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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着顧長雲的原定行程計劃, 他應該是在艦內時間六點半準時登上一架駛往中央聯絡臺的運載機, 去處理一些必須由他出面的通訊工作。
如果不出意外, 這些待辦聯絡任務将耗去他整個上午時光, 他要在逐一完成它們後才能考慮今日接下來的時間怎麽安排,這通常還需要參考安潔的空閑與否以及是否有突發情況發生。
誰想,規劃做得确實不錯,可開頭就應了那句“計劃趕不上變化”。
顧長雲才剛走進中轉站,打技術部方向駛來的一架運載機正好減速進入站臺, 他下意識朝那相鄰站臺多看了兩眼, 就見自家兒子從開啓的艙門裏走了出來。
顧江初一看就是早上匆忙爬起來的, 發型和穿着叫他這個當爹的都覺出了一點不忍直視。
這把“淩亂美”發揮到了極致的小年輕一邊往運載機和站臺之間的伸縮踏板上踩, 一邊還滿臉心不在焉, 壓根沒留意腳下, 然後險險踩了個半空, 靠着過人的平衡能力及時找回重心,才沒有釀就一場清晨就五體投地拜一拜誰的慘劇。
顧長雲候機的站臺就在顧江初的下機站臺旁邊, 顧江初只要餘光随意一掃, 理應就能看見站在旁邊的親爸,顧長雲圍觀了他好險沒摔跤的全程, 覺出兒子狀态不對, 正想問候他一聲, 他卻繼續維持着心不在焉的模樣往前走,完全沒注意到相鄰站臺上還有道追着他的目光投過來。
顧長雲:“咳。”
顧江初:“……爸?”
清晨還沒什麽人的中轉站裏驟然響起一聲咳嗽,寂靜的環境将它襯托得響亮, 顧江初的确沒看見顧長雲也在這裏,但聽到了對方制造出的動靜。
這讓他終于停下了往外走的腳步,帶着幾分茫然回頭,在看見顧長雲後頓了頓,那一副神魂離體般的模樣稍稍淡了點。
“歡迎回到現實。”顧長雲說着,離開自己的候機位,幾步走到顧江初身邊,在兒子背上拍了一把,“你這是剛從哪裏夢游回來嗎?”
由于顧江初的狀态實在是太不對勁了,在按計劃行事與關照兒子之間,顧長雲把前者暫時擱置,認為後者更加重要。
“我……”顧江初發出一個單音,又閉上了嘴。
他的表情十分微妙,介于想要說些什麽,又試圖對某個秘密守口如瓶之間,讓他看上去非常的糾結,他的眉心自顧長雲看見他起,就一直是擰着的。
此時距離顧江初被麥卡倫一道語音拽到技術部,已是過去了一小時又二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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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完了那份長輩們特意讓他單獨優先的結果報告。
顧長雲端詳了一會他的表情:“是有什麽不方便說的煩惱嗎?”
