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嫁妝

柳絮到東廂房廊下坐着等,就有院子裏幾個管事娘子指指點點,偷着議論,“柳絮姑娘一步登天,成了一等貼身大丫頭,不說別的,就是每月一兩銀子,夠家裏嚼過,大姑娘不得勢,可月例銀子是真金白銀,別的好處自是不必說。”

一個知道底細的管事媳婦小聲道;“話是這麽說,大姑娘病身子,嫁過去也不能侍候丈夫,還不是打着挑兩個長相标致,放在屋裏,籠絡丈夫的心。”

方才說話的那個媽媽道;“邵家特意派人來說屋裏小妾和兩個庶子女的事,可見邵姑爺對那個妾的重視,主子不受寵,又沒娘家倚靠,跟前丫鬟能有什麽臉面,做個通房,許能好些,那要看她造化。”

柳絮全聽在耳朵裏,低頭尋思,走一步說一步,目前還顧不了那麽遠,等到了邵家,看情形在說。

許久,就見周興夫婦出來,等在院子裏一幹管家媳婦忙讨好打招呼。

楊氏看着周興夫婦出去,長出一口悶氣,暗道,若不是礙着二姑娘和四姑娘說婆家,就是邵家她都不讓她嫁,嫡女若低嫁,丢了吳府的臉面,下面妹妹将來說婆家都跟着降了等,楊氏少不得不甘心,便想草草把她打發了,至于嫁妝,還要顧及吳府體面,置辦的嫁妝表面光鮮,都是些華而不實的東西。

楊氏大處拿捏住,小處就做得大方,于是喚珍珠道:“你跟她過去一趟。”

珍珠過一會出正房門,尋柳絮,看見她,老遠笑道;“恭喜妹妹,妹妹今起就侍候姑娘了,我送妹妹過去,跟姑娘說一聲。”

二人從上房後門出去,沿着回廊,過幾重門,順着甬道朝府後頭走,珍珠笑着打趣,“大姑娘冷清性子,沒想到你竟投了姑娘的緣法,你跟着姑娘嫁去邵家,沒準姑爺對上眼,就上去了,做了姨娘,不比嫁周大娘兒子強,要說你是有福氣的。”

柳絮苦笑,不說別的。

二人見到吳淑真,禮畢,吳淑真問珍珠道;“太太跟周家交割明白了?”

珍珠道:“回姑娘,太太找周管家寫下柳絮妹妹的賣身契,太太讓把柳絮妹妹的賣身契和晚秋姐的賣身契一并交給姑娘。”

珍珠摸出兩張紙,一張有點發黃,吳淑真接過看看,收好。

“太太說從今起吩咐府裏管事的,把柳絮妹妹的月例算到一等,和晚秋姐一樣,別的份例比照晚秋姐,府裏冬衣早已發下,柳絮妹妹的冬衣,太太吩咐府裏針線房單做兩身,太太說既然是我府出去的人,要穿戴體面,不能讓邵家人笑話。”珍珠一口氣說完。

吳淑真點點頭,“太太想得周到,替我謝太太費心,柳絮的東西還留在周家,讓她回去跟周家告個別,你回太太一聲,柳絮家裏的事交代清楚,後日入府。”

珍珠應聲。

珍珠走後,柳絮重又給吳淑真叩三個頭,吳淑真坐着受了她的禮,道;“今起你我就是主仆,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我好,你們才能好,你若對我忠心,我自是不會虧待你的。”

說吧,從荷包裏摸出一塊碎銀子,擱手裏掂了掂,遞給柳絮,“這點銀子雖少,是我一點心思,賞你,給你弟妹買點好吃的吧。”

柳絮忙叩頭,“謝姑娘賞”

吳淑真朝晚秋使了個眼色,晚秋會意,去門外看着人,吳淑真像是早已深思熟慮,神色凝重道:“你現在是我的人,我也不瞞你,我的境況你是知道的,邵家這門親事,斷不能更改,邵家的事想你也聽說了,我若沒有豐厚的嫁妝傍身,今後的日子怕不好過,我做主子的沒臉,你們下人也跟着沒臉。”

吳淑真氣脈不足,停頓下,喘口氣,柳絮馬上端過茶盅,吳淑真呷了一口,接着道:“剛才我跟珍珠說讓你回家,過兩日上來,其實我是有事吩咐你做。”

