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平安夜

這是季星淩好不容易才向親媽申請到的外出吃飯權，官方理由是“學習太累了想出去透透氣”。鑒于最近兒子确實比較乖，胡媚媚也就答應放行，不過吃飯地點得由她來定。

最後選了一家法餐廳，店主是胡媚媚的閨蜜，自己人……自己狐知根知底，能确保食材不會再出幺蛾子，而且環境相對清靜。

林競根據他說的地點，在APP上一搜，疑惑地說：“我有沒有看錯，人均四千八，用餐時間五小時？”

“不是，我們不在這四千八的範疇裏。”季星淩解釋，“開店的是我媽一好朋友，她已經給我們留了個小包廂，不會有繁瑣流程的，就普通吃一頓飯，而且還不用買單。”

“……不能換成幹鍋牛蛙嗎？”

“不能。”

季星淩繼續說：“我媽剛開始以為我是和于一舟出去，選的不是這家店，後來聽到是你，才臨時改的，能不能給她一點面子，就當補課費行不行？”

補課費是沒問題，但……小林老師實話實說：“我覺得你的443遠不值得人均四千八。”

大少爺提出抗議：“怎麽說話呢，我的一分難道連十塊錢都沒有嗎？”

“那可太沒有了，你的443最多只能值一頓海底撈。”

“行行，我期末努力沖一下五百，這頓飯就當預支利息。”季星淩替他按開安全帶，“走，下車。”

前面不遠處，于一舟也剛從車裏出來，正在睡眼惺忪地往校門口走。

“吃飯的事就定了啊。”季星淩可能是怕林競再拒絕，說完也沒等他回複，跑幾步追上于一舟，一起勾勾搭搭進了學校。

李陌遠站在便利店門口，過了沒一會兒，韋雪果然端着兩杯奶茶從裏面出來，她戴着紅綠相間的麋鹿手套，很聖誕，笑起來很可愛。

林競心想，這個節日可真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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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整座城市都飄了點細雨，濕濕的，冷冷的，是和雪不一樣的浪漫。

胡媚媚在客廳裏大聲說：“晚上好像又要降溫，你和小競記得穿暖和一點。”

季星淩随口“哦”了一句，胡媚媚聽他這懶散欠揍的語調，就知道肯定沒走心，到卧室一看，果然又是短袖T恤加運動外套。

“媽，車裏和餐廳都熱死了。”

“你哪次吃飯老老實實待在餐廳了？”

胡媚媚從衣櫃裏給他拿出一件深藍色的羊毛大衣：“穿這件，再加個高領毛衣。”

季星淩光是聽到“高領毛衣”四個字，就覺得脖子開始紮，所以最後還是只換了外套，又用啫喱水抓了把頭發：“走了。”

速度飛快，生怕被親媽拉住再套一條秋褲。

太土了，你星哥不可以。

林競正靠在門口等，穿了一件白色的羽絨服，看起來清爽幹淨，側邊衣兜很大，隐約露出一點四方四正的棱。

季星淩主動詢問：“是我的聖誕禮物嗎？”

“你要現在拆？”

“不不，等會兒吧。”季星淩和他一起進電梯，為了解釋自己的兩手空空，特意加一句，“你的禮物在吃飯的地方。”我并沒有忘。

林競笑：“嗯。”

電梯裏沒有其他人，可能是因為季星淩平時很少穿得這麽正式，林競就在鏡子裏多看了兩眼。結果大少爺懶懶擡起手，按住他的腦頂：“你可以光明正大地欣賞我，不用這麽偷偷摸摸。”

“誰看你了。”林競非常冷靜，“我看GUCCI。”

“這衣服是GUCCI嗎？我都沒注意。”季星淩随手摸了下領标，“沒看出來，你還對這方面有研究。”

林競“嗯”了一句，沒再接茬。

……

聖誕節的市中心，堵車堵到小林老師暈天暈地。

季星淩一邊幫他拆話梅，一邊納悶：“往年也沒這麽誇張啊？”

“天福路剛剛出了兩起追尾事故。”老馮無奈，“估計得要一陣子了。”