顧江初:“……嗯。”
“不方便說就不用說。”顧長雲按在顧江初背上的手上移,搭到了他肩上,“不過,要是覺得心裏憋的慌,可以隐晦的,不涉及主題的偷偷向我透露一點,你爸專業裝聾作啞二十年,我會當做什麽也沒聽懂的。”
從技術部返回居住艙室區的一路上,那份有關衛平戎體內能量解析及兩人能力具體關聯的結果報告就像塊大石頭,它沉甸甸地壓在顧江初心上,擠得他五髒六腑都仿佛變了形,止不住的胸悶心慌。
顧長雲一句“專業裝聾作啞二十年”,竟是替他将石頭翹起來了一點。
顧江初忍不住擡眼去看顧長雲,想起了他的父母這些年的相處。
“跨星戀”即便是擺在今日,也依舊算得上是個時髦名詞,來自不同種族的戀人們會在相處之初會獲得無數新奇體驗與歡愉,但單單只有新鮮感與享樂,并不足以長久的維系住一份感情。
當雙方的關系進一步向上邁進,相處時日漸長,逐步暴露的種族特性差異以及可能存在的觀念分歧便會為矛盾埋下種子,到了這種時候,就必須得由伴侶中的至少一方足夠體貼,足夠耐心以及尊重環境養成的觀念差異,這份感情才能順利度過磨合期,讓雙方找到更加長久的相處方式,從而繼續一起生活下去。
顧江初的記憶裏,顧長雲就一直是這個負責“足夠體貼,足夠安心且尊重差異”的角色。
“專業裝聾作業二十年”并不是一句滿嘴跑星艦的玩笑話,它是顧長雲拿自身真實經歷來打的趣。
“我有點困惑。”任由親爸搭了半晌肩膀後,顧江初放輕了聲音,“促使一段感情萌芽的根源有許多種,單純的費洛蒙相吸,雙方周身能量場的天生頻率相近,共同經歷某個重大事件期間激發的‘吊橋效應’,這些都是可能讓雙方互相産生吸引感的要素,并且只要持續發展下去,就會順理成章的促成一段愛情。”
“是這個道理。”顧長雲順着他的話接了一句,心下了然他困擾的原因多半離不開衛平戎。
“……可如果這個‘萌芽根源’是被人為幹預過的呢?”顧江初低聲問。
顧長雲一愣。
下意識的想要反問是有誰故意制造了對方和衛平戎的相遇,還是有誰設計了讓他倆一同躲避追擊的環節,顧長雲須臾間反應過來,又把險些越界的話吞了回去。
他想了想,從另一個角度問道:“那這段感情中的另一方知道這回事麽?”
顧江初搖搖頭:“不。”
于是顧長雲略一沉吟,按在顧江初肩上的手又落回後背:“我個人認為,‘萌芽根源’只能算作一個契機,它就像一枚信號彈,能讓兩人在彼此眼中驟然醒目起來,催着兩人相互注意,可它能夠起到的作用也就僅限于此了。你剛剛不也說,還需要後續發展,感情才能由單純的‘萌芽’繼續成長,最終結出果實嗎?假如只是有誰有意操作了兩人見面,幹預出一個相遇契機,而雙方對此都不知情,并在相遇後發展出‘果實’,至少在我看來,這不是需要煩惱的事——因為能否發現及遇上是人為,要不要發展,怎麽發展則在自己。”
顧江初安靜了數秒,把顧長雲的話聽進去了。
他表情雖說還沒有完全放松下來,但比之先前已經好了數倍:“謝謝爸。”
“跟我客氣什麽。”顧長雲帶了些力道的又拍拍兒子後背,“一點過來人的看法,你覺得有用就好。”
頂着一頭亂毛沖顧長雲微笑了一下,顧江初還記得對方之前是從轉去聯絡臺的站臺上過來的,他發覺自己可能耽誤了顧長雲原本的行程,連忙示意自己這裏已經沒事了,讓對方繼續去忙。
與顧長雲的這番交談确實給顧江初帶來了寬慰,壓在他心底的那塊石頭也被翹起不少,只是哪怕那塊石頭僅剩下半邊壓在心裏,也十分夠嗆。
麥卡倫和那名技術員的猜測不錯,顧江初在“夢”中聽見哈瑞斯測試培育體對阿特洛波斯檢測器的反應時,的确不是在做夢。
那是一段記錄在衛平戎精神場深處的記憶,他本人都不記得有這麽一樁了,信息卻殘留在精神場一角。
顧江初彼時與衛平戎的精神場建立了無意識鏈接,才讓他意外通過鏈接窺得了這段已被主人遺忘的回憶。
