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楚季從屋內出來的時候,屢教不改拿眼睛對着太陽的向叔正一臉享受的站在日花下,圓如銀盆的皺臉竟有種要綻放開的錯覺。
但願只是自己的錯覺,楚季走過去問他,“君免白呢?”
向叔遲鈍的把臉轉過來對着楚季,愣愣的模樣有些滑稽,“主子在庭院,要我帶你去嗎?”
楚季自是搖頭,這君府的路他來來回回不知道走了多少遍,早就銘記在心,又看了向叔一眼,見他又舒舒服服的曬起了太陽,笑笑,見怪不怪了。
庭院滿園春色,總類繁多的花草散發着沁人的清香,楚季只對那棵人臉樹有興趣,便站在人臉樹前打量起來,五官俱全,連胡須都栩栩如生,無論看了多少次,還是不免啧啧稱奇。
君免白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湊到他身邊,拿手摸摸人臉樹的臉頰,偏着頭看楚季,“道長,你都看了好久了,我在你身後都沒有發覺。”
楚季不是沒有發覺,只是習慣了君免白的神出鬼沒,盯着人臉樹的眼睛,竟有種和人對視的感覺,好奇問,“你從哪裏找來的人臉樹?”
“只要我想找到的花木,便沒有不能找到的。”君免白說這話時神情沒有半分驕傲,仿若只是一件平常的事情。
可在楚季看來,能讓花木保持四季常春已是奇事,更不要說君府搜羅了這麽多千奇百怪的花草。
“我聽人說,你是兩年前到邬都的?”楚季望着君免白,眼神不禁染了點狐疑。
君免白把手從人臉樹上拿下來,拍去灰塵,并不瞞他,“是。”
楚季疑心更重,君免白看着二十出頭模樣,卻能在兩年之內讓邬都之人奉為花木神,加之君府滿園的奇花異草,很難不讓他往深處考量。
君免白望着楚季的臉,露齒笑着,語氣有點漫不經心的,“道長不會是懷疑我吧?”
楚季不說話,默認。
君免白失望的垂了垂眼,“我就知道,道長你也把我當成怪人了。”
見他蔫蔫的模樣,楚季皺了眉,“什麽怪人?”
君免白苦澀一笑,不複素日的爽朗,他沒有回答楚季的話,而是緩步走到庭院中央。
楚季随着他移動的腳步看過去,君免白站在滿園春色中,日光落在他微微垂着的臉上,可即使是如此,楚季也不得不承認,在這滿園姹紫嫣紅之中,身着黑袍的君免白依舊是最惹人注目的一抹顏色。
君免白神色感傷,目光拂過他精心栽種的花木上,帶着無法掩飾的喜愛,“道長,如果我把我的秘密告訴你了,你還會不會和我交朋友?”
楚季凝眉看着君免白,雙唇微微抿了下,許是見不得平日圍在他身邊叽叽喳喳的君免白突然變得這麽認真,便動了動唇,“會。”
君免白眸光一亮,又瞬間暗下去,似是想起往事,“可是以前他們都不和我玩,說我是個怪人。”
楚季沉默,君免白懊惱至極的模樣,欲言又止,到底還是開口,“其實,我懂花語。”
楚季有些沒有反應過來君免白說的懂花語是什麽意思,君免白已經為他解惑,“我能聽到這園裏所有草木的聲音。”
楚季微怔的看着君免白。
“人臉樹剛剛誇道長模樣俊朗,道長此刻腳下踩的雜草正在喊疼,”君免白神情很是認真,指向他身邊的一株玫瑰,“她說自己一天沒有喝過水了,很渴,還有,”又指向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他告訴我,再有兩天便會開花。”
楚季下意識低頭一看,他果真踩着一顆雜草,即使不知道君免白是不是在欺騙他,想了想還是往後退了一步。
“你沒在開玩笑?”楚季有些不敢置信,想從君免白的神情看出點破綻來。
而君免白只是落寞一笑,“道長覺得我像在說笑?”
楚季不确定,他知曉花木有命,可從未聽說過有誰可以懂花語,轉念一想,君免白懂花語,那麽他精通草木似乎也有了解釋。
見楚季依舊有所懷疑,君免白更添感傷,慢慢蹲下身來給一株豔麗的玫瑰澆水,“道長不信也是難免,兒時我向玩伴坦誠,他們也不信,說我是怪人,道長現在一定也認為我是怪人了吧。”
楚季沉默的看着如同一朵萎靡了的花的君免白,即使未能信全,但還是被他的散發的難過所感染,緩步走過去,斟酌道,“我沒說不信,也不覺得你是怪人?”
垂着眸的君免白在暗處微微一笑,再擡頭已是滿臉希冀,“道長,那你還願意同我交朋友嗎?”
