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他山之石2
皇宮裏自是和往常一般莊嚴肅穆的。
正值多事之秋,宮中的人也都形色匆匆。
段延年幼時是太子伴讀,後來先帝去世,太子登基,他也就随着一路水漲船高。
父親去世後,他就頂上了父親的職位,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右相。
雖說是子承父業,但他也确實擔得起這個位置,滿朝文武,才華甚于他者,都是半截入土的老臣了。
現在想想,上任那天春風得意的場面猶在眼前。
可誰又能知道,表面的光鮮亮麗、人人恭維的右相,實際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擺設。
新帝多疑,從來都不肯信任于他,便和左相一起架空了他的權利。他這個右相,除了名頭唬人,別無他用。
先帝有六個兒子,大皇子幼時夭折;二皇子中庸無能;三皇子聰慧過人,卻貪花好色,品德有虧;四皇子只是個莽夫;五皇子母家背景龐大,被先帝忌憚;六皇子又年歲過小,所以這太子之位,給了二皇子,也就是現在的新帝。
二皇子是皇後所生,正統的嫡長子;三皇子家中美妾無數,在大臣之間風評極差;五皇子母妃家族世代皇商,掌握着半個國家的經濟命脈;先帝心中更偏愛四皇子,只可惜四皇子無心皇位,生來便只愛舞刀弄槍。
其實坊間早就有着太子是先帝立在明面上的擋箭牌這一傳言,大臣也都覺得太子太過平凡不足以委之大任。
太子藏拙藏了二十年。
他一面與兄弟們兄友弟恭,一面暗中拉攏中立的大臣,段延年身為太子伴讀,早就站在了太子這邊,先帝死後他更是一舉打壓其餘兄弟,獨登大統。
至于岑遠……
段延年小時候就是岑遠的小跟屁蟲,而岑遠,又事事以太子為先。
幼時他們三個就經常混在一起,那個時候先帝、段相與岑老将軍也都還在,他們幾個小屁孩也無需顧忌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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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從很久以前他能看出來,岑遠與太子的關系,遠遠沒有君臣那麽簡單。
那個時候段延年就一直在想,如果最初岑遠遇到的是他,現在一切是不是都不一樣了……
……
皇上正在禦書房批閱奏折,段延年向門口的劉公公拱手施禮:“臣,段延年,求見陛下。”
劉公公連連對他擺手:“段大人,陛下吩咐過了,誰來都不見,尤其是您來,更是不見。”
段延年撩起下擺,直接跪在了臺階上,大聲喊到:“臣!段延年!求見陛下!”
“哎呦!段大人,您這是糟踐誰呢,您就是喊的再大聲,裏面也不會見您的!您啊,還是回去吧。”
劉公公伸手扶他,卻被他拒絕了,“劉公公不必勸我,本官今日就在這裏等陛下出來。”
“轟隆隆!”又是一聲炸雷,稀疏的雨絲落在了他的身上,這場醞釀了許久的大雨,終究是落下來了。
剛開始還只有幾條雨絲,轉眼間雨聲連成一片轟鳴,天像裂開了無數道口子,暴雨彙成瀑布,朝大地傾瀉下來。
雨珠砸得人生疼,雨水順着段延年的臉頰流下,他的頭發緊緊貼在臉上,發梢不停地滴着雨水,他的視野間白茫茫一片,什麽都看不清了。
雨水落在地上,濺起的泥點子崩了他整身,原本白色的下擺變得白一塊黑一塊的,十分狼狽。
劉公公站在房檐底下,一點雨水也沒澆到,他看着段延年在雨水中瑟瑟發抖的模樣,不忍道:“段大人還是請回吧。您在這兒跪多久皇上都不會知道,您這又有什麽意義呢?”
“下官不需要意義,只想求一個公道!”公道二字他說得擲地有聲,似是想把這兩個字刻在每個人的心上。
劉公公不出聲了,退回去靜靜地站在門口。
禦書房內。
皇帝随手翻開一本新的奏折,手邊還羅了不少已批閱完成的。兩旁的宮女一刻不停地搖着扇子。
夏至的午後十分炎熱,尤其是外面還下着大雨,即使殿裏已經放了好幾盆冰塊,空氣依舊悶得讓人呼吸困難。
“跪了多久了?”皇帝淡淡地問道。
“回陛下,已經有一個時辰了。”
“哼,他這是想跟朕比耐性,朕到要看看,到底是他跪得久,還是朕奏折批得久!”
