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好吃不過餃子

“你誰啊！放開雲铮！”陳駿一看就急了, 以為這男的想要對雲铮做什麽。輪着肩上的書包就沖過去了。

結果等跑到近前才突然發現, 事情好像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樣。

不是那人拽着雲铮不放, 而是雲铮拉着他的腕子不松手。只是這男人面相兇惡, 看着不像好人。所以陳駿第一時間，才會以為是他欺負了雲铮。

“雲铮，這是……”陳駿也有點不好意思。

“熟人，你把他的包撿起來，回去再說。”

“哦。”陳駿看了那男人半天, 雖然覺得的确有點眼熟，但一時間也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可他看雲铮像是認識的，也幹脆不問了。

反正雲铮聰明靠譜，他心裏有數, 自己跟着就對了。

“現在走。”雲铮朝着那男人揚了揚下巴。

“呃……”男人看了一眼陳駿手裏的包, 有點猶豫。

雲铮眯起眼，似笑非笑的揚了揚唇角。那男人頓時就一哆嗦, 像是只被吓慫了的藏獒一樣, 蔫頭蔫腦的被雲铮牽回了孤兒院。

出門的時候只有自己, 結果回來的時候, 卻又撿回來倆, 其中一個，還看着不像好人。雲铮怕唐突了別人, 先去找了一趟老院長。

又折騰了大半天, 雲铮可算把兩人安置好了。他先給陳駿布置了作業, 接着轉頭敲響了男人的房間門。

“說說趙陽, 發生什麽事了？”雲铮的語氣也有點無奈。這男的不是別人，其實就是當初曹明表哥手下那些小混混當中的一個。

那會曹明表哥找雲铮麻煩，卻被雲铮反手教訓了，并且還客串了一把土匪，把幾個混混給反手搶劫了。而眼前這個趙陽，就是當初身上沒錢怕雲铮揍他，強行跟在雲铮屁股後面幫雲铮擺了一個早晨面攤的那個。

不過打那以後，雲铮就沒有在見過他。結果今天卻意外發現這人偷摸跟着自己，像是有話要說，又像是開不了口。

“到底怎麽了？”見他半晌不言語，雲铮又多問了一句。

“沒，沒事。”趙陽低着頭，聲音小到聽不見，臉也羞愧的紅透了。可雲铮卻猜得出來，他這幅模樣，根本就不可能是沒事的，只是不想說罷了。

雲铮見狀，也幹脆不在逼問，順勢換了話題：“沒吃飯呢！一會一塊下樓吃點。”

說完，雲铮給他倒了杯水，就先離開了。

然而獨自留下的趙陽，卻呆滞的握着杯子，半天沒有換過動作。

其實趙陽是逃回來的。當初他憑着一股子狠勁兒帶着幾個兄弟去了省城，想要闖出一番事業。結果去了之後才知道，自己原本的想法到底是有多天真。

都說省城寸土寸金，可沒有學歷和資歷，那金子就根本落不到自己兜裏。至于工作，就更難找了。一群職高都沒有畢業的小青年，之前也沒有什麽正經工作履歷，就算去端個盤子，人家都要猶豫猶豫。

因此，到省城的第一個月，趙陽那幾個兄弟就扛不住了，連招呼都沒和趙陽打，就跑回了興城。

趙陽那會想，這幫沒骨氣的孫子，自己一定要闖出一番事業給他們看看。結果擠破了頭，也就在一個省郊的建築工地找了個搬磚的工作。

工地管吃住，趙陽覺得也還算不錯。可萬萬沒想到，眼看着工期結束，