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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拟家園會自動保存用戶的下線位置,将其設定為用戶下次登入游戲時的默認上線點,顧江初又一回站到觀海崖的岩層上時,他周身的場景還沒徹底載入完畢,就先感受到了夜間已經降溫的海風。
他在撲面而來的微涼晚風中輕輕眯起眼,打量了一下時間設置與現實完全同步的虛拟家園,正要調出地圖看看他剛掉了馬甲的鄰居兼好友在哪裏,就發現自己前方不遠處杵着一道身影。
披着“E”馬甲的衛平戎站在距他至多一米外的位置,正靜靜望着他。
因為對方看上去與被強制下線前別無兩樣,顧江初恍然間覺得,好像說話中途下線的其實是自己,對方則一直耐心等在這裏,終于把他這個慢吞吞的家夥又等回了線上。
衛平戎在過去的三十多分鐘裏全在發呆,他看着虛拟的海天一線緩緩吞沒掉最後一點夕陽餘晖,他的好友“鹹魚”是踩着海濱照明系統啓動出現的。
“鹹魚”——顧江初注冊賬戶時随手起的用戶名。
所有需要填寫自定義名稱的地方,顧江初都給自己填的“鹹魚”,他在偶然了解過這個名詞的另一層含義後認為非常适合自己,反正網絡世界裏誰也不認識誰,他又基本不與他人交互,這個昵稱便用的格外順手……直到他迎來了聽見它被人一本正經叫出來的這一天。
“鹹魚。”
衛平戎字正腔圓的叫出了好友的用戶名,因為腔調過于一板一眼,他硬是把一聲預想中的友好招呼叫出了點名報告的效果。
“鹹魚”本尊一愣,表情剎那間有些不可捉摸。
衛平戎的心便也随着顧江初的神色變換彈上了蹦床,無法自控的颠簸起來。
哪怕兩人之間滿打滿算,也才認識了不過兩小時的時間,可事物冠上“第一”這個頭銜,就已顯得意義非凡,“第一”的上面要是再疊加一層“唯一”,那就算是河畔随手拾的一塊破石頭,掂在手上好像也有了價值連城的分量,讓人不由待它小心翼翼,甚至有些不知該拿它怎麽辦好,仿佛用自己的雙手捧着都不算給予了重視,得找個更加穩當的地方安置才算妥帖。
衛平戎當下,就處于這麽一個不知道該拿顧江初怎麽辦好的狀态。
他的身邊沒有一個可以輕易摸進大數據庫,調出“鹹魚”個人真實信息的智能助手,也渾然不知自己已在“鹹魚”面前把馬甲脫了個幹淨,他此刻端着一張看不出什麽表情的臉,實際上大腦裏正拼命翻箱倒櫃,在試圖把自己抛棄多年的那些交友知識刨出來,一條條比對哪些能用上。
【江初,你不必對一個随時可修改的代稱報以過多在意。】與所屬者一同進入了虛拟空間的智能助手聲音溫和的開口,他鏈接着顧江初的精神網,兩人交流全憑精神交互。
為了緩解顧江初被人當面直呼“鹹魚”的微妙情緒,伊恩檢索過自己的數據庫,拿往期先例來安撫他的主人:【在選取‘鹹魚’作為長期虛拟代稱之前,你曾經還喜愛過‘可可’、‘榛果’等昵稱,并分別使用過不短時間,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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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那樣我和你聽起來更像親兄弟。】顧江初趕在伊恩抖落自己的昔日犯傻詳情時先一步補充。
他曾經想過要和自己的智能助手組成“可可巧克力”或“榛果巧克力”,這幾個充滿甜蜜氣息的昵稱都夭折于莫名其妙冒出來糾纏他的網友,那幾個腦子裏塞滿雜草的家夥堅信叫“可可”、“果果”這類名字的他是個不愛開麥也羞于見人的腼腆美少女,他越是态度漠然,對方越覺得他神秘,還纏的越起勁,最後不堪其擾的他謝絕了伊恩的協助提議,親自動手給對方的終端系統挨個加裝了病毒,再指揮伊恩清理“犯罪現場”,從此更名鹹魚,并更加厭煩一切網絡社交。
【很遺憾你後來修改了它們,但我知道這不代表你就與我疏遠了。】伊恩在精神場裏充滿懷念的說,【我只是想表達,昵稱作為一項随時可以修改的東西,不值得你的情緒對此發生變化——以及,你該給對面這位先生一點回應了,他雖然看起來還一派鎮定,可我掃描到他的心率出現了5%的上下浮動,他的微表情顯示他正在緊張,迫切需要你的回應。】
【是的,本系統同意這個觀點,您的好友方才與您打過招呼,按着《如果成為一個充滿魅力的朋友》手冊指導,您應當……哔。】
一直被伊恩壓制着的“哥哥的心意”不知怎麽突破了禁言設置,忽然冒出來嚎了兩嗓子,只是它一通長篇大論才發表了一半,就又被伊恩一把摁了回去。
【非常抱歉。】伊恩說,【我錯誤評估了這個系統在虛拟應用內的後臺權限,數值現已修正,禁言持續開啓,等你期望聽見它的聲音時,請告知我一聲,我再解除禁言設置。】
【我覺得這個‘期望’至少短期內不會到來。】
顧江初為智能助手的貼心眼角輕輕一彎,他在精神場裏謝過伊恩,注意力轉回當前,和一直專注看着他的衛平戎碰上了視線。
衛平戎的目光打“鹹魚”出現起就沒離開過好友,盡管入夜的觀海崖光線昏暗,下方的海濱照明照不到這裏,只能遠遠打氣幾道背景板似的白光,但他天生夜視能力良好,捕捉到了“鹹魚”眼角眉梢那點微笑。
——這是個友好的訊號!
