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魚丸粗面

聽聞眼前之人那明明慌得不行但還強作鎮定的問題，晴明差點笑出聲，但表面上還是非常冷靜的進行解答。

“是影像，只是建築留下的光影，并非鬼魂精魄。”大陰陽師知道她在想什麽，當即溫柔地摸摸她的頭毛，“但也不是一般人或者設備能夠輕易捕捉到的景象。”

涉川曜“哦”了一聲，還是覺得不放心，幹脆大拇指屈起連扣兩下食指指關節，直接召喚出刺客大師套裝在身才多多少少有了點安全感。

……等等，刺客大師能搞定鬼魂妖怪這些嗎？

滿心擔憂的涉川曜走下小橋，試着朝那個奔跑的身影走過去。

女孩的身影歡笑着穿過大半個庭院，消失在空氣裏。

下一秒，它又重新出現在原地，繼續奔跑，不知疲倦。

涉川曜走到對方消失的地點，伸手摸了摸眼前的空氣結果碰到了什麽硬物，她暫時關閉鷹眼一瞧，發現這裏只是一堵圍牆罷了。

“她到底是怎麽一頭撞上圍牆的……”

“可能以前此處并非牆壁？而是側門之類的。”

涉川曜聽見晴明的猜測，扭頭看了看只有五六步遠的大門，想不出到底是怎樣的大戶人家會在同一面圍牆上“奢侈”地設置兩個門。

此後，涉川曜在屋內又發現了五處殘留的影像，幾乎都是日常生活的片段剪影，但卻很神奇地出現在鷹眼視覺帶來的那個世界之中。

其中最吸引她的是玄關處的那一段剪影，背着小書包的女孩高高興興地跟家庭主婦打扮的女人說着什麽，後者則是笑着俯身親了女孩一口。

涉川曜盯着半透明女孩那一張一合的口型，疑惑道：“她在說什麽。”

晴明擡頭看了一眼，随口解答：“我愛你。”

涉川曜：？？？！！！

我把你當肩部挂件萌物，你卻想跟我發展超越友誼的關系！

還好晴明剩下那半句話及時說出口，打消了她的疑惑。

“……媽媽。”

——原來只是在翻譯口型啊。

涉川曜不禁露出些許慚愧的表情，為自己的龌龊思想而愧疚。

晴明摸了摸她的頭發，像是一位感嘆孩子青春期将至的老父親那樣嘆了口氣：“真好啊。”

“什麽？”

“能夠跟至親之人及時袒露內心情感，不将那份愛人之心隐藏，難道不是好事嗎。”

這一次，涉川曜沉默了很久，她注視着這兩個被固定在時光中、擁抱與親吻彼此道別的母女兩人，面露些許寂寞與羨慕混雜的微妙神采。

“是啊。真好呢。”

這一刻，她女孩子久違地想起了自己上輩子的父母，六歲那年父母離了婚後她跟着外公過，後來父親母親都有了新的家庭，得到了新的幸福，就更加沒人管她。

涉川矅其實不反對父母去追求各自的幸福，只是他們在做出那個決定之前，有沒有人替她想過……她作為雙方孩子的幸福？

所以如今她知道幸福的夫妻是怎麽樣的，也清楚不幸福的夫妻又是如何相處的——她都可以理解。

但是就算理解得再多，涉川矅有時候還是希望自己不要那麽寬容和善解人意。

如果可以，她其實一點也不想那麽早就知道那些人生道理。

…………

……

女孩最後還是一無所獲地離開了這處故居，雖然什麽線索都沒有找到，但涉川曜并不覺得是浪費了這趟行程。

只是有些奇怪的是，出門時她看見先前給自己指過路的那位老伯依舊滿懷惆悵地盯着自己。

“您怎麽了？”她随口問道，“需要幫助嗎。”

“你是光嘉的孩子吧。”老人拄着拐杖，也沒等她給出回複便迫不及待地說，“你看看你……鼻子，眼睛，眉毛，嘴巴……真得一模一樣。孩子你不信的話可以去村子裏走一圈，看看有多少大叔大嬸會認出你。”

涉川曜忍不住笑道：“這個我相信您。”

她先前在東京的家裏看過牆壁上的舊照片，前主跟她老媽的确是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還是那種造物主特別偏愛的、數量稀少的好看模子。

