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夜色濃厚,月色凄清,人界萬籁俱寂之時,異界魑魅魍魉出行,偏遠山丘,濃霧茂林,人煙罕至,是為妖物栖息之地,能聞細微的嘶吼和鳴叫聲,鳥雀栖樹幹,走獸滿地行,偶有化為人形的妖物行走期間,便能引來滿林注目。
君免白一襲黑袍融于夜色之中,面色清冷如月,一路暢通無阻的越過樟木林,高灌木,有些修行尚淺的小妖自動給他讓路,紛紛打量着他。
他已經有一百三十多年未曾踏足此地,自當年妖界舉尊,他厭倦其間爾虞我詐,便自動放棄追逐一角,只身前往人界,一去便是百來年,如今若不是因為要事再身,他或許不會再踏足此地。
一聲驚喜的喊叫令他停住腳步,“三公子。”
君免白只覺這音色有些熟悉,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便回過頭去,只見一條銀灰色小蛇盤踞在油綠樹幹上,頭頂一簇鮮明的紅,正對他眨着眼睛,煞是可愛的模樣。
君免白在妖界生活了近八百年,認識的妖物何其之多,原先還不知道這小銀蛇的身份,但見他頭上一抹紅便明了,笑着喊這銀蛇名字,“銀淼。”
銀淼聽得君免白還記得他,咻咻咻的從樹幹裏竄下來,不多時便爬到了君免白的腳邊,順着君免白的衣擺往上爬,君免白也由着他,待他盤到君免白脖子上,銀淼才興高采烈的問,“三公子你怎麽回來了?”
他可是記着在修煉人形的這百來年,三公子便在妖界銷聲匿跡了。
回想起當初三公子離開的原因,銀淼至今還是無法釋懷,這般如月如玉之人,竟被那樣對待,實則可恨。
若是可以,他寧願三公子永遠都不要回這龌蹉之地。
君免白捏着銀淼的頸部,避開他往自己臉上拱的粉紅信子,沒有因為回想起往事而丢了笑容,“有些要緊事,來問問槐叔。”
槐叔是妖界的老人了,誰都不知道他究竟活了多久,但據說他經歷了當年異界動蕩,三道換主,異界之事便沒有他不知曉的。
銀淼悠悠蕩蕩的甩着蛇尾,猶豫着問,“那你還走嗎?”
君免白笑了下,不置可否,盯着銀淼的蛇身,問到,“都三百年了,你還未修成人形?”
銀淼被這麽一問,有些尴尬,蛇尾也不動了,就耷拉在君免白的肩上,“我天生愚鈍,自然是要比其他妖怪慢些,不過也快了,”他的蛇身又盤了盤,吐着信子,“再過個把月,我估摸着就能成人形了。”
君免白點點他頭上的一抹紅,“那便提前恭喜你了。”
銀淼興高采烈的在君免白身上動了動,想起君免白還有事在身,乖巧的從君免白身上爬下去,“三公子有事便去忙吧,我不打擾你了。”
雖然不知道下回見面是何時,但只要銀淼成了人形,到時候便可到人界去找君免白,自然是件開心事。
君免白垂眸看着在地面仰頭向他道別的銀淼,不禁有些恍惚,一百多年過得實在是太快,那條當時連話都不會說的小銀蛇竟也要成人形了。
他不再逗留,身形一虛,頓時便消失了在這片密密麻麻的樹林裏,銀淼歪着頭,目送着他離去,想起當年之事,還是氣得直在原地轉圈圈,許久才又盤踞回樹枝上繼續吸取林中靈氣。
濃霧把這一片地帶遮掩得朦胧,遠遠望去盡是一片白煙,君免白穩妥的站定,指尖靈氣彙集,身側的藤蔓便自動讓開一條道來,聽見細微的叽叽喳喳聲,君免白冷冷望了一眼那些讨論他身份的植物,那植物被一吓,頓時都乖乖住了嘴。
他許久未曾回來,妖界有所改動也是正常,藤蔓一開,路道變得豁然開朗起來,煙霧漸漸散去,過了這片樹林,便進了妖界真正的地盤,君免白神色微斂,身姿一躍,穿入那薄霧之中。
不多時,身邊的景象便煥然一新,高樓大廈,來來往往化作人形的妖行走其中,只是與人界不同的是,妖界靠吸取靈氣為生,販賣之物便成為了頗具靈氣的花草樹木。
異界三道,如今唯妖道還能勉強維持平和景象,一旦打破了這種局面,三界會更加混亂,君免白一路打量而來,唇角不由漾開個意味不明的笑容——也不枉當年君聞不擇手段争奪那妖尊之位了。
君免白不想引起其他妖怪的注意,雖說他一百多年未曾踏足,但妖的壽命很長,妖界不乏還有妖認出他,于是他也沒多做逗留,直奔今日的目的地。
門庭簡陋,花草叢生,牌匾破舊,君免白輕輕笑了笑,槐叔的家門口千百年如一日,并不難尋。
君免白伸手推開虛掩的木門,門上有青苔,摸上去有些滑膩,沾了指尖,君免白也不介意,進去便是一株薔薇,君免白往後看了看,問道,“槐叔可在?”
