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春雨蒙
大理寺诏獄內,孤燈照影,陰森幽暗,黑暗中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嘲諷着注視着,穆戎手铐腳鐐,一路從這陰暗的牢房中走過。
在他為官生涯中,曾無數次走過這條路,如今再走之時,卻已淪為階下囚徒。腳鐐在石板之上摔出“乒乒乓乓”的聲音,仿佛在叩問他的內心:悔不悔、悔不悔。“憑心而為,有何可悔!”想到此處,他不由笑了起來,于是挺直了身子,昂首走進了刑訊室。
刑訊室內,燭火跳動,在牆上映出各種刑具的影子,令人望之生寒。穆戎很清楚這些刑具的用途,而他卻半分不懼,桀骜地站在中央,打定主意絕不屈膝。
就在此時鼻間卻鑽入一絲酒香,穆戎詫異地擡頭望去,只見案臺後面僅顧勳和張沖兩人一坐一立,而案臺之下,竟擺着一只火爐,爐上溫着一壺酒,正咕嚕咕嚕地将香氣散了滿屋。
顧勳伸手往堂中一請,道:“穆大人請坐。”
順着他手指之處,穆戎看到了為他準備的一張椅子,他覺得有些奇怪,卻大大咧咧地撩袍坐下道:“事到如今,顧大人又何須再惺惺作态。”
顧勳用眼神向旁一瞟,張沖忙上前将爐上溫酒及一個酒杯送到穆戎面前,穆戎狐疑地望了這兩人一眼,随後便斟酒一飲而盡。烈酒入喉,火辣的熱度瞬間傳遍五髒六腑,令他感到一陣久違的暢快。
顧勳靜靜看了一陣,突然笑道:“穆大人不怕這酒有毒嗎?”
穆戎又斟一杯,滿不在乎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我這條命既已有定數,若能死在這美酒之下,也算是快事一樁。”
顧勳哈哈大笑道:“穆大人果然豪爽之人,顧某實在佩服。只可惜你我相知太晚,如今顧某也只有以這壺好酒相待,聊表心意。”
穆戎并不擡頭看他,只自顧自地飲酒道:“莫要廢話,有什麽想問的就問吧。”
顧勳于是示意身旁的張沖執起紙筆,肅然問道:“穆大人可願認罪。”
穆戎冷冷道:“成王敗寇,這次是我算不如人,也沒什麽好辯駁的。”
顧勳眼神微眯,突然問道:“你真的确信段府滅門之事和李首輔有關?”
穆戎覺得這問話有些奇怪,不由擡頭望了他一眼,只見他俊俏的臉龐,在燭火的映襯下,顯得越發深邃,令人難以看透。他有想起關于這人的傳聞,心中一陣鄙夷,也就把那電光火石間産生的念頭按了下去。
他于是執着酒杯斜斜往後一靠,輕蔑道:“我說了你敢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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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勳微微一笑,“穆大人既然到了這裏,所說的每個字都會入我大理寺卷宗,無需擔憂。”
穆戎并不信他所言,但他實在壓抑了太久,此時酒意上湧,忍不住要一吐為快,“兩年前,段兄府中九口人一夜之間全部被害,當地府衙也不知是驗不出還是不願驗,只過了幾日就對外稱案件離奇,死因兇器不明,将段府九口草草下葬,成了懸案。我與段兄同僚多年,情誼深厚,絕不可能讓他如此不明不白地就被滅了滿門,更何況他的獨子段乘風,本來是将要成婚之人。于是我告假兩個月去了洛城,屆時段府已經成了無人敢靠近的鬼宅,而我就在這裏找到了段兄留給我的一個訊息。”
顧勳:“什麽訊息?”
穆戎又飲一口酒,目露得意之色,“那兇徒雖已将府內大致清理了一遍,卻不知我和段兄平日書信來往之時,習慣以官服補子樣式代替品階。我在段府院中的一棵樹下找到了一只仙鶴茶杯,據我在官衙得到的訊息,段兄一家的屍首是在院子裏找到的,那樹下為什麽會這麽巧出現一只仙鶴茶杯。顯然是段兄在死前已有懷疑,得知真兇以後偷偷擲出。仙鶴補子只有朝中一品大員能穿戴,一品大員又與段兄結怨之人,只有一個,就是李宗甫!”
說道此處,他血氣一陣上湧,忍不住咳嗽了幾聲,才繼續道:“後來,我又去了段府九口所葬之地,思慮許久才挖出其中一具屍體,用斧子劈開身體和頭顱,終于被我發現其頭顱之中的一根致命鐵針。于是我又回京多方查探,查到李宗甫的親信楊榮安,本來只是一個江湖中人,卻在在兩年前突然得到他的賞識,被薦入朝當了武官,這兩年又得李宗甫照拂一路高升。而楊榮安所使暗器,正是長針!”
顧勳眸光一閃,接口道:“所以你便上書要求重審段氏滅門一案,誰知有人提前得知消息,放火燒了所有屍體,導致再無證據,此案也就再無翻案可能。你眼見上告無望,便決定破釜沉舟,在上月買了殺手企圖殺死楊榮安?”
穆戎拿着酒杯的手微微抖了一抖,随後無奈笑笑,道:“果然這事也瞞你不過,當日酹月樓那件事确實是我所為,誰知竟被那個小丫頭壞了大事。”
“你眼見買兇不成,料想那楊榮安必定會十分警惕再難得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精心再布一局,将李宗甫的兒子一起拖下水。”
穆戎慢慢将酒杯放至嘴邊,“沒錯,那李修文平日放浪形骸,又十分高調,引他入局實在比對付他老子容易的多。”
顧勳突然想到一事,又問道:“那張寫着曲玲珑名字的字條是不是你放在我身上的?曲玲珑房裏的到底是何人?”
