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解決
李培南曾說過,闵安親手烘焙桂花茶,燒開雪泉水,泡制一盞盞茶水遞了上來。既然行館裏珍主貴賓的茶水都由闵安打點,那麽李景卓的這盞泅了毒的秋茶,懷疑到闵安頭上來,也是合情合理的。
戲文一度喊停,廳堂裏極寂靜,杵在窗邊的闵安看向地磚,才知道裏面發生了變故。他曾做了一筒桂花茶,在筒口兩頭封了甜鹹兩種口味送給非衣,李培南偶然知道這個事,向他索要一樣的進貢禮品,他聽從李培南的命令炮制出了一袋桂花茶,此後茶葉歸行館招待貴賓時所用。
戲臺上伶人及樂師行過禮,退向一旁站着。李景卓坐在主臺上,滿臉雪意。“簡直是晦氣!偏生要惹得本王不高興,叫闵安出來答話!”
王府的親随跑出廳門,闵安自發從側邊走進,跪在了地磚上。
李培南看了看非衣,突然說:“非衣深谙茶道,給父王說說,泡一盞上好的秋茶,需要哪些工序?”
非衣起身向父王行了禮,才落落答道:“浸泡茶葉、煮沸藏水、燙過沫饽、斟茶三巡,工序缺一不可。待一盞秋茶裝上案盤送到父王面前,約計要小半個時辰。”
李培南朝着主臺擡了擡手:“如此說來,父王的茶水決計不是闵安做的手腳。半個時辰之前,我還在闵安屋裏替他上藥,他也不能分神出來煮茶,父王需查個究竟。”
李景卓冷冷回道:“你向來偏袒私屬,所說的話并不可信。”
李培南又朝非衣看了一眼,非衣再起身,溫文行過禮說道:“我也在當場,可為闵安作證。”
李景卓冷笑:“你與世子一個鼻孔出氣,照樣算不得真。”
李培南問:“父王相信誰?可将那人提出來詢問。”
李景卓冷笑更深:“難道我相信的人剛好也在當場,替闵安上藥,順便做個見證人?”
李培南淡淡道:“未必不可。”
李景卓指着非衣,看向李培南:“今天即使你兄弟倆,擺出百種言證說闵安未下毒,他也難逃罪責,我看不得晦氣的東西堵在眼前添亂,來人哪——”
李培南突然站起身走到闵安跟前,輕輕壓着闵安的頭,朝主臺上仍在呵責的父王虛行了一個叩頭禮,并截口說道:“還不知道謝恩!王爺都說留不得你在眼前,你聽王爺的話,趕緊退下。”
闵安聽得楚南王正在氣頭上,一直不敢開口辯解,怕越說越錯。李培南提着他的衣領,已經将他拎了起來,就差在手上使把勁,将他直接丢出門去。他擡頭看着李景卓發青的臉色,腳下依然不敢動,倒是非衣站在一旁閑适地擺了擺手,也在示意他快些離開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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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的親随見李培南還站在闵安身旁,自然也不敢動手。李培南在闵安後腰上用了一股柔力,将他推到了非衣跟前。非衣會意,對闵安從容說道:“既已謝過恩,就随我一起走吧。”說完他也不看父王,徑直提着闵安的衣帶,拎着他出了廳。
廳外,非衣叮囑道:“你早些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現在父王也容不得你了。”
闵安擦去額上冷汗,回道:“茶毒查個水落石出我才能走,否則就算是畏罪潛逃。”
非衣繼續推着闵安朝竹屋走去:“世子在裏面,會給出一個交代的。”
廳堂裏的李景卓盡管臉色不善,但是心裏明亮着。他知道茶水不是闵安投的毒,從泡制到取來,一共歷經了多人之手。有燒水的丫鬟,捧案的随侍,蕭知情取茶放在桌上,随後非衣還用手貼了貼杯口,細心地試了茶溫。即便是那個時常忤逆他的長子李培南,也曾走過桌旁,拈開茶蓋看了看,哂笑道:“父王不是愛摔我這行館裏的茶麽,誰又好心給父王安置上了?”