那薔薇有些年頭了,對着君免白愣了許久,突然驚叫一聲,“三公子。”
便聽得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從屋裏傳出來,“誰呀,吵吵嚷嚷的?”
君免白含笑看向破落的小屋子,不一會裏面便走出個佝偻着腰的年邁老人,長長的眉毛和胡須直垂到胸口,身穿青綠色布衣,顫顫巍巍的擡起頭,頓時便愣住了。
“槐叔,許久不見,你可安好?”君免白站與泥濘土地之中,簡陋的場景并未帶去他半分英氣,反倒顯得他多了幾分超脫的灑脫。
槐叔站在門前,許久才反應過來,不敢置信般,“免白?”
君免白笑着,越過薔薇上前,扶住槐叔的手,定定道,“是我。”
看來,此次他回妖界着實不尋常,連槐叔都這般驚訝。
七百年前他初化人形結識槐叔,便時常跑過來此次找槐叔下棋,槐叔是個精通花木的行家,他對花木一半的本領都是槐叔教給他的,兩人亦師亦友,是名副其實的忘年交,當年在他妖界遇挫,也是槐叔讓他到人界去。
人界雖也有陰謀詭計,但對于當時的君免白而言,卻是最好的去處,沒想到,他一去就是一百來年。
槐叔顯然因為他的到來滿心開懷,兩人進了屋子,槐叔便顫巍巍找了茶葉,君免白注意到槐叔的腿腳似乎又不便了些,但只是不動聲色的看着,待槐叔回頭來看他,問,“還是原來的口味?”
君免白便笑着說是,他最愛槐叔親手泡的一盞百花茶,取了百味香花攆成粉末,加入清香茶葉之中,所得花茶清甜回甘,口齒留香。
槐叔把百花茶泡好,用紫砂壺裝了,滿臉笑容的走過來倒在君免白面前的陶杯裏,布滿皺紋的手有些抖,“我許久沒有泡這茶了,自個喝沒滋味,你快嘗嘗。”
槐樹的殷切讓君免白心裏一酸,槐叔生來性格孤僻,不愛與他人相處,他離去百來年,槐叔一直孤零零住在這裏,想必孤獨至極,如今他來,槐叔必定滿心愉悅。
君免白垂在右側的手微微握了握,這才擡起來拈了陶杯,把百花茶送入口中,花茶香而不濃,他被勾起回憶,眸色微閃,由衷贊嘆,“槐叔一直好手藝。”
槐叔被誇,滿心歡喜的坐下來,又将君免白的陶杯給滿上,心細如槐叔,他并未提及當年君免白離開原因,反倒是沉聲問,“這次回來,可是遇見了麻煩事?”
君免白抿了一口茶,并不隐瞞,“此次前來是想向槐叔打聽一件事。”
槐叔把紫砂壺放到小泥壇上溫着,“何事?”
君免白把陶杯穩妥落于桌面,緩緩開口,“我想詢問當年秦宇之事。”
乍聽秦宇一名,槐叔臉色怔了下,随即不明問,“你打聽他作甚?”
君免白思量着從袖口處拿出準備好的一張折疊好的紙張,攤開給槐叔看,面色微微凝重,紙張畫的是一個年輕男子的小相,眉眼之間隐含傲氣,有清風明月之姿。
待槐叔拿起紙張,細細看清紙面上的面容,臉色瞬間一變,驚呼道,“這是?”
君免白沉默的望着槐叔,他心中已經有了底,今日這一趟走得很值得。
外頭花草叽叽喳喳的談論着,屋裏時不時傳出君免白和槐叔刻意壓低的談話,由日中到日暮,聲音才漸漸微弱下來。
得到自己想要的訊息,君免白并未在妖界過多逗留,他本不該再回到這個傷心地。
只是依舊不舍槐叔,槐叔年紀大了,連容貌看起來都是個垂垂老者,妖到了這樣模樣,已是暮年。
“槐叔,我走後,君聞可有為難你?”君免白到底親口說出來那個他不願意提及的名字。
槐叔擺擺手,不屑一笑,“他還沒那個本事。”
君免白稍微放下心,望着滿園開得正盛的花草,花花綠綠很是好看,讓君免白想起在妖界幾百年來的日子,他勾唇微笑,“槐叔,以後有空我會來看望你的。”
那些背叛和不堪,其實對他而言早已埋進了歲月裏,風輕雲淡了。
槐樹看着他,眼裏有些憐惜,末了,深深嘆息,卻是道,“別回來了,這兒配不上你。”
君免白微笑着,清風拂起他的發,滿園花草映襯他的清淡的面容,仿若從前的一切對于他而言已是過眼雲煙,他全然不在乎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大白兔也是有故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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