壓根就分不出顧江初到底是不是在對自己笑,衛平戎接受他人善意的經驗簡直乏善可陳,他本能覺得自己該回一個同樣友好的微笑過去,但他長年平直的唇角好像早就鏽住了,僵硬的他恨不得能手動去擺弄一下。
一個理想中的微笑就同他起先預想的那個友善招呼一樣,愣是被他憋變了味道。
幸好,他的好友好像并不介意他幹巴巴的招呼與要笑不笑。
“很抱歉這麽晚還叫你上線。”衛平戎收起“笑容”後說,他感覺自己像同時收起了一個方才強行插/到腦門上的“溫和”标簽,整個人回歸到日常最自然的狀态後,反倒從不易察覺的緊張裏松懈了一點。
面對不太熟悉的對象時,顧江初的溫和禮貌再次上線了:“不能這麽說,這會是我問你還準不準備繼續玩,說不定沒有我突然又冒出來,你都已經準備下線休息了,是我把你留在了線上才對。”
這番有禮倒推完美貼合了現實,衛平戎愣了一下才想起否認,但他的好友已經翻過了這個話題,問起他傍晚時約自己上線是為了什麽事。
“鹹魚”與住在隔壁的新鄰居顧江初一樣是個溫和可親的好人。
衛平戎兀自在心底發了兩張好人卡,全然不知道這兩張卡都糊到了同一人臉上,他獨自呆在觀海崖上站着時不覺得海風多冷,這會看“鹹魚”和他一起站在這裏,穿的還是系統随機發送的新手裝,保暖度有限,卻擔心起了對方的體感冷暖問題,提議兩人先返回居住區,回去路上再說。
無需伊恩做微表情分析,顧江初也覺出了衛平戎向他釋放出的好意,他響應了對方的提議,同時心下微微一嘆——為對方就連釋放善意都小心而克制。
這個接受他人幫忙都要瞻前顧後半天,被人扶一把都要僵成石頭的人,好像覺得自己主動向別人展示過多善意都是叨擾,唯恐自己的靠近會麻煩他人。
因此,當顧江初聽見對方拉他上線的理由時,小小吃了一驚:“想請我幫忙修房頂?”
他還記得上午那會的“不用”四連拒。
須臾間,青年懸空挂在崖璧上還堅持拒絕他的場景滑入腦海,一根看不見的線将前後事件串在一起,顧江初反應過來,他看向走在身旁點頭的衛平戎,一個猜想慢慢浮現在腦海裏——
或許,對方那時候是怕他萬一真的過去幫了忙,自己的房屋也會同樣出問題,才拒絕了他的幫忙提議。
然後現在,因為他已用安穩拉起對方證實了什麽意外也沒發生,對方才小心伸出了求助枝條,一面請他幫忙,一面……或許還想再确認一起他是不是能遏制某種意外發生?
