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花燭夜

紅綢繞着紅花,好似打翻了的胭脂,兜兜轉轉淌了滿室。薛玥望着面前的銅鏡,有些難以置信今天就是自己出嫁的日子,她伸手拍了拍因緊張而泛紅的臉蛋,惴惴不安地等待喜娘來替她梳妝。

這時房門被輕輕推開,陽光自外而內映出一個身影,薛玥自鏡中望去,覺得這喜娘的身形十分熟悉,待她再看真切一些,連忙轉身驚喜地叫道:“姑姑!怎麽會是你!”

此刻立在門口之人,鬓釵吉服、滿面含笑,竟是薛玥的大姑姑薛吟琴。薛玥揉了揉眼,确定自己不是在做夢,連忙沖過去将她緊緊抱住,眼淚止不住地落了下來,薛吟琴溫柔地撫着她的發頂,笑道:“傻孩子,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哭個什麽。”薛玥心中驚喜萬分,又擡頭問道:“叔叔嬸嬸呢?還有小莊小吉他們都來了嗎?”薛吟琴笑着點了點頭,牽着她的手将她帶到門外,只見院內站着許久未見的叔叔嬸嬸、堂兄堂姐,全都笑意盈盈地望着她,兩個小侄子穿得喜慶可人,口中叫着“姑姑”繞着她打轉,幾年前還是還是抱在手中的嬰孩,如今竟已長成了能蹦能跳的垂髻孩提。

薛玥又是欣喜又是愧疚道:“對不起,這麽久都未曾回去看過你們,也不敢接你們回來,只因……”只因李元甫仍當權,薛氏一族如果舉家再度回京,必定會引起他的注意,惹上許多麻煩。

二叔薛道業走上前來摸了摸她的頭道:“沒事的,我們都明白,如今能親眼看着你出嫁,我們已是心滿意足了。”

薛玥望着這熟悉的笑容,忍不住再度淚盈于睫,道:“我本想成親了以後再和文昭回去住上一段時間,向你們好好賠罪,想不到……今日竟能看到你們。”她心中激動萬分,一時也忘了去想他們為何會在這裏。

薛道業笑着道:“是文昭派人專程接我們過來,他說今日是你的大日子,自然要由你最親的人來陪你出嫁。放心吧,他行事很穩妥,我們一路上都走得十分隐蔽,今日也是以迎親隊伍為名,才能重新回來。”說完他又感慨地望了望四周道:“多年未歸,這裏一切還是老樣子。”

薛玥淚痕未幹,心中卻湧起融融暖意。難怪顧勳前幾日曾對她說成親當日會送她一份大禮,她怎麽也沒想到他會接她的家人入京。婚事前夕,京中已經開始流傳他即将起複的消息,他卻執意将所有拜帖壓下,宣稱婚事将低調操辦,不請外客,原來都是為了能保護她的家人。

正當她思緒紛雜之時,薛詠琴握起她的手道:“時辰快到了,姑姑快幫你梳妝起來,新郎官可馬上就要來接親了。”

薛玥自銅鏡中看着姑姑替她梳發、挽面,耳中聽着院裏的談笑聲,還有小侄子嬉鬧玩耍的聲音,好似又回到小時候,親人都在身旁,空氣中充滿着寧靜、幸福的味道。然後卻又升起些惆悵:如果爹爹能在這裏,該有多好。

薛詠琴好似看穿她的心思,柔柔為她将最後一絲秀發盤起,道:“道平他如果知道你找到這麽好的歸宿,也一定會替你高興得。”

薛玥想起顧勳,心中又似被填滿,目光落到窗外的樹蔭下,突然想到:葉大哥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今日是這麽重要的日子,他若不在,總歸是有些遺憾。她就這麽忽遠忽近地失神想着,直到薛吟琴為她穿上紅對襟大袖衫,戴上鳳冠霞帔,又上下将她打量一番,笑道:“看,我家玥兒已經長成大姑娘了。”笑着笑着,眼角竟有淚光閃動。

突然,門外傳來禮樂之聲,新郎接親的轎輿已經到了門外,薛玥心中猛跳起來,薛琴忙替她披上紅蓋頭巾,笑道:“別急,讓他在外面催一催。”

薛玥緊張地握住妝臺上的桃木梳,實在坐不住,便偷偷透過窗棱處朝外瞅去,只見顧勳一身绛紅色喜服,正極好脾氣的應付着衆人的善意刁難,兩個小侄子正歡快地圍着他打轉要着紅包,他的眉眼沐在陽光下,笑得如此輕松俊朗,連滿院的花草好像都随這笑意而生動了起來。