穆戎挑眉望他一眼,“沒錯,那字條是我給你的,想借你的手揭開酹月樓的秘密。不過事已至此,她房裏是誰已經毫無意義?曲玲珑一個毫無背景的弱女子,來京不過半年,就能把酹月樓開到如此聲勢,背後自然不會那麽簡單。至于真相如何,我為何要告訴你?”
顧勳知道他心意已決,逼問也是無用,轉而又問道:“那吳征呢?他是如何參與進來的。”
穆戎眸色一黯,深深嘆了口氣,道“吳征無父無母,自入都察院以來,受到段兄的多方照拂,他一直視段兄如師如父。我從洛城回京後,他便一直找我打聽那件案子的詳情,但是我擔心他年輕沖動,一直不願向他告知。那日酹月樓事敗,我胸中憤懑,便将事情真相全部告訴了他。吳征滿腔熱血,一心為恩師伸冤,寧願舍棄性命配合我的計策,只可惜到最後還是功虧一篑,是我對不起他。”說罷,他面上滿是悲戚,手上一翻,将杯中之酒緩緩灑在了地上,仿佛是在祭慰這年輕枉死的性命。
顧勳深吸一口氣,眸色幽暗,似是想起了一些事,竟久久未能開口再問下去。
這時,穆戎卻猛地擡頭,盯着顧勳,眼中滿是嘲諷:“只可惜像顧大人這樣賣師求榮,見利忘義之人,永遠不會懂這種舍身取義的大義。”随後他将酒杯一扔,站起指着顧勳狠狠道:“宋大人含冤枉死,全部拜你所賜。總有一日,你會有報應的,你們都會有報應的!”
他說得咬牙切齒、目眦欲裂,眼中已經帶了八分醉意,更是借着這酒發洩心中的滔天恨意,他恨這朝中奸佞當道,恨這世上公理不公,更恨自己多年來苦苦堅持的人間正道,如今卻已是一文不名,只能被狠狠踐踏。
張沖見穆戎已呈癫狂之狀,生怕他會傷了自家大人,忙喚人将穆戎帶了下去。回過頭,卻看到顧勳呆呆坐在案旁,目中竟是蓄滿痛意。張沖忍不住憤憤不平道:“那穆戎太過自以為是,以為随便設個計策就扳倒首輔,簡直是螳臂當車,可悲可笑!”
顧勳卻輕輕搖了搖頭,道:“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并不可悲也不可笑。他心有信念,便無所畏懼。若是朝中多一些這樣的人,我又何須……”他語調漸變,沒有再說下去,只望着那如松般堅毅的身影在黑暗中慢慢消失,在心中默默做了一個決定。
穆戎行刑的前一天,青灰色的天空上陰雲密布,眼看就要下起雨來。一名女子穿着黑色鬥篷,寬大的帽子将面容遮了一半。她手持令牌朝獄卒輕言幾句,就被一路帶進大理寺牢房之內。
她步履輕盈、款款而行,一直走到穆戎的牢房門口。獄卒打開鎖鏈将她放了進去,随後又将門鎖上,低聲道:“姑娘請快一點,我呆會再過來。”
女子對那獄卒微微一笑表示謝意,待獄卒走後,确定左右無人,才彎下身子,将鬥篷取下,對穆戎道:“穆大人,你受苦了。”
穆戎狐疑地擡起頭來,借着鐵窗裏透進的些許微光,望向那張白皙嬌嫩的面孔,随後驚訝地叫道:“薛姑娘,你怎麽進來的?”
薛玥将食指放在唇邊,示意他莫要聲張,附至他耳邊輕聲道:“顧大人讓我給你帶一句話:殊途同路,卿願定償!”
穆戎心中一震,驚訝地望着她那雙在暗室中愈發顯得晶瑩篤定的雙眸。待他想明白這話中意思,忍不住心頭一松,哈哈大笑起來。
窗外一道閃電劃過,将這昏暗的鬥室照得透亮起來,穆戎越笑越劇烈,到最後眼中竟帶了些許淚光。而他心中卻是無比暢快,只覺得自己死得其所,再無遺憾,他望向被閃電照得一片澄明的天空,在心中默默喊道:“顧勳啊顧勳,你可莫要讓我失望!”
待薛玥走出牢房之時,外面已經下起了綿綿細雨,雨滴自屋檐上絲絲落下,深深淺淺地打在石板路上,街上的客舍與行人,都被籠罩在了這輕紗一般的雨霧之中。
春雨迷蒙,令她心中又添了一些愁緒。因為出來得有些急,是以并沒有帶雨具,她在檐下站了一陣,看這雨并沒有要停的趨勢,于是輕輕嘆了口氣,戴上帽子往雨中行去。
薛玥在雨中行了幾步,雖只是細雨沾身,卻令她感到頗有幾分寒涼,她縮了縮脖子,微微攏了攏身上鬥篷。再擡起頭,卻見一人玄衣烏發,執着一把青色油傘,靜靜站在她的對面。微風将他腰間錦帶吹起,在煙雨氤氲之中,顯得愈發俊逸出塵。他輕輕将傘移到薛玥頭頂,眼神溫柔得好似藏了整片春色,薛玥頓時覺得陰雨消散、春意旖旎,周身泛起陣陣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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