“沒問題。”顧江初答應着衛平戎的請求,自青年面上看見了稍縱即逝的放松。
他在精神場裏喚了伊恩一聲。
【增加篩選條件。】顧江初輕聲吩咐自己的智能助手,【嘗試加上‘倒黴’、‘壞運氣’、‘磁場紊亂’、‘意外’等關鍵詞,再去數據庫內檢索是否有對應資料。】
【是。】伊恩對于顧江初的吩咐從來都是先響應,再提出異議,他說,【除去你剛剛提出的‘磁場紊亂’一條外,在我第一回 檢索到的數據裏,那一百二十一條與衛先生相關的網絡評價裏都含括了‘倒黴’、‘壞運氣’、‘意外’等關鍵詞,提煉這一百二十一條評價裏的全部高頻詞彙,與以上關鍵詞出現頻率對等的還有‘人形自走掃把星’、克死父母的……對不起。】
伊恩彙報提煉結果的聲音倏地停了一下,仿佛這出自殿堂研究所的智能助手也會卡機,他兩秒後才續接上剛剛的話:【鑒于後面幾個關鍵詞違反了網絡文明守則,我的程序阻止我将它們念出來給你聽。】
【……沒事。】
顧江初幾乎是和卡頓的伊恩同時停了一下步子,他沖擔心看過來的衛平戎搖了搖頭,示意沒什麽,接着若無其事的繼續邁開步伐。
遵從各項文明守則的智能助手說不出髒話,可他的所屬者聽了前半截,差不多也能想象出那個“的”後面大概是跟了個什麽名詞。
總歸都是難聽話。
……正在旁邊穩步走着,目光還時不時落到他身上來,幾次想要找話題又沒說出口的這人,平時就是在這樣的社會關系下生活的嗎?
顧江初面上看不出什麽情緒變化,只心下悄悄想着,他又想起衛平戎疑似為不合者的身份,問伊恩:【虛拟世界裏進行掃描的偏差值是多少?】
伊恩一聽就懂他想要做什麽,誠實彙報了數值,然後基于理性的數據分析角度說:【我不推薦你在全息游戲內對衛先生進行掃描,虛拟形象雖然是以真人為基礎構建,但為了盡可能滿足玩家的個人偏好需求,系統開放給玩家的自定義權限很高。】
就比如衛平戎曾對顧江初露出了好像認識又不确定的态度,顧江初在獲悉對方與用戶E是同一人後醒悟過來,那是因為他在登陸游戲時啓動了70%形象模糊功能,讓系統在他本人的外形基礎上自動對他做出了修改,所以現實裏的衛平戎看他覺得眼熟,卻不敢肯定他就是“鹹魚”,還是只是長得像。
當然,對方的那點懷疑在他親口說不愛玩游戲時,就徹底打消了。
現實裏的他目前在對方心底僅是長得像“鹹魚”。
【那就返回現實後再說,我這兩天再抽空去隔壁拜訪一趟。】
【好的。】
伊恩保存了所屬者的指令,再次安靜下來。
觀海崖本就距顧江初和衛平戎的家園房屋不遠,那兩個小院子沒過多久就出現在小路前方,它們緊緊挨在一起,在覺察到主人靠近院周百米內時,齊齊亮起燈,因為它們亮燈亮的過于同步的關系,一眼望去,仿佛兩家已是一體。
不過它們各自的主人都沒有在意這一點,這塊地圖內僅有的兩名玩家一個在惦記着房屋整修這次能否成功,以及該如何繼續與好友搭話的問題,另一個則在想着他不同凡響的黴運。
“就按着我上午提議時說的,我在下面幫你看着材料。”
“好。”
回到小院的顧江初和衛平戎飛快做好了任務分配,衛平戎轉身去屋內搬人字梯和材料時,顧江初遲疑了一瞬,還是跟了上去,也不知是不是他真的震住了對方的“黴氣”,衛平戎這次的材料搬運順利無比——從屋內一路順利到了房頂。
“……”
“……”
因為材料和屋頂不再聯手與衛平戎作對,修繕任務完成的速度簡直快得驚人,這直接導致當衛平戎把最後一塊板材裝訂規整時,他低頭與守在屋下的顧江初對上視線,兩人面面相觑,都有點不敢相信居然這麽順利。
整場夜間屋頂修繕裏,顧江初扮演的角色和他上午扮演的沒什麽不同,依舊是旁觀為主,只多了手動給衛平戎遞材料和工具這一個任務。
說來也是稀奇,好像那些材料工具經了他的手後,就都莫名乖巧起來。
顧江初不由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怎麽看都沒什麽奇特之處。
【……能夠給朋友帶去幸運的仙女教母?】
伊恩猝不及防在精神場裏開口,還一開口就是冒出這麽一句,顧江初險些被他給噎住。
讀取了“哥哥的心意”數據的智能助手結合當前情景,認真分析了一下這個比喻,難得贊成了一回已被禁言的系統的觀點:【我覺得這個比喻意外的符合當下現實。】
【……我不覺得。】
顧——仙女教母——江初面無表情的在精神場裏說。
作者有話要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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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