柳絮接過茶盅,“姑娘有事盡管吩咐。”

吳淑真聲音徒然變得冷清,“我母親嫁給我父親時,從娘家帶來不少嫁妝,我母親死後,都在太太手裏握着,按說我母親的陪嫁,當歸我所有,就是我有個三長兩短,也該歸柏家所有,吳家無權動用,可是,我實話跟你說了吧,我外祖家人丁凋落,就剩下我舅父一人,我舅父與我母親情分上平常,未必肯出頭管我的事,太太防我像防賊一樣,不讓我甥舅單獨見面,我想了很久,我行動不便,你替我出面…….”

吳淑壓低聲,跟柳絮面授機宜。

吳淑真一口氣沒有停頓,說完長長的一段話,氣息有點不勻,面色微紅,柳絮忙替她摩挲胸口,順氣,表态道;“姑娘放心,柳絮一定把姑娘的話帶到,只是…….”

吳淑真偏頭瞅瞅她,“只是什麽,有話但講無妨。”

“只是,舅爺沒見過我,怎樣才能信我,姑娘可有能證明身份之物。”

吳淑真站起身,走到床邊,搬出一個匣子,打開,從裏面拿出一個小小的玉飾,玉色已烏,像有些年頭,遞給她,“這是我八歲過生日,去外家,舅父送我的禮物。”

柳絮接過,看是一個玉兔,小心揣在懷裏,“奴婢不敢說有十分把握,但奴婢會盡力的。”

吳淑真低聲囑咐道:“此事關系重大,你不能走漏一點風聲。”

“奴婢知道”

柳絮從吳府出來,先去了周家,周興倆口子蒙主子恩典賜還賣身契,依着吳府過上滋潤的小日子,舊主子是不敢得罪的。

周興看柳絮,眼神複雜,些許不舍,周大娘想明白了,賣了也好,省得丈夫惦記,在買個醜點的,看這老不修的還打什麽主意。

周興端着架道:“大姑娘要你做丫頭,大概你早就知道了,怎麽不和我們說”

柳絮垂目道:“我是今才知道的。”

周大娘繃臉道:“你就不用跟福哥告別,免得他舍不得你,他現在身子不好,怕受刺激”

柳絮正不想見周天福,痛快答應聲,回西廂小屋收拾幾件換洗衣衫,包上,盞茶功夫,柳絮提着來周家時拿着的藍花布包袱來到上房。

把包袱放在堂屋桌子上,解開,把裏面東西弄散落,以便周興倆口子看清楚,然後退過一旁,“請大爺大娘驗看”

周興擠出一分笑容,“看什麽,難道我們還不相信你,你連大姑娘都哄轉,可見你是有些長處的,留在周家,埋沒了你”

柳絮垂首,“還是驗看清楚的好,大姑娘看上我,我自己也不知道為甚,也許是看我老實吧”

周興倆口子那裏信,揣測她定是借着廚房差事,巴結讨好大姑娘,周興假意囑咐,“你日後若出頭,莫忘了我夫婦與你一段子女緣分”

柳絮淡淡地道:“柳絮命賤,不過一個使喚丫頭而已,大爺大娘若看清楚了,我可以走了。”

說吧,柳絮動作麻利把包袱系好,提着轉身往出走。

她一轉身,周大娘一眼看見她頭上插着銀簪子,忙道:“慢着,你頭上的簪子是進周家我送你的,如今你在主子跟前得臉,自然有更好的,這個就留下”

柳絮掉轉身,伸手拔下頭上細長銀簪,烏發撒落,一點沒遲疑,走過去放到桌子上,眼神不屑,周大娘暗罵一句,“如今得意了,攀上高枝,打着做邵姑爺通房的主意,打量誰不知道。”

瞅眼她身上的青緞夾襖、月白裙,“我記得這身衣裙是我給你的”

周興忙打斷他渾家,“好了,衣衫就讓她穿走吧,明到吳府沒像樣的衣衫,別人還以為我周家刻薄她。”

周大娘的方不說話了。

柳絮冷冷地道:“還有什麽落下的,若沒有我就走了”

說吧,也不看周興倆口子,轉身走出房門。

柳絮跨出周家烏漆大門,仰頭,晴空萬裏,徒然覺得天地廣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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