季星淩打開手機地圖，附近道路一片紅和深紅，那叫一個水洩不通。

沒轍，只好問身邊的人：“坐地鐵行嗎？就是可能會擠。”

“行。”林競腮幫子鼓鼓的，“走過去都行。”

他是真的暈，全靠嘴裏的酸梅續命。

走過去不大實際，還是有一段距離的，不過地鐵站就在附近。車來之後，人果然不少，座位是不可能有了，季星淩拉着林競擠到角落，單手撐住牆，給他隔出一點清靜小空間：“沒事，就四站路。”

過了一會兒。

“還有三站。”

又過了一會兒。

“還有兩站。”

小林老師哭笑不得：“你兼職地鐵播報員？”

季星淩振振有詞：“我這不是怕你嫌人多，一怒之下回去嗎。”

“我不回去。”

“為什麽，因為你想和我一起吃飯？”

“沒，我剛查了一下，回去的路更堵。”

“……靠，你居然真的想過要回去！”

林競側過頭笑，大少爺這次沒有撩成功，還失了面子，稍微有些牙癢，擡手想要揉亂他的頭發，地鐵卻到站一剎。

旁邊的阿姨沒留意，一下撞在了季星淩身上，讓他整個人都往前一俯。

林競就覺得側臉傳來一點濕意，帶着呼吸的溫度，軟軟的那種。

“……”

“小夥子，對不起對不起。”阿姨趕緊道歉，扯着他的胳膊往後一拉，想把人扶起來。

季星淩其實也比較懵，但更懵的是，我他媽好像并不是很想站直，阿姨您能再把我推回去嗎？

林競看了眼時間：“到站了。”

“沒，還有一站呢。”季星淩說，“而且你看表幹嘛，手表上又沒有到站顯示。”

小林老師半天沒組織好語言，欲怼又止，幹脆不說話了，開始專心打開心消消樂。

季星淩擡起手指，輕輕蹭了蹭下唇，若無其事指指點點：“哎，橫着的這一行，消綠的。”

林競消掉一排紫色，系統瞬間“Unbelievable”：“閉嘴。”

“……哦。”

五分鐘後，地鐵提示到站。

被外面冷冰冰的空氣一吹，兩人都清醒不少。季星淩查了查手機導航，步行時間也就十分鐘。林競雙手插在衣兜裏，沿着濕漉漉的街道往前走，這一帶還是住宅更多一些，并不像商業區那麽人聲鼎沸，也沒有紙醉金迷的商場櫥窗，一排排低矮洋房被暮色安靜籠着，街燈下樹影婆娑，偶爾會出現一家小小的咖啡館，流瀉出的音樂不是歡快曲調，而是沙啞低沉的女聲吟唱。

林競站在門口聽了一會兒。

季星淩伸手一攬，掌心捂住他冰涼的右邊耳朵：“站在這兒凍死了，你喜歡這首歌？我給你買CD吧，叫什麽名字？”

“不知道。”

季星淩打開搜歌軟件，錄了一段後，APP彈出來的歌詞翻譯就很鬼扯，又是“我不過是個累贅”，又是“讓你不堪重負地離開”，這是什麽無良店鋪，大過節的播放這種分手快樂歌，是“jingle bell”不好聽還是“Merry Christmas”要收費。

才不買！大少爺當場反悔，強行拉着小林老師離開咖啡館：“走，去吃飯！”

林競被他拖得踉跄：“你跑什麽。”

“我餓！”

确實餓。兩人中午都沒怎麽吃東西，晚上又堵了半個小時，地鐵加走路，早就饑腸辘辘。幸好餐廳老板是熟人，沒有那些虛頭巴腦的用餐流程，坐下沒十分鐘就安排上齊了菜，包廂門一關，環境完美。

人均四千八也不是全靠裝修，味道還是很對得起價格的。季星淩從他盤子裏搶走幾塊龍蝦，再還回去一塊牛小排，吃飯吃得異常不老實，要是被胡媚媚看到，估計會氣到頭昏。

但小林老師沒生氣，他吃完牛小排後，又問對方要了一塊，最後往椅子上一靠：“飽了。”

