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這趟出門前我根本沒想到會遇見龍。

而且這頭龍此刻站在我面前，一臉嚴肅，聲音低沉威嚴，用一種與我探讨家國大計、為天下蒼生謀福祉的語氣，無比鄭重地對我說：

“我喜歡你，所以要綁架你，希望你配合我一下。”

……于是我愣了半天，回答他：

“啊？”

龍進一步和我解釋：“我此次離開龍巢來到人類社會，就是為了綁一個合适的伴侶回去，而你是一個非常優秀的人類，我們認識了有些日子，經過這幾天的觀察，你的容貌、品格和個性都很讓我喜歡，所以，我，偉大的天空與雪山之王、寒冬的主宰者、冰霜之主、高貴的白龍——雪峰·銀鱗，決定選擇你——聖騎士歌利亞，作為我共度餘生的伴侶。”

他沖我點頭，一副“別惶恐，你就是命運之子，自信點”的表情，然後舉起龍爪，在我身上比劃了一下，接着說：“你合作點，我得把你擄走帶回巢穴。”

他煞有介事地說完之後，就端着爪子充滿期待地看着我，而我……我沉默許久，我的大腦可能需要點時間緩沖……

忽略龍族高傲自大的語氣，他好像的确是在誇我，雖然我沒有相關經驗，但也勉強聽得出來，我似乎，正在……遭遇表白？

我與巨龍嚴峻地對峙着，不知情者怕是會以為我們在生死對決，幸虧此地人煙稀少無人旁觀。

——這不能怪我過于嚴肅，只是，我的表白者足有三層樓高，通體覆蓋着如嚴冬冰湖般晶瑩的鱗片，收攏的雙翼有着鋒利邊緣，每一層鱗甲與倒刺都折射着斑斓的光芒，一雙龍瞳金紅璀璨，滿身龍威，并且呲着獠牙，還揚言要綁架我。

像兇案現場遠多過像表白。

于是我只好試探性地問道：“我不知是否理解有誤，你剛剛是說，擄走？”

擄走，綁架，這兩個詞無論怎麽聽，都和“約會”的發音相差太遠了點。

“是的。”我那三層樓高的表白者更加威嚴地點了點頭，口中呼吸時噴吐出的冰霜之氣讓我不得不使出了聖光盾，他認真地說，“被巨龍擄走對你們人類而言應當是無上榮耀，自古以來，我們龍族只會當衆擄走一國之中最貌美的公主或者王子。”

……我很希望把這種“榮耀”繼續留給公主或者王子，請讓我安安靜靜做個聖騎士。

巨龍所說并不算荒謬，傳奇年代的确有過此類故事：在某個王國的盛大慶典上，惡龍忽然從天而降，巨大的雙翼遮蔽天日，在衆目睽睽之下猖狂地擄走公主，極少數情況下是王子。

……只不過……我得在“故事”兩個字上加重讀音……

而且一般而言，此類故事是不會停在這裏的，後續情節有着（人類）讀者耳熟能詳的套路：惡龍綁走公主（或者極少數的王子），國王無奈廣發英雄帖，并許諾給前去營救的勇者重金或者顯赫爵位，此時就會輪到騎士出場，歷盡千難萬險與惡龍大戰一場，将公主（或者極少數的王子）從龍巢拯救歸來，并一舉奪得其芳心。

按照角色分工來看，我明明應該拿着國王的英雄帖出場啊！

我覺得不只是我第一次見，歷史上怕也很少會有一位巨龍決定跳過公主，直接綁架騎士……聖騎士和普通騎士有點區別，但本質上還是個騎士啊。

還有一個問題，我接着問：“配合？你指……如何配合？”擄走我，還要求被擄的受害人怎麽個配合方式啊？

巨龍雪峰居然真的有配合方案提供，他更加嚴肅地回答：“按照慣例，我應當從天而降，噴出龍息引起大規模騷亂，然後一把抓起你，此刻你可以開始大聲呼救，哭泣掙紮，或者害怕哀求，直到我一路把你帶回龍巢。”

他說完，還搓了搓兩只前爪。

我……

對不起，聖騎士有責任制止任何形式的騷亂。

但更大的難點是，你剛才說的三種行為，我真的一個都做不來！

到此，我非常肯定，巨龍所謂的“慣例”，完全就是《拯救公主》一類的上個世紀熱銷少女戀愛文學作品裏的慣例吧？蘇，且俗。

我充滿糾結地想了半天，終于忍不住問他：“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你——現代社會綁架是犯法的。”

