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蔣息
蔣息跟裴崇遠原本不應該認識的。
2008年,蔣息18歲,大一。
他站在大雪紛飛的校門口,耳機裏的男人在唱:還記得年少時的夢嗎……
剪得極短的頭發上落滿了雪,臉頰、鼻尖、耳朵,無一幸免都被冷風吹得通紅。
他低着頭,下巴跟嘴縮在大衣的領子裏,看着雪染白了黑色的鞋子。
風雪之中,一輛黑色轎車在他面前停下,車窗緩緩下落,一個男人問:“是蔣息嗎?”
蔣息擡頭看過去,摘掉了一邊的耳機,因為風大,被吹得眯起了眼。
“裴哥?”
“快上車!”
蔣息上車前用力甩掉了頭上的雪,又用手掃了掃衣服,他拉開車門,一股暖意瞬間包圍了他,像是一步從隆冬跨入了暖春。
“凍壞了吧?”駕駛座上的人說着,遞了一罐溫熱的咖啡給蔣息。
蔣息禮貌道謝,伸手接咖啡的時候刻意小心不讓自己冰塊一樣的手碰到對方。
這麽惡劣的天氣,蔣息原本不打算出門的,但是早早答應了孔尋去Subway參加生日趴,說話總該算數。
蔣息跟孔尋是在一個音樂論壇認識的,當時他還在上高中,喜歡沒事兒自己寫歌,然後就發到論壇上,孔尋是那個論壇的管路員,也是個在圈子裏小有名氣的獨立音樂人。
蔣息的幾首歌在論壇很火,兩人一來二去也就熟悉了,後來蔣息大學考到這裏,還是孔尋去機場接的他。
來上大學三個多月,孔尋一直都很照顧他。
Subway是孔尋開的酒吧,經常叫蔣息過去玩。
今天是孔尋生日,蔣息下午下課之後就準備直接過去,沒成想,暴雪天氣,根本打不到車。
孔尋打電話過來的時候,蔣息已經在校門口站了快半個小時,對方一聽,立刻向正在大學城這邊辦事準備返回市區的朋友求助。
就這樣,裴崇遠特意繞了路,過來接蔣息。
雪大風大,裴崇遠罵了孔尋一路,可是看到站在風雪裏的蔣息時,罵聲立刻就止住了,他換上一副笑臉,停了車。
高挑勁瘦,一身黑色的打扮,酷得很。
蔣息上車後,裴崇遠有偷偷打量對方。
被化了的雪打濕的短發,被寒風吹得紅到像是要滴血的耳朵。
睫毛很長,鼻梁很挺,嘴唇很薄,嘴角微翹。
蔣息伸過來接咖啡的手很漂亮,指甲剪得幹淨,只是也凍得通紅。
哪兒哪兒都是裴崇遠喜歡的樣子。
他笑了。
坐在一邊正用咖啡暖手的蔣息不知道他在笑什麽,但向來惜字如金的人并不會多問。
“你多大了?”裴崇遠問。
“18。”
“剛上大學?”
“嗯。”蔣息原本只是回應了一個字,但想到人家特意來接自己,這樣看起來有些敷衍的回應實在不禮貌,“今年大一。”
裴崇遠又笑。
蔣息不明所以地看他。
“你跟孔尋怎麽認識的?”裴崇遠問,“在Subway打工?”
“不是,”蔣息看着窗外,一只耳朵還戴着耳機,裏面單曲循環着那首歌,他回答,“在大哥的論壇認識的。”
“哦哦哦。”裴崇遠了然,那個論壇他聽孔尋說過,不過自己并非什麽音樂愛好者,看都沒看過。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裴崇遠笑着問他:“在聽什麽?”
蔣息一怔,突然意識到自己這樣似乎有些不尊重人,趕緊摘下了耳機,關掉了手機的音樂播放器。
“別關啊。”
前面紅燈,裴崇遠緩緩停下車,帶着笑意望向蔣息:“給我也聽聽。”
蔣息擡眼看了看他,又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了手機,按下了播放鍵。
前奏一響起裴崇遠就笑了,他沒想到這年輕孩子在聽這首歌。
李宗盛的聲音本身就帶着故事,成熟略顯滄桑,唱着所謂的愛的代價,像是一個過盡千帆的長輩在諄諄勸解。
裴崇遠看着前面模糊的信號燈,手指輕輕敲打方向盤,跟着李宗盛一起唱。
還記得年少時的夢嗎?
像朵永不凋零的花。
蔣息看向他,聽着他輕聲的伴唱。
眼前的人看起來三十左右,從發型到衣着都彰顯着良好的品味,藏藍色的襯衫,微微卷起到小臂的袖子,成熟有風度,卻毫不浮誇惹人生厭。
裴崇遠的聲音相較于蔣息略微低沉了些,沉醉地唱歌時,出神望向前方的樣子,讓蔣息覺得這首歌一定勾起了他什麽記憶。
信號燈變了顏色,從紅到綠。
前面的車緩慢啓動,裴崇遠唱到“也曾傷心流淚”時,輕笑了一聲,然後發動了車子。
之後的一路上,這首歌始終單曲循環,兩人也再沒說話,像是各懷心事,在歌裏找自己的故事。
蔣息還挺喜歡這樣的氣氛,不用跟不熟悉的人說些場面話,只需要坐在溫暖舒适的車裏,聞着清淡怡人的香水味,聽着自己喜歡的歌。
外面風雪越來越大,行路也越來越難,原本只需要半小時的車程,結果他們快一個小時才到Subway。
停車的時候,蔣息關了歌曲。
裴崇遠說:“行,你進去吧,幫我給孔尋帶個話,告訴他我明天請他吃飯。”
“裴哥你不進去?”
裴崇遠一笑:“我不去,今天有事兒。”
蔣息以為對方只是順路,剛巧也要來,所以才接他,沒想到原來是專程送他過來,一時間有些不好意思。
“小朋友玩得開心。”裴崇遠擡手,幫蔣息解開了安全帶。
蔣息不喜歡被叫小朋友,但裴崇遠這麽叫他的時候,竟然意外的沒有太多不悅。
“好。”蔣息準備下車,“謝謝裴哥。”
“等一下!”
蔣息一只腳已經踏在了雪地上,突然又被叫住。
轉過來時,一張名片遞在了他面前。
“認識你很高興。”裴崇遠眼裏含着意味深長的笑,“以後有什麽事兒可以聯系我。”
蔣息接過名片,迅速放在大衣口袋,道了聲謝,下車了。
裴崇遠踩着油門離開的時候,從後視鏡看了一眼還站在那裏的蔣息,那小子挺有意思的,在車上時一聲不吭,接過名片看也沒看,然而等下了車才站那兒仔細看那張名片。
名片上有他的名字、聯系方式,還有足夠唬人的頭銜。
裴崇遠笑了,又掃了兩眼蔣息的大長腿,他把車窗開了個縫隙,點了支煙開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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