李景卓并不關心誰下了毒,只想抓着這個機會懲治闵安一番,再将他攆走。下毒的人似乎知道李景卓一天裏連摔幾杯茶,進獻茶水上去多數是進不了李景卓的嘴,所以故意采用了這種低劣手法,究其目的,可能是并不想害得李景卓的性命,只是想借機嫁禍,将矛頭引到闵安身上去。
李景卓自然猜得到中間的隐情,樂見其成,索性一味質疑闵安的不是。李培南也能分辨得出真假,不過為了維系王府威嚴,勢必是要查出那個下毒的人。
一直明哲保身的蕭知情最先站出來,要求丫鬟搜查她的周身及行囊,看是否藏了毒,以此來證明自己的清白。李景卓看到蕭知情也如此惶然,不由得安慰她道:“這些腌臜事怎會牽扯到你身上,不用查你,我也信得過。”
蕭知情順意請示道:“既然王爺信我,不如讓我來查投毒一事。”
李景卓自然是應允的,李培南考慮到不能一味忤逆父王心意,也就順水推舟,将事情交到蕭知情手裏。
蕭知情在柴房裏設置公案與刑具,一連提審數人,最後查出了毒源藏在一名侍衛身上。那名侍衛正是李景卓的親信,後被派送到李培南身邊,将行館裏的消息送了出去。李培南逮出他剪了他的舌頭,鞭笞一頓,将他丢到偏院了事。李景卓聽到消息後過意不去,将侍衛提到自己身邊來,沒想到給了他一個報仇的機會。
侍衛失舌不能說話,看着地上的供狀書發了一會兒愣,又擡頭看着曾救過他性命的蕭知情,啊啊叫了兩句,沒做多餘的反抗,乖乖在書文末尾簽字畫押,承認是他投毒的罪行。
蕭知情也沒有難為他,喚他起身回屋去等候發落,将供狀書送到了李景卓手裏。
李景卓看到事情有了結果,非常滿意。李培南細細想了下,知道投毒罪名最好是由侍衛來承擔,也不多說一句話,點點頭算是同意蕭知情的處置。
一樁不大不小的投毒事案由此了結。
消息傳到竹屋裏待命的闵安耳裏,闵安聽後并沒有輕松一口氣。他曾喚豹奴給侍衛上藥,與侍衛閑聊,知道他是看得開的人。一個既然已經看開的人,又怎會給自己的主人下毒?
屋外的濕氣更重了,闵安心裏堵着諸多疑問,擦去額上的汗。非衣陪着他坐了一刻,看着他一直緊皺着眉,淡淡提醒道:“相信我,案情落在侍衛身上是最好的結果,你再想,也無濟于事。”
闵安反問:“為什麽?”
非衣也看得通透:“能下毒的不外乎我、世子、蕭大人還有父王自己。你覺得我們四人中,誰下毒的可能性最大,而父王又想偏袒誰?”
闵安一點即通,默然閉上了嘴,因為結果顯然對非衣不利。非衣不受王爺恩寵,行館上下都知道這個內情,若說是非衣投毒,相信有一半人心裏認同這種說法。即便不是非衣,投毒罪名落在王爺和公子頭上也不安妥,所以算來算去,最後只剩下了蕭知情。
目前蕭知情既得王爺寵信,又得李培南看重,若“栽贓”到她身上,最後的結果恐怕也是化大為小、不了了之。畢竟王府和世子府的雙重重臣,哪能随便丢出去獻祭案情的,失了蕭知情,等于拆了他們的臂膀,顯然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最緊要的是,沒人會相信蕭知情下毒禍害王爺,就連闵安也不信。
屋子裏的非衣和闵安想透了事情曲折,相對靜坐,各自沉頓不語。非衣本想陪着闵安熬過今晚的雨夜,闵安倒是一直催促非衣回去休息。
非衣說:“案子已經結了,明早天一放晴,你跟我回昌平府。”
闵安答道:“需要先跟公子請示下。”
非衣淡淡皺眉:“請示?你還樂意留在他身邊麽?”
闵安低頭想了想,其實也知道請示的答案是什麽。但是道理上,他仍然需要知會自己的公子一聲。
非衣再緊着聲音問闵安,到底去不去昌平,迫得闵安最終點了頭,非衣立刻起身去布置趕路的車駕,先一步離開了竹屋。
黑色籠罩的夜空不多時響徹着雷電之聲。
闵安擦去汗,朝着黑魆魆的夜幕看了看,狠了狠心,摸向了侍衛落腳的偏院。院裏剛響過晚梆,侍衛們按照鐘點規矩入寝,啞舌侍衛的那間房,自然也是烏漆墨黑的。
闵安剛摸到窗邊,用小刀撥開窗戶,一聲驚雷從天而降,将他吓了一跳。他回頭對着天公禱告“別劈我,別劈我,我不是來做壞事的”,一道閃電又蜿蜒而下,照亮了屋裏的光景。
啞舌侍衛睜着眼,直挺挺地躺在榻上,脖上有一道刎痕,手邊有一把鋼刀。
闵安頂着一頭慘白的閃電,自己的臉色也不知不覺發了白,他遲遲站在窗前,不知道該怎麽辦。
一聲炸雷将闵安驚醒。闵安對着窗裏拜了拜,去推門,發覺門栓緊實,不能從門口進去。他翻窗而入,借着亮光摸索四處的痕跡,終于可斷定,侍衛是自行了斷的。
闵安想着應該将屋裏的情況報告給李培南,免除自己的嫌疑,再次從窗口翻出來。他走了兩步,雷霆猙獰似游龍,轟隆落在他的頭頂,震得他頭皮發麻。
闵安想想不通,又摸回去,才要擡腳爬上窗沿,身後一只穩當的手臂就拎住了他的衣領,還送來一道極為熟悉的聲音。“爬進爬出沒個正形,虧我在寝居裏等你多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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