老人微微地笑了起來，露出口中那碩果僅存的幾顆牙齒。但他蒼老枯瘦的面容裏似乎還蘊藏着什麽悲傷又懷念的事物，“她和你爸爸最近過得還好嗎？那孩子很久都沒回這邊看過了。”

“……”，涉川曜愣住了，因為老人這番話明顯是不知道前主父母已經出事去世，依舊以為他們平安幸福地生活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只是不怎麽回老房子看望鄉親們罷了。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從未如此溫柔與平靜，像是平原上的河水那樣靜靜流淌：“嗯，爸爸媽媽過得都很好哦。”

——那樣的夫妻二人，不管在哪個世界都會過得很幸福吧。

“這樣啊，那我就放心了。”

老人喃喃自語，渾濁的眼珠子又轉而盯向頭頂的雲朵，似乎沒有再交談下去的意思。涉川曜試探着問了幾句後确認沒什麽能夠幫到對方的方才離開。

她在小飯館裏跟夏目成功彙合，倒是貓咪老師又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說是看到了這邊的一個熟人就追了過去……”棕發少年跟她解釋，旋即壓低了音量，“絕對是個妖怪。”

涉川曜看了一眼周圍三三兩兩吃飯的居民，瞬間理解為什麽表弟不想光明正大地談論此事的原因。

畢竟在這個“個性”橫行的社會風氣相對寬容，但人們對于怪力亂神之事依然是支支吾吾，難以接受。這大概是植根于東方傳統文化中對于鬼怪妖魔的敬畏和恐懼，從而潛移默化地影響了無數人的一生。

就在這時，竊竊私語的兩人頭頂傳來了一句話。

“來，您的親子飯。請小心燙。”

一碗熱氣騰騰的覆蓋着滑蛋與雞腿肉的噴香蓋澆飯被一雙粗犷有力的手放在涉川曜面前。

女孩子擡頭，看向面帶微笑的中年男性廚師，“謝謝了。”

“不客氣，女士。”

涉川曜看看正在咬着餐前蘿蔔的夏目貴志，他的牛肉飯還沒端上來，頓時有點不好意思，“貴志，餓了嗎，要不要我分你一點先？”

少年人一聽連忙擺着手推辭：“不用不用，表姐你先吃吧，沒事的。”

旁邊吃飯的村民聽到他們的對話，忍不住笑道：“小姑娘，不用擔心你弟弟會餓到，植村君的做飯速度可是一流的！”

在“回”字型吧臺深處小廚房忙碌的中年廚師頭也不擡地笑了一聲：“您過獎了，井次郎先生。”

“嘿，你謙虛什麽。”村民井次郎帶着得意與炫耀的情緒跟他們二人說道，“年輕人，你們是村外來的吧？也許你們不知道，植村君當年可是他們那一屆的遠……遠什麽首席畢業生喔！那廚藝好得讓人流口水咧！”

夏目貴志眨眨眼：“是不是‘遠月學院’？”

井次郎恍然大悟地點頭：“對對，就是那名字！哎呀，太雅致了這名兒，跟我們這些鄉下人完全是兩個世界的東西！”

“喔！好厲害！”單純的少年頓時面露驚嘆之色，大大地滿足了村民的自豪感。

這也太厲害了……不過一個遠月首席畢業生足以去世界上任何一家米其林星級餐廳工作，甚至自己開一家足夠星級的餐廳——為什麽會窩在這麽個窮山辟野的鄉下居酒屋當主廚呢。

涉川曜撈起一勺滑蛋往嘴裏送，同時腦子裏思考這個有些奇怪的問題。飯館并不大，叫做居酒屋也許會更合适一點，前來吃飯的客人們不管彼此是否認識都只能坐在吧臺上，一邊擠擠挨挨地吃東西一邊跟人聊天……像《深夜食堂》就是這種設計。

忽然！她僵硬住了！

這……這口中的觸感是！

柔軟鹹香的雞蛋自帶與生俱來的香氣，經過與腌制雞腿肉爆炒後更加綻放出基因裏的香味。而那可口彈牙的雞肉在經過足夠時間的腌制以後，被那幾種簡簡單單的調味料激發出原本的柔韌與鮮美！