至于他在夢中看見的那個“四不像”造物,麥卡倫與他分析過,說這份殘留在衛平戎精神場中的記憶應該是零散的,他看見的一切都是片段雜糅而成的産物,也正是因此,當殘留在精神場中的記憶片段窮盡,那個建立在記憶碎片上的空間無法再延續下去,顧江初便也就從空間邊緣跌出,現實中随之“驚醒”,并無意識間又退出了這份過分相融的精神鏈接。
剛開始磨合訓練時,尖耳醫生故意調笑晚輩,把顧江初和衛平戎的能量交互戲稱為“天生一對”。
而今兩人能量關系的解析結果報告在手,他們的精神場是貨真價實的天生一對,卻沒有人笑得出了。
血肉之軀再如何升級改造,數值提升終有上限,哈瑞斯當年剛拿到“新人類計劃”的項目書時,打的就是強化精神力,增強人體對精神場的感知敏銳度,讓造物走精神幹擾路線的主意。
恰逢那時候正好有優質異族基因入庫,他聽說對方來自一個可自由改變身體形态的種族,原是準備悄悄直取過來複制,以嘗試與人類基因交融,不過,在打聽到對方的結合伴侶也是名人類後,這講究創新的瘋子覺得若是他再直取複制,就是在“撿剩飯菜”,折騰別人已經先有了想法的東西,是以他連夜改了方案,開始一面時刻盯着那對伴侶的幼崽培育箱,一面動手改他的“作品”。
“跨族幼崽的培育周期長短不定,一來要看父母雙方的種族構造差距,二來也具有随機性,你的父母當年就是提交基因信息後等了很久,才等到了你各個指标達标,可以正式出箱。”麥卡倫在顧江初看完結果報告後輕聲說,“哈瑞斯把他的具體培養方案都銷毀了,但我們能從小衛的數據以及他和你的能量關系按算法倒推,哈瑞斯是研究了你還在培育箱時的自體能量運行軌跡,做了‘能量圖’,再比照圖像模拟出了一套與你的‘能量軌’高度吻合的能量場運轉方式,并向它添加了幹擾類攻擊要素,才把它植入到小衛的基因裏。”
所以顧江初和衛平戎的精神力才融合度極高。
所以他們的精神場才會未經主人允許,就孿生子般不分你我的疊加到一起。
顧江初與顧長雲說起“萌芽根源”問題,正是因為他在獲知這一點後心亂如麻,甚至對他和衛平戎如今的關系生出了兩分懷疑,擔心他們不過是受能力相近的吸引。
“如果造成你對關系存疑的原因僅是能力相近,精神場可自由重疊,精神力融合度高這三要素的話,我這裏其實也有一份有效安慰,可以說給你聽。”搭載在顧江初終端上,跟着他跑了一趟技術部的伊恩忽然開口。
正往休息艙室走的顧江初聞聲低頭:“嗯?”
“衛先生并不是第一個做到這三項的對象。”伊恩說,“但他是唯一一個與你發展到了當前階段的人,我覺得這已經很能說明問題。”
顧江初腳下一停,先關注起了對方前半句話:“他不是第一個?”
“這句反問可真是讓人傷心。”智能助手以假亂真的模拟了一下傷心語調,在終端屏幕上打出一顆反複碎裂的心,他說,“雖然能力不完全相同,但我也能和你自由對接精神場,與你的精神力融合度極高,比起衛先生,我還照顧過你年幼時——當然也包括現在的衣食起居,可你在面對我時的荷爾蒙水平依舊正常,你并不會因為我能做到以上項目就愛上我。”
顧江初着實沒想到這茬,一時啼笑皆非,他隐約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麽,但很快,有關衛平戎的另一件事又填充了他的思維,讓那忽略感游魚般滑入紛亂念頭,被其他思考給蓋了過去。
距離光明號兩個半航行日開外的地方,一艘通體漆黑的重火力艦船幽靈般停在那裏,它敞開的對接軌道宛如一張巨口,正接收着架外表毫不起眼的小指揮艦。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原定篇幅就不長,之前也說過一回這月月底或者下月月初完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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