其實楚季在之前大抵還沒有将君免白劃入朋友的領域裏,他甚至有些不喜君免白的聒噪和粘人,但相處了十來天,君免白對他的照顧卻是不難記在心裏。
人心存柔軟,不可能一味的排斥對自己好的人,傲如楚季也是這般。
楚季略一沉思,露出在日光下顯得格外溫暖的笑容來,音色雖帶點素日慣有的冷調,但卻是帶點安慰的,“我也沒說不認你這個朋友啊。”
君免白眼睛頓時一亮,嚯的一下站起來攀住楚季的手臂,口氣輕快愉悅,“那道長答應我,以後無論什麽情況,都不準不認我。”
楚季微微蹙眉,卻是笑道,“別得寸進尺。”
“道長......”君免白拉長了音調喊他。
楚季一聽他這口吻,便免不得掙紮了下,妥協,“答應,答應還不成麽。”
君免白心滿意足一笑,整個人往楚季身上粘。
楚季被粘得有些受不了,但想到方才君免白的落寞,一時之間又不忍推開他,只得任由他粘着,問,“你何時發現自己懂花語的?”
“打小便是如此了,”君免白眉眼彎彎,“可能我上輩子真的是九霄上的花木神,這輩子投胎下凡歷練來了。”
楚季被他逗得笑了下,但卻沒有反駁他的話,甚至認真思考起君免白話裏的可能性,這天下無奇不有,能人異士衆多,君免白懂花語似乎也并不是太過出奇的事情,且當是他天賦異禀,至于其他的,慢慢探究便是。
他這樣想着,卻不知身旁之人已快憋不住笑,身子微微發着抖,悄悄打量着楚季的側臉,見他卷起的唇角弧度,心中更悅,不由得收緊抱着楚季手臂的力度,如得珍寶。
“道長,你是不是覺得在君府很無聊啊?”
楚季看了君免白一眼,啊了一聲算是回答。
君免白笑得燦爛,“那晚上我帶道長去個地方?”
楚季被勾起了興趣,“哪兒?”
“花滿樓。”君免白松開楚季的手,眼睛在日光下剔透如玉。
“那是什麽地方?”
楚季自幼在倉夷山,自是聞所未聞,卻聽君免白故作玄虛,“晚上道長就知道了。”
太陽從西邊隕落,月悄悄爬上枝頭,秋風涼涼,君府門口燈籠搖曳,頃刻,大門打開,從裏頭走出一黑一白兩個身影。
君免白似乎對今夜尤其興奮,一路上都帶着笑,催促着楚季,“道長,你走快些。”
楚季其實心裏也有些期待,但礙着面子沒有表現出來,可不難看出,他的腳步也是輕快的。
君府外頭停一架褐木披紅錦的馬車,用一匹棕色大馬拉着,馬車車檐挂一盞罩了透明宣紙的油燈,點得極亮,車夫手中也提了盞照明燈,見屋內來人了,急忙要去拿踏板。
君免白大手一揮,“不必了。”
便三兩下跳上了馬車頭,回過身要去拉楚季,楚季一把将他的手打掉,自個一邁便穩穩的站上去了。
君免白摸着被打的手,岔岔言,“都打紅了。”
楚季只是就那麽輕輕一拍,自然不相信君免白的裝腔作勢,瞥了他一眼,嫌棄道,“哪有那麽柔弱。”
說着便彎腰進了宣木車門。
連馬車都是香的,果真是君免白的風格,車裏鋪着厚厚的軟墊,左右各一盞挂着的照明燈,滿車裏都是幽黃的光,将楚季的臉照得柔和許多。
君免白很快也進來,順手把馬車門關了,挨着楚季坐好,笑吟吟的,“道長,我的馬車舒服嗎?”
這時車夫已經揚鞭上路,因着軟墊夠厚夠軟,倒也沒有多大的颠簸的感覺,楚季便回,“還不錯。”
“那是自然,這馬車我可是特地命工匠打造的,”君免白的手摸過軟墊,“還有這些,都是我親手布置的,道長覺得喜歡就好。”
分明是他自己的喜好,說出來反倒有種是為了楚季才如此的感覺。
楚季早就習慣了他自說自話,此時只是輕微的搖了下頭表示自己的無奈,問,“多遠才能到?”
“不遠,就一個時辰,”君免白頓了頓,突然湊到楚季的耳邊,尾音咬得帶點兒顫,“不過我保證,就是再遠些,也值得去一趟。”
君免白三番兩次暗示他們将要去的花滿樓有多好多好,弄得楚季心頭像有只小爪在撓癢癢似的,一時也沒有察覺君免白過于靠近的距離。
幽黃燈光裏,楚季的側臉落在君免白的眼裏,眉目作山河,薄唇化紅梅,他就這樣靜靜看着,半晌,揚起淺淺淡淡的唇角,依依不舍挪開了目光。
作者有話要說:
嘻嘻嘻逛花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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