鬧得一刻,薛吟琴見時辰差不多,便朝她使了個眼色,薛玥深吸一口氣,剛走到門口,突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道:“想娶小妹,還得先過我這關。”

院內衆人被這不速之客吓了一跳,薛玥卻驚喜地沖到門邊:他終于還是來了!顧勳并不以為意,只微微笑道:“大喜之日,你不會還要逼我動武吧。”

玉面羅剎今日難得未穿白衫,一身绛紫色團花直襟長袍,将他往日清冷之色減去不少,更襯得面容絕麗明豔。他朝院內掃了一眼,也不多言,只足尖點地翻身而起,如一朵騰雲在樹間不斷起落,轉眼削下無數落葉,在他落地之處,一顆樹枝“咔”地一聲齊腰而斷,玉面羅剎衣玦翩飛,盯着顧勳道:“你若敢對不起小妹,下場便如此樹。”在場之人無不被這一幕震懾住,一時間鴉雀無聲,薛吟琴倒抽一口冷氣問道:“玥兒,這人是誰,大喜的日子在這兒舞刀弄劍未免太不吉利。”

薛玥的目光透過紅蓋頭,與顧勳相視一笑,現場恐怕只有他們兩人覺得這件事由玉面羅剎做出來再正常不過,這便是他的作風,嚣張乖戾、肆意随性,卻只有她能讀懂這其中藏着的獨特情誼。

薛玥連忙提裙走出,想對被吓到的親人解釋一番,卻突然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只見玉面羅剎廣袖一揮,竟自落葉處飛出無數彩蝶,五顏六色綴在空中,如同禮花綻放、彩霞漫天。彩蝶紛紛落在枝葉上,将剛才他劍尖點到的花瓣震落下來,花雨簌簌而落,飛花逐蝶而舞,美得如同仙境一般。玉面羅剎的烏發随風而起,好似花中盛放的皎皎玉樹,看得人移不開目光。他擡手撚起一朵落花,緩步走到薛玥身旁,将花瓣別在她的耳後,柔聲道:“大哥今日以此禮相賀,願你們百年好合,良緣永結。”

薛玥終于回過神來,望見玉面羅剎那近在咫尺的溫柔眸光,眼眶又有些泛紅,卻見玉面羅剎輕輕搖了搖頭,以唇語示意:今天是好日子,不能哭。薛玥強忍住淚水點了點頭,玉面羅剎替她将頭蓋理好,又深深望她一眼,才轉過身朝外走去。薛玥突然有種預感,他也許不會再回來了,心中一慌連忙大聲喚道:“葉大哥!”

玉面羅剎的身形在落花中顯得尤為孤傲,他轉過頭來,揚起唇角道:“放心吧,他若敢欺負你,我就算遠在千山萬水,也會趕回來幫你。”這一笑燦若春花,如同那漫天起舞的彩蝶,深深印在了每個人的心上。

今日之後,你将有人共度,我能陪你走得一段路已經走完,那些并肩作戰的時光,那些相依為命的日子就讓它們遠去吧,惟願你從此平安喜樂,再無煩憂。而我無論走到何方,至少還能有人值得牽挂。

薛玥扶住門框,淚水再也忍不住地滑落而出,這時,有一雙手将她牢牢握住,這雙手堅定而溫暖,将會牽着她走完未來的每一條路,路上也許有險阻與無奈,她卻都甘之若饴,落子無悔。

這時,薛吟琴輕輕喚道:“玥兒,吉時快到了,要上轎了。”薛玥這才收回與顧勳對視的目光,提裾走入肩輿之內。禮樂響起、彩車開道,顧勳翻身騎上一匹駿馬,領着迎親的隊伍朝顧府行去。薛玥坐在轎輿之中,無意識地絞着裙擺,今日所經歷之事太多,令她心潮起伏,久久難平。她偷偷扒開轎簾一線,望向馬上那個挺拔而俊逸的身影,從今後,他将是她的夫君,無論悲喜都有他共度,這念頭讓她覺得甜蜜而安心。

因顧勳堅持婚事低調操辦,這一日只宴了親友,儀式僅依足流程,并未采用太大的陣仗。饒是如此,一天下來,薛玥也覺得自己累得快要散架,待她渾身酸痛地被攙回新房,窗外已是日暮西沉,彩霞流雲。