巨龍的爪子僵在半空：“犯法？”

“對。”我嚴厲地點點頭，“犯法的！傳奇年代早就結束了，小說裏的東西也都是不能當真的，任何一個現代國家的法律中，綁架都被列為犯罪行為，而且我是一名聖騎士，是神職者，綁架我的話，你會上國際通緝榜，甚至會被發布網上追逃懸賞！”

以防他不了解什麽是網上追逃，我特意拿出手機示意道：“就是說，你的個龍信息會全部在網上公開示警，你連網購都不能了！”

我一說完，巨龍雪峰錯愕了半分鐘，依舊低頭看着我，只是那雙金紅的龍眼中慢慢堆積起……比他體型還大的委屈。

……

說起來，這八成是光明神對我的考驗，我竟然是在快捷酒店遇到這頭龍的，并非我擅闖了什麽龍族自然保護區。

那也就是半個多月前。

我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他變化成人形，正在前臺開房，而且還用手機支付，支付前還先掃了紅包……

呃，倒不是說誰規定過龍族不能用手機，畢竟是現代社會了，老奶奶去超市買菜都能熟練使用在線支付，哪天真遇到一個不會用手機的，不管他什麽種族，我肯定會第一時間懷疑他是不是穿越來的；

我只是以為，巨龍應該比較……唔，驕傲，別說為了便宜兩塊錢就去搶紅包，他們一般都不會委屈自己變成人形的！更別說住這種一百多塊聯邦幣一晚、還配免費早餐的經濟型快捷酒店。

龍族是那麽耽于享樂……

随後我回自己的房間進行了忏悔，我不該對龍族友人抱有此類刻板偏見。

這邊是奧斯蘭特聯邦與聖龍帝國的邊境地帶，兩國關系自古就不錯，而且這一片區域最近是熱門旅游區，所以我會在聯邦城市看見一位住快捷酒店的龍，其實……也不算很難接受……吧。

不，很難接受！沒有隐情才怪！

嘆氣，我以為我離開聖殿就不用整天憂心了呢。

我是來這邊休假的，現在正值冬季，南方山林的常青樹木不會落葉，但氣候适宜的話會有雪頂覆蓋，凜冬之寒與蓬勃的生機能在同一時節綻放，這讓我無法不贊頌造物主的偉大；若運氣好，林地裏的灌木還會結滿鮮豔的紅色漿果，不能吃，但非常好看。

下個月發薪水我就能攢夠錢買一臺相機了，我一直想學學拍照，但一直只能在聖殿充當被拍照者。

我正想着呢，這位（極端可疑的）巨龍先生大刺刺地敲了我的門，然後探頭進來問：“你屋裏無線網還好着嗎，我屋的忽然斷了！”

我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沒有信號。

“可能是故障了。”我說，“要不然你問一下前臺吧。”

巨龍先生聳了聳肩，從我的門口縮了回去——他看起來的确還是一位正常巨龍，因為他全程沒有正眼看我，一直專注于手機，而且也并沒有記得幫我這個人類關門。

于是我自己去關了門，以人類禮儀要求龍族是不可取的，所以我并未覺得他失禮。

現代科技，我攤手，這東西好用，但千萬別依賴……不好，動靜不對，光明神啊！隔壁的巨龍先生好像副本正打到一半斷網了，要命！他在砸鍵盤了！不，從聲音判斷，他別是在啃鍵盤呀！

作為聖騎士，休假時依舊是聖騎士，我有我的警惕性，即便一頭人形巨龍暫時沒什麽出格舉動，但在快捷酒店裏發飙還是會引起極大的安全隐患，比如，他一個控制不住變回龍形，這座房子裏約莫有一百多人，我可能來不及把所有人都從龍屁股底下救出去啊。

不……冷靜。

巨龍先生啃完鍵盤好像就沒有更出格的舉動了，和我突襲網吧抓捕邪教徒時受到幹擾的人類小青年差別不大，砸掉個把鍵盤而已。

我嘆了口氣，現在又不是傳奇年代，龍族只是數量稀少所以格外罕見，基本不再有動辄不受控制摧毀一座城市的惡龍了，聖龍帝國也是熱愛和平的友好國家，龍族們甚至能順利出席國際議會呢（別說龍，那對我而言都不算太容易，因為有些人類政客惹火別人的能力着實驚人），我想我可能是執行任務還沒脫離狀态，過于緊張了。

