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艾維斯?”
艾倫聽見門外傳來的柔和叩擊聲時,其實已經是金發青年的第三次敲門了,他先前一直呆在帶有降噪效果的屏蔽法陣裏,因為要到小屋外間來收點晾曬的草藥,才出了法陣,沒想到屋外居然有人在敲門。
門外站着的人還十分出乎意料,是他在奧斯蒙學院讀書時的好朋友,現供職于多明尼克神殿的聖子艾維斯。
“下午好,艾倫。”見到艾倫的那一刻,艾維斯那張仿佛中過冰凍術的臉陡然生動起來,他微微笑着,與老友打了個招呼。
他後面,多明尼克神殿的騎士們眼觀鼻鼻觀心,個個見慣不怪,艾爾柏塔的騎士們卻是有幾個沒繃住,被聖子一秒變臉的技術給震住了。
他們的表情因此非常一言難盡。
艾維斯正背對着自己帶來的騎士們,注意力都放在艾倫身上,看不見背後是個什麽情景。
艾倫正對着艾維斯,恰好将騎士們的神色收在眼底。
臉色變得最厲害的那個在心底暗道不好,以為聖子這位熟人會拿他們表情不夠莊重說事,那黑發青年的視線卻只是下移到他們的輕甲上,粗略轉了一圈,就又收了回去。
艾倫僅是看了看他們的徽章刻印。
艾爾柏塔騎士團。
多明尼克神殿的聖騎士。
他在心底靜靜打下一個問號,從這不同尋常的組合中嗅出不對勁的氣息,重新和微笑着看他的好友四目相對。
“不請我進去坐坐嗎?”艾維斯攏了攏自己罩在長泡外的披風,“我可是特意前來看你的。”
這句話翻譯過來,就是“外面說話不方便”的意思。
艾倫側身讓出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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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禮節,他還給不便進屋的騎士們找了個安置處,并向聖騎士長指明附近哪裏能讓坐騎們吃個飽,提供了簡單的飲食和坐騎保養工具。
騎士們的盔甲上或多或少都沾染着塵埃,有細小劃痕,這都是經歷過長途跋涉才會留下的痕跡。
多明尼克神殿位于希歐多爾的中心區域,除非使用傳送法陣,否則哪怕是乘坐速度最快坐騎,從神殿所在地趕到溫德鎮需要整兩日的時間,更不用說另外幾位來自艾爾柏塔騎士團的騎士,從安其羅到這裏,路途只會更加遙遠,路上奔波的耗時更長。
聖騎士小隊的騎士長是希歐多爾人,也畢業于奧斯蒙,曾是艾倫和艾維斯的同院高年級學長,他和艾倫也算相熟,爽快謝過艾倫的好意後,便示意艾倫快進屋,他們家聖子已經頗沒有客人自覺的在屋內桌旁坐下了,正又端起一張冷冰冰的“冰凍臉”往屋外看,用目光質詢他——你怎麽還在耽誤我的時間?
騎士長當年是老好人學長,如今是能打還好脾氣的十項全能保镖兼保姆,他當然不敢耽誤聖子時間,親自把艾倫送進屋,不忘随手關好門,然後他點了四人在山坡前後站崗守衛,就把剩下的一幹小夥子都打包帶走,哄去別處休息了。
屋內,艾倫聽着人聲漸遠,他扭頭看向艾維斯:“所以,究竟是出了什麽事?”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艾爾柏塔騎士們的長劍劍柄上都繪有神聖符文,日光照耀到劍柄上時,劍柄上便隐隐閃爍起神殿的專屬标志。
“你還是老樣子,一頭紮到藥劑調配裏就出不來。”艾維斯答非所問,他笑了一下,下一秒話音卻一轉,“這段時間明明外面都已經鬧得沸反盈天,居然一點消息都沒傳到你的耳裏,我都不知道該不該誇你厲害。”
自己最近的确活得有點與外界脫軌,艾倫并不反駁艾維斯的話,他取過一個長頸玻璃壺,給自己和艾維斯各倒上一杯甜果釀。
甜果釀清冽帶甜的香氣成功讓艾維斯眉眼更彎了些,他手已經端起了杯子,眼睛卻還在瞄艾倫放到一邊的壺,仿佛是在盤算把整壺要走的可能。
這一瞬間,他看起來更像是艾倫在奧斯蒙讀書時的那個同學,而不是身負聖職,需要時刻端着架子的神殿聖子。
一杯甜果釀下肚,艾維斯也沒了再故弄玄虛的心思,他今天能在這裏呆的時間也有限,便挑了重點的說:“半個月之前,安其羅那邊傳訊給神殿,稱有一名亡靈偷偷潛入了艾爾柏塔學院內部,該亡靈十分陰險狡詐,擅長僞裝,身份暴露後引起了一場大騷動——你知道安其羅那邊對待暗生物的寬容程度遠不如希歐多爾,在被譽為‘安其羅的心髒’的艾爾柏塔學院裏發現一名亡靈,簡直是将他們安保防禦的臉扯到地上踩,那邊的高層管事全氣瘋了,要求艾爾柏塔騎士團将亡靈逐出安其羅國境還不夠,緊接着又下了追擊令,有人曾親眼看見亡靈越過國境線,在希歐多爾境內活動頻繁,疑似一路向深淵森林逃竄,我們這次就是與艾爾柏塔騎士團合作,神殿接受了他們的協同追擊申請。”
艾維斯說完就沉默下來,給足艾倫信息消化時間。
他的黑發友人絕大多數時候都面色淡淡,看不出對于某件事情态度如何,但他作為對方的同窗好友,能從一些細枝末節的地方将對方情緒窺探一二。
——譬如此刻,艾倫修長的手指正微微曲起,在桌面上輕輕敲了起來。
艾倫對“亡靈出逃,協同追擊”這件事抱有懷疑。
“艾維斯。”片刻後,艾倫開了口,他果然問道,“傳信裏說‘引起一場大騷動’,那名亡靈是在艾爾柏塔學院裏傷了人?”