……
段延年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雨還沒有停,他整個人都濕透了,冷風一吹,凍得他身體不受控制地發抖,跪得太久了,雙腿已經麻木的沒有知覺,可他不想放棄,一想到老太君他們要在天牢裏度過一晚,他就寝食難安。雨後的天牢不知會潮濕成什麽樣,也不知道老人家能否撐得住……
華燈初上的時候,禦書房的門終于開了。
宮女撐着雨傘,皇帝随着宮女太監踏出門檻,一擡頭,就看到了跪在臺階上狼狽不堪的段延年,他像是才知道他來了一樣伸手去扶他,同時驚訝地問道:“段愛卿?怎麽在這兒跪着呢?這麽大的雨,也不撐把傘?”
段延年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借着他的力道勉強站了起來,對皇帝道:“多謝陛下關心,臣今日進宮,是想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如果是為了岑遠的事,愛卿還是請回吧!”說完,皇帝便甩袖離去。
“陛下!”段延年擡腿追他,可剛邁出一步,就感覺雙腿在這一瞬間恢複了知覺,像是無數蟲蟻爬走的瘙癢讓他幾乎站不穩,可他還是咬緊了牙關,一步一步跟在皇帝後面,同時語速飛快地說道:“陛下!岑家三代忠良,自岑老将軍起便駐守邊疆,岑老将軍戰死後先帝更是親自诏封岑老太君為一品诰命夫人,岑遠父親接替老将軍的位置後亦是戰死沙場!他的父親與爺爺都死在了胡人之手,他與匈奴之間還隔着殺父之仇,試問他怎麽會做出認賊作父之行?!更何況岑遠駐邊三年來胡人被打得節節後退,岑遠更是一路加官進爵,功名利祿唾手可得,敢問他又有什麽理由行通敵叛國之事?!”
皇帝停下看他,冷哼道:“哼!段愛卿倒是牙尖嘴利,岑遠叛國一事證據确鑿,你還是不要在這裏胡攪蠻纏了!”
“陛下!臣鬥膽敢問陛下,這證,是何人提出的證?!這據,又是從何而來的據?!”
皇帝怒極反笑,“段卿此舉莫不是越俎代庖了?!鬥膽?呵!”他嗤笑一聲,繼續質問道:“你可真是膽大包天,連朕的話也要質疑了?”
段延年當即重重地跪在地上叩首:“臣不敢!”
“不敢?朕看是沒有你段瑾瑜不敢做的事了!劉勇全!”
“奴才在!”劉公公連忙出列,喊道:“來人吶,段大人禦前失儀,驚了聖駕,速速将他帶回丞相府!禁足三月,無赦令時不得探望!”
立刻就有兩名侍衛架起段延年要将他帶走。
段延年一邊掙紮一邊祈求道:“陛下!臣懇請陛下放過将軍府!陛下!”
眼看那抹明黃色越走越遠,段延年忍不住大聲喊到:“陳澤烨!你這麽做對得起岑遠嗎!!”
剎那間仿佛時間停止了一般,只有轟隆的雷聲和啪嗒的雨聲彰顯着存在感。
皇帝轉身向他走來,到了他的面前後停下,冰冷的氣勢散發開來,周圍的宮女太監跪了一片。
他一腳将段延年踹倒在地,冷笑一聲:“朕對不對得起他,跟你有甚麽關系?!你到底是我陳國的右相,還是岑遠的走狗?朕給他侯位賜他神兵,朕給他想要的一切,朕有什麽對不起他?!什麽時候朕的家事也輪得到你一個外臣插手來管?!”
段延年倒在雨水裏,半天沒有爬起來,皇帝蹲在他面前,用食指擡起他的下巴:“段卿家,瞧瞧你現在的樣子,自身都難保還想蹚這淌渾水?這麽多年你苦苦追求的東西朕卻唾手可得,你是不是很恨朕?今天朕就要把你珍之重之的東西扔進泥水裏,讓你親眼看看你到死都求不到的東西,朕是如何不屑一顧、棄之如履的!”說完,他站起身吩咐侍衛:“段大人誠心思過,禁足令就免了吧,你們不用送他回去,等段大人想清楚了、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後就會自行離開了。”
一堆人又浩浩蕩蕩地走遠。
段延年在地上趴了半天,在皇帝的吩咐下沒人敢過來扶他一下。
大雨無情地拍打在他的身上,這場雨……下得太久了……天陰得讓人心裏發慌,陰得一點放晴希望都沒有……
那一腳正好踹在他的肚子上,帶了內力,震得他五髒六腑都泛着針紮似的疼痛。雨水流進他的眼中,他依舊沒有閉眼,直直地盯着皇帝遠去的方向,然後捂着嘴笑了起來,只是笑得有些不成調子。
“咳……咳咳……”緩了半天,他用手支撐着自己坐起來,鮮紅的血液順着他的嘴角一滴一滴地滑落下去,混入雨水中,漸漸地暈開,直到再也看不出來……
是了,新帝不肯信任他的原因,就是這裏了——他苦苦追尋求而不得的岑遠,愛上了皇帝……
作者有話要說:
數據這麽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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