這樣的蓋澆再加上清香四溢的越光大米，簡直……簡直就是在口腔中刮起一場看似平凡實則滿含家庭愛意的暴風！！

涉川曜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早已滿頭大汗，親子飯也吃沒了一大半。而夏目貴志正一臉震驚地看着她這位姐姐，旁邊幾個在吃飯的村民卻見怪不怪地看着她的異樣反應，仿佛這種事情很正常。

“我……我怎麽了？”

“你哭了。”夏目提醒道，并貼心的遞上一張幹淨紙巾。

涉川曜很尴尬地謝過他，在心裏感慨好歹自己剛才克制住了突然想爆衣的奇怪念頭。

就在這時，主廚植村端着同樣熱氣騰騰的牛肉飯給夏目擺上，并扭頭将讓人流淚的秘密告訴涉川曜：

“——洋蔥，我加了洋蔥！”

原來如此！

親子飯裏，雞蛋在遇上命中注定的洋蔥後，才會發生那般奇妙的變化啊！多麽光明正大，又多麽理所當然！

涉川曜大為感慨，她感覺自己過去的廚藝大概是濕垃圾這一級別的技術。

現在，輪到她和其他村民一起圍觀可憐兮兮的表弟是如何應對這神奇料理的。

果不其然，小可愛表弟也吃得面紅耳赤，兩眼呆滞，像是靈魂前往了天國和牛群一起奔馳在快樂的大草原上……然後他突然驚醒過來。

涉川曜默默地遞過去一張紙巾，這場景又風水輪流轉。

于是少年人很尴尬地接過來，兩人都沒有再說話，而是埋頭繼續吃飯了。

真香！不愧是美食APP上高分點贊的村莊居酒屋！

然而就在他們快要吃完的時候，門開了，一個穿着寬松長袖上衣與軍綠色工裝褲的高馬尾女人一臉不耐煩地走進來，從眼角的魚尾紋來看應該也是快五十歲的人，然而她腳下的靴子布滿泥點，像是經常鑽進森林裏幹活。

幾個村民跟她紛紛打了招呼，涉川曜聽見他們毫不掩飾的對話得知這位中年女性是本村的伐木工人之一。

“今天沒上工嗎，真林姐？”井次郎問她。

“沒有，就算是伐木工也是需要休息的。”看起來就很健壯的真林坐在了最角落的位置，看樣子也是熟客了，“喂，植村老弟，給我來一碗梅幹茶泡飯。”

廚房裏的植村說：“沒有茶泡飯。”

“那就三文魚茶泡飯。”

“沒有三文魚。”

“啧，什麽都沒有，那就給我來個紫菜茶泡飯。”

“沒有茶泡飯。”

“那你有什麽？”

“真林你今天來得太晚了，現在都快兩點鐘，食材都被吃得差不多了。”植村君從白色的門簾裏探出頭來，試探着說：“大阪燒怎樣。”

“好的，那給我來一個大阪燒茶泡飯。”

“沒有茶泡飯。”

“……那就大阪燒吧。”真林憋屈地回答。

“行！”

于是廚師又将腦袋縮回門簾後面去了。

“廢物植村，茶泡飯都不會弄。”真林罵罵咧咧地說了一句，熟練地從不知哪裏的角落中掏出一瓶麒麟啤酒，又拿了旁邊相熟食客的半碟毛豆開始吃。

圍觀全過程的村民們捧腹大笑：“你怎麽還不放棄啊真林？”

“植村是不可能做茶泡飯的！”

“你撞了那麽多次壁還是堅持點這道料理嗎？”

真林喝着啤酒，似乎更加煩躁了：“你們懂什麽呀……算了算了，懶得說。”

出于圍觀八卦的種族天賦原因，涉川曜感到十分好奇，假裝玩手機的時候對準這二人一掃。

【信息：赤尾真林，日本人，伐木工人】

【喜好厭惡：讨厭釣魚】

【賬戶餘額：5，379，182日元】

【信息：板倉植村，日本人，居酒屋老板兼主廚】

【口頭禪：“沒有茶泡飯。”】

【賬戶餘額：10，818，639日元】

……等等！那句話居然是口頭禪！這位遠月畢業的主廚到底有多讨厭茶泡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