“負責聯絡的聖使和你問過差不多的問題。”艾維斯說,“但同他聯絡的人似乎也說不清這個問題,只反複強調這是艾爾柏塔之恥,是對艾爾柏塔學院百年榮光的挑釁,此等邪惡之徒若是不除,艾爾柏塔的榮耀将永遠蒙上陰影。”
說到這裏,艾維斯非常不聖子地聳聳肩。
他和艾倫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這世界上總有那麽一部分人,以“榮光”、“榮耀”等詞為靈魂基石,以維護它們為畢生信仰,他們認為身可殒,利可損,但榮光與他們的精神同在,誰要是敢他們的信念上摸黑,誰就十惡不赦。
整片亞撒大陸大致可劃分為三塊區域,最左邊的是安其羅,最右邊的是卡爾比,希歐多爾夾在“厭暗派”和“暗生物大本營”中間,算是充當了緩沖。
那出逃的亡靈在“厭暗派”老家大鬧一場,還進了周圍據說有十重暗生物驅逐法陣的艾爾柏塔學院,無論他是否真正傷了人,是不是僅是想發揚年青一代亡靈的冒險精神,在這些忠誠的榮耀維護派看來已不重要了。
他如今就是粘附在榮耀金冠上的泥點,得仔仔細細扣下來,除幹淨。
“和他們比起來,我這個聖子簡直當得不像話。”艾維斯笑起來,将話題毫無預兆的轉到了自己身上。
艾倫靜靜看他一眼,将整個長頸壺都推到了他手邊。
艾維斯迅速雙手捧住酒壺:“這是我能連壺一起帶走的意思?”
“只要你不怕不方便。”艾倫說。
艾維斯的笑裏便多了至少三成真心。
“你們追到這裏,說明那名亡靈也已經逃到了森林邊界附近。”艾倫站起身——他注意到艾維斯的騎士長已率先回來了。
一身白銀護甲的男人背對小屋窗戶而站,發梢上滑稽的紮着一小把鮮花——這是提醒自家聖子他們得走了的意思。
艾倫也不知道用“帶花”來暗示“該走了”的主意是誰想出來的,反正他每次看見這位高大英朗的學長往頭發上紮花,都覺得畫面十分違和,偏偏對方還紮得一臉正氣,讓他想要委婉提醒的話從來說不出口。
……既然人家帶花好像帶的挺高興的,就別多事了吧。
艾倫想着,和艾維斯打了個招呼後就往小屋裏間走。
艾維斯在他身後說:“你猜的不錯,這也是我帶隊到這裏來的原因,我們大概還會在附近巡邏上幾天,直到确認周圍已找不到那名亡靈留下的痕跡,他會被判定為已逃入深淵森林深處,整場追擊行動會随之終止。”
暗生物一旦潛逃進深淵森林深處,任何隊伍都不得再繼續前進追逐——這是條不成文的規矩。
艾倫打開了裏間的藥品存儲櫃,取出一個長條形帶術法保溫的盒子,他“唔”了一聲,示意自己聽見了艾維斯的話。
艾維斯:“你突然進去做什麽?”
“你的東西。”艾倫答的意簡言赅,已又帶着盒子走回了外間,他将長盒輕輕推至艾維斯跟前,“按着日期,你的下一次用藥該在一周後,我本來準備明天去鎮上郵寄給你,沒想到今天和你見到了面。”
艾維斯打開盒子看了一眼——整整七個盛着淡色液體的小水晶瓶排開在盒內,窗外的陽光适時投了一束過來,将瓶身和裏面的藥液一并照得流光溢彩。
他合上盒子:“多謝。”
“和朋友客氣什麽。”艾倫道。
屋外,聖騎士長像與聖子心有靈犀,知道要說的話和要帶的信息都已說完帶到了,他轉過身,開始穩步朝小屋走近。
“等這幾天的追擊工作收尾,我再來看你。”艾維斯離開前說,他拿走了藥劑,但沒帶走長頸玻璃壺。
艾倫看着被留下的壺輕輕挑了下眉。
艾維斯坦然看着他:“等我下次過來的時候,你會把它裝滿後再給我的,對吧?”
艾倫:“……你還是快走吧。”
仿佛遭到了嫌棄也不以為忤,艾維斯笑眯眯退出好友的小木屋,等轉身再面對一衆從屬時,就已換回了聖子應有的表情。
“走吧。”
金發的聖子語氣平平,在騎士長的協助下重整着裝,從腳一絲不茍到了頭發絲。
他在黑發友人的目送下帶隊離開小山坡。
艾倫直到最後一騎的身影也彎過小道轉角看不見,才遙遙看了眼一望無際的森林,然後轉身回屋,清點起自己的工具包。
今晚正巧是月華草成熟的日子,他需要在午夜之前進深淵森林一趟。
那名逃亡的亡靈假使真的已逃進深淵森林,今晚對方能不能遇見他,就全看對方運氣了。
“希望你走運。”他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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