呼……我是出來度假的，我應該學着放松一下才行。

但一頭巨龍，住快捷酒店，他真的能忍受這種廉價的服務和不知道洗沒洗的床單？我都有點受不了！盡管聖騎士有着勤儉與忍耐的美德，但我思來想去，還是忍不住掀了我屋裏帶水漬的床單……

天哪，我想高聲吟誦光明神的聖名！願神保佑我能在長滿螨蟲的被褥裏幸存！

咳……

龍族喜愛寶物這一點自古未改，現代科技發展之後，他們還多了熱愛奢華享受、網購奢侈品欠債不還、以及死宅過度沉迷二次元等新毛病；所以他們很少出入人類社會，就算願意變成人形住酒店，也得住豪華五星級，一頭出現在快捷酒店的巨龍，我實在實在實在無法說服自己他只是來度假。

因此，我仍舊保留懷疑态度，一頭龍絕不會無故出現在這兒！他到底會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目的？

這太反常，反常程度大約和矮人放棄留胡子、精靈開始建伐木場、半身人不再當飛賊差不多，基本不可能發生。

我看得出，這位巨龍先生做了僞裝，他收斂龍威、變成了人形，他的人形甚至可以稱之為高大英俊，我必須誠實地稱贊，他長得非常賞心悅目：半長的白發半遮半掩着金紅色的瞳仁，鼻子高挺，下方一雙薄唇時常帶着一絲自信又迷人的微笑，前臺那位姑娘被他眼神直視，互粉社交賬號的時候比對面的龍族急切得多。

坦誠地說，我也很喜歡這位龍族的人形外貌。

但即使如此，我仍能從魔力波動判斷出，那是一位至少三百歲以上的成年巨龍，寒冰屬性，可能是白龍，盡管他這僞裝足以騙過普通人，但無法欺瞞一個聖騎士。

我是手握聖光的聖騎士，即便休假，我也是聖騎士。

神職者不論在哪個年代，也不論在哪位神祇的殿堂裏，都是終身制的職業。

我檢查了空間戒指裏的聖槍與聖劍，并确保自己的聖光與鬥氣狀态，以備不時之需，我不在休假時穿戴聖殿打扮，那會引起不必要的關注；所以我使用了一張登記為戰士的武裝雇傭兵登記卡，使我可以合法在必要時刻訴諸武力。

片刻後我再次嘆氣……我是來度假的！

度假度假！

放松！

……唉，這床單真能睡人嗎？消過毒嗎？沒消毒的公共床單還不如泥地！

……

我驟然驚醒。

在休假時我的注意力沒那麽集中，所以我晚了一步意識到，隔壁傳來的噪音不再是那位巨龍先生折磨鍵盤的聲音，而是槍聲。

不是我空間戒指裏那種長槍，我說的是現代魔導科技的産物，熱武器槍械。

戰鬥本能重新上線，我聽到整棟建築傳來異響，穿着重型武裝後的沉重腳步聲回蕩在各處，時不時有人伴随槍聲尖叫，并且我還聽到遠處有歹徒說，無線網絡和手機信號都被他斷了，求救信息肯定發不出去。

果然，此刻我的手機沒有了任何信號，緊急呼叫都撥不出去。

我皺眉，剛才巨龍先生敲我門問網斷沒斷，那時候歹徒就已經開始行動了？而我的警惕性竟然還是不夠高嗎？

只是，光明神在上，今天所有的事都格外詭異，我先是在快捷酒店遇到一頭龍，然後又遇到了武裝歹徒成群結隊襲擊這家快捷酒店？

難道我住錯了，我其實住進了一家銀行的寶庫？

我正想着，隔壁就傳來很大的聲音。

……然後可憐的歹徒們還非常倒黴地迎面和龍撞在了一起？

我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調整好過于驚駭的表情，但是我一時不知道我該沖進去保護受害龍，還是該沖進去保護這群可憐歹徒別被巨龍殘忍殺害，至少，殺害完的場面別太禁止觀看。

光明神，請您保佑我……的假期！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不難看出，本文的惡龍是帶引號的惡龍……摸摸他。雖然有中二病，但是他絕對長得好看！霸氣的那種好看，我擔保！西方有好多有龍出鏡的影視作品，你們挑一個自己最喜歡的款式腦補就好了哈哈哈！我腦補的是《霍比特人》裏那種趴在金幣山裏呼呼大睡，但是醒過來就要興風作浪的，只要別腦補成動畫片《馴龍高手》那種龍就行了！不然雪峰會找你抗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