“禮物。”季星淩用餐巾擦了擦嘴，自覺伸手。

林競從羽絨服兜裏掏出那個方盒。

季星淩一看眼熟的包裝紙，就覺得不太妙，拆開一看，果然。

“幹嘛送我這麽貴的東西？”

“為了配合人均四千八。”

林競對奢侈品沒什麽興趣，下午之所以能認出大少爺的GUCCI大衣，全是因為前兩天去GUCCI買這雙手套時，看到了模特身上的同款。

“拿去退了。”

“我送你的第一份禮物，給點面子好不好。”

“不是，iPod才是第一份禮物。”季星淩很認真，“而且我比較喜歡那個。”

“那你以後請客吃飯的時候，可不可以和我商量一下地點？”林競笑笑，“不過這手套還挺好看的，你就收下吧，我不用省生活費，是上次聯考第一，我爸媽的獎勵。”

季星淩揉了一把他的腦袋，心情有點複雜。

反正就……不是很高興，總覺得這份禮物和自己想要的不太一樣。

“我的呢？”林競問。

季星淩讓服務生送進來了一個小禮袋。

那是一本雪萊的詩集，厚厚的，雙語精裝。

果然比GUCCI更用心。

林競有點意外，擡頭看他。

季星淩被他看得略微不自在：“幹嘛，我不能買書？”

“沒。”林競想了想，“就覺得……不太像你的風格。”

“那你喜歡嗎？”

“超喜歡。”

季星淩心裏舒服了一點，然後就又開始飄，開始話多：“啧，我就知道你肯定會喜歡，其實剛開始的時候，我本來還打算找找關系，給你要個親筆簽名什麽的，結果上網一查，才發現作者1822年就逝世了。”

小林老師：？

大少爺并沒有覺得哪裏不OK，還在洋洋得意，超帥氣，超嘚瑟，于是林競也跟着他笑：“現在吃完飯了，要回去嗎？”

“還早呢。”季星淩拿起外套，“我帶你去頂樓。”

“去頂樓幹嘛？”

“看夜景。”

餐廳攻略上寫着，在十九樓的大陽臺，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夜景。

聖誕節尤其漂亮，因為到處都會亮起燈，連綿起伏的，是塔尖、高架橋和摩天輪。

靜谧的河流穿城而過，裹着溫暖燈火。

陽臺上并沒有其他人，因為來這裏的食客，大多不會願意冒着寒風去看什麽風景。

但高中生除外。

因為他們總是有點傻裏傻氣。

“冷嗎？”

“剛吃完飯，不冷。”

或者也可以說成，心間藏了隐秘的情緒，才會感覺不到冷。

林競一直看着遠處的摩天輪。

季星淩問他：“想去坐？”

“今晚不可能排到號。”

“也對，那我們下次去。”

林競扭過頭：“下次是什麽時候？”

季星淩不假思索：“明天？”

“算了。”林競把視線落回河面，“等你考到北京再說。”

季星淩一噎：“為什麽摩天輪也要和北京打包出售？”

“你知道去北京是什麽意思嗎？”

“……”

四周一片寂靜。

林競手指捏住欄杆，微微露出一點白色的骨節，他有些後悔自己的沖動，心裏也是亂的，于是轉身往樓梯口走：“有點冷，回去吧。”

“別！”季星淩一把拉住他，本能先于思考地脫口而出，“我知道。”

“……”

“我就是……我承認，我沒仔細想過。”季星淩看着他，短發被風吹得微亂，“我就有點，那什麽，有點緊張。”

“腦子特亂的那種。”

“但我沒想着逃避啊！”

“我這不都開始好好學習了嗎。”

“上次考了443呢。”

“雖然還是不高，但已經很努力了。”

“你笑什麽。”

“哎你能不能別一直盯地板，看我行不行。”

“走吧。”林競笑着給了他一拳，“回家。”

“那……”季星淩側頭，小心地看他。

“等你考到五百再說。”

“我靠。”

“不許說髒話。”

“四百五行不行？”

“不行！”

風很輕。

吹得手指也輕輕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