽以表示自己誠意時,就聽到那頭傳來一道遙遠而随意的聲音。

“小意,我這裏有感冒藥,給你待會記得吃點。”

“啊,謝謝孟老師。”她慌張又感激地道謝。

程如歌胸口霎時間被一口氣堵住,不上不下,半響沒說話,沈意濃沒聽到聲音,試探性地在對面叫他。

“程老師?”

“別叫我程老師。”他隐忍呼吸,蹦出來一句。

“叫我如歌。”

“……”

沈意濃就這樣被迫改了口,并且在當面見到程如歌時貫徹實施。他是過來出差的,剛好那天有時間,沈意濃到機場接他,男人一上車,她什麽話還沒說,就聽到程如歌淡淡開口。

“叫人。”

“…如歌。”

他露出滿意,像是摸小狗一樣摸了摸沈意濃的腦袋。

“乖。”

“……”

第二天只上午安排了戲份,兩人大清早是一同出的門,沈意濃中午回來時,某人已經在酒店房間,穿着一身家居服悠閑舒适,手裏拿着杯子在慢悠悠地倒水。

“你沒出去?”她詫異問,程如歌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目光看向她。

“忙完了。”還不忘添上說明。

“我效率比較高。”

其實本就沒什麽事情,這種合作根本不需要程如歌本人過來,只不過看到滬市兩個字時心念一動,等反應回來時話已經說出口了,助理詫異,還是給他訂了機票。

上午對方無比殷勤配合的和他簽了合同,那架勢恨不得他直接過去拿筆才好,自然不敢有半分的拖延。

簽完字程如歌按照流程耐心地坐了十幾分鐘,聽了一堆沒有太大用處的話,接着毫不猶豫拒絕掉之後的活動用餐邀約,迫不及待回了酒店。

這一趟出差的工作便就圓滿結束完成了。

要是沈意濃知道估計會梗塞,這便是他說的效率高。

此時,她一無所知,只詫異點頭。

“好的吧,那你挺厲害的。”她随口一誇,程如歌卻頗為受用,打量她幾眼,明知故問。

“你也忙完了?”

“是的,我下班了。”沈意濃自我打趣,放下手裏包包往沙發上一躺,剛想叫他。

“程——”才脫口而出,她立馬硬生生改了回來。

“如歌。”

程如歌動作稍頓,轉過頭,目光顯得意味深長。

“如歌,我們下午做什麽呢。”她當即變得讨好而谄媚,程如歌眼裏浮起笑,面上卻依舊板正而嚴肅。

“難得有空閑,不然趁機睡個覺。”

“什麽?”沈意濃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我們昨晚不是才睡過嗎?”

如此露骨的話語別說程如歌,沈意濃自己說完就立刻受不了,不禁聯想到某種畫面,硬生生紅了臉。

程如歌見狀不忘落井下石,故意加上一句。

“青青,你腦子裏都在想什麽呢?我說的就是單純的睡午覺而已。”

“……”雖然他言語誠懇,面露正色,但沈意濃确定以及肯定他先前的話就是故意誤導她,憋屈了幾秒,她忍不住埋怨。

“程老師,你好壞。”

不知為何,沈意濃指責完就莫名其妙打了個哆嗦,總感覺這句話怪怪的。

程如歌笑得越發舒暢,連糾正她稱呼的心思都沒有了。

有時候這樣子叫他,似乎也是種別樣情趣。

這次見面後各自就忙了起來,程如歌又去了香港,一去就是半個月,劇組拍攝進入最後收尾階段,離殺青日期越緊,安排得就越緊密。

時序推移,進入初夏,滬市氣溫由濕冷轉為風和日暖,厚外套脫掉換成輕薄長衫,整個人不由神清氣爽。

連軸運轉了一段時間,劇本推進大半,工作人員連同上下演員都練就了一項技能,只要空下來就能一秒入睡。

折疊椅上,孟征在樹下閉眼休息,細微鼾聲勻稱,沈意濃剛結束一場戲的拍攝,頭昏昏沉沉,躺下來眼睛便像黏在一起睜不開。

她沒有助理,大小事情都要親力親為,相比起來還要累得多,每天尋找機會就抽空補覺,有時候手機一整天關機都沒來得及發現。

才小憩沒多久,耳邊又傳來了工作人員的叫聲,沈意濃皺着眉本能逃避,沒一會,肩膀避無可避地被人拍了拍,耳邊傳來小聲話語。

“小意,導演讓我來給你補妝。”

一個垂死夢中驚坐起,沈意濃茫然睜開眼坐直身子,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化妝老師,她點頭嘴裏含糊答應,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

機器一打開,站到鏡頭底下就完全換了個人,方才的疲憊無神全然不在,屏幕中的男女宛如一對真正沉浸在感情糾葛中的昔日戀人,情緒神态飽滿而恰當好處,長相都是出類拔萃的好看,哪怕映在鏡頭裏,依舊動人。

導演緊緊盯着面前監視屏,不知多少次湧起滿意和感慨。

一部劇能遇到這樣的演員,也就成功大半了。

現在的圈裏好面孔易有,演技難得,兩者兼備的,更是屈指可數。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選擇角色的标準從自身出發變成了市場決定,無數人被埋沒,一些人崛起,實力者突破艱難險阻殺出重圍的,也就變得難得可貴起來。

沈意濃拍完這場戲下來天已經黑了,先前的睡意不在,只剩下精神和體力透支過後湧上來的身心俱疲。

今晚還有場夜戲,場務正在籌備當中,預計十分鐘後便能正式開始拍攝,這點時間連小憩都不夠,她抓緊躺回椅子裏放松身體,拿起手機打開。

照例先翻了眼看有沒有新消息,界面一片幹淨整潔,程如歌被她說忙草草結束幾次通話後也減少了頻率,大概知道她這段時間無力分心,盡量避免來打擾。

沈意濃想了想,才發現他們已經幾天沒有聯系過了。

她習慣性點開微博,首頁頁面很快刷了出來,被頂到最上面的是一條熱門動态,熟悉的三個字莫名吸攫住眼球,竟然是程如歌的賬號。

他只發了一張圖片,一貫延續了他個人朋友圈的風格,簡簡單單沒有配字,卻已經達到了數十萬的評論和點贊。

沈意濃定睛一看,底下是一張貓咪照片,構圖角度無比随意,仿佛是不經意的一拍。

客廳沙發間,渾身毛發雪白的小貓仰着腦袋,一雙湛藍剔透的眸子無意識盯着鏡頭,靈動可愛。

傍晚光線柔亮,餘晖打在地板上,角落露出一簇深綠色蘭花細長葉片。

沈意濃瞬間認出那是在他香港的房子裏,而照片裏的這只貓——

似乎同她那天見到的一模一樣。

頭皮發麻,心跳驟停,沈意濃慌了神連底下評論都顧不得看,立即退出找到程如歌對話框,一連串感嘆號就這麽發了出去。

“程老師!!!那只貓你哪來的!!!”

“是不是我那天見到的那一只!!”

“從圍牆上跳到你家後來不見了蹤影,害得我進去找的那一只???”

“你不會把它找到了吧,我感覺自己快要哭了。”

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嗚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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