薛玥望着眼前的紅燭輕輕搖曳,為滿屋的大紅喜字罩上淡淡的柔光,肚子卻在這時不合時宜地咕咕叫了起來。剛才筵席之上,她與顧勳只忙着敬酒待客,每當她想坐下大吃幾口,都被姑姑拉住,示意她新娘子不可如此。薛玥向來不喜歡虧待自己,此刻也顧不得什麽規矩習俗,掀開蓋頭在房內尋了起來,可最後只在床上搜刮出一些花生與棗子勉強填了填肚子,她又餓又累地趴在桌上,忍不住嘆道:這成親可真是件辛苦差事。

這時,新房的門被推開,薛玥吓了一跳,忙将頭巾再度蓋回,她偷偷自蓋頭下望去,只見紅燭中映出顧勳那張俊俏含笑的面容,薛玥覺得心跳莫名有些加快,她輕輕閉上眼,感到面前之人溫柔地挑開了她的蓋頭,含羞擡起頭來,卻見顧勳笑得十分狡黠,竟自身後拿出幾塊紅豆糕來。薛玥立即将剛才那點羞赧抛在腦後,激動地雙目泛光,顧勳好像早料到她會有此反應,笑着道:“知道你還未吃飽,特地幫你偷出了幾塊。”薛玥吐了吐舌頭,覺得自家夫君實在是善解人意,忙将那幾塊糕點塞進口中,溫暖的甜意落入胃中,自內而外地漾出滿足感。

顧勳最喜歡看她吃得一臉滿足到模樣,突然湊近舔上她的唇角,将落在那裏的一顆糕粒卷入口中,薛玥的臉騰地紅了起來,想起今日便是他們真正的洞房花燭夜,內心如同打鼓一般手足無措起來,随後身子一輕,已被他抱到了床上。

顧勳見她酡紅的小臉埋在鴛鴦錦被之中,愈發嬌俏可人,再也難以壓抑腹中升騰的*,俯身吻上她的唇,舌尖長驅直入,與她交纏舔袛,吸允着她口中的甜意。一手輕輕解開她的領扣,順着白皙的脖頸一路攻城略地,薛玥被他撩撥得情動不已,擡手繞上了他的脖子。顧勳卻突然腦中一緊,如果她的手剛放在他的脖子上,那一直頂在他腰上那只手又是誰的,一驚之下,連忙起身将被子掀開,卻見錦被裏竟然藏着一個六、七歲的男童,正流着口水,睡得一臉酣然。薛玥起身看清,忙将衣襟扣好,驚呼道:“小吉,你怎麽在這裏!”

小吉睜開眼,迷蒙地望了兩人一眼,抓抓頭無辜道:“我肚子餓了,想進來找些果點吃,誰知吃着吃着就睡着了。”兩人對視一眼,想到剛才的激情,頓時都有些羞赧。顧勳沒好氣地板起臉道:“這是你姑姑的新房,睡醒了就趕快找你娘親去。”小吉還在迷糊中,被他一吓,癟着嘴鑽到薛玥懷中撒嬌道:“小姑姑,你的床好舒服,我能多睡會嗎。”薛玥抱着懷中的小身子,笑着搖了搖頭道:“你想睡就睡吧。”

顧勳見期盼已久洞房夜,竟被這不知從何冒出小鬼頭毀了,眼光已經厲快要殺人,薛玥将小吉放在床裏側拍他再度睡下,又鑽進他懷中,親了親他的臉頰道:“我已經很久未見到他們了,今晚就讓我和他多呆上一會罷,反正我們以後的時間還很多。”

顧勳只得無奈嘆了口氣,溫香滿懷卻什麽都做不了的滋味,實在不太好受。薛玥靠上他的胸,輕聲道:“我有沒有和你講過我小時候的故事,那時我爹剛剛去世,我每日都睡不好,常常從噩夢中驚醒。小吉那時才出生幾個月,堂姐怕我孤單,便讓我晚上帶着小吉一起睡。我抱着他軟軟糯糯的身子,突然覺得世上還有那麽多美好的事,好像一切都不再可怕了。”

顧勳握緊她的手,柔聲道:“以後有我陪着你,再不會做噩夢了。”

薛玥心中歡喜,又抱着他說了許多小時候的事,直到眼皮漸沉,迷迷糊糊道:“文昭,謝謝你。”

顧勳感到懷中之人呼吸漸沉,低頭見她已含笑甜甜睡去,他将她的頭枕在自己臂間,又柔柔摸着她的臉頰道:“我也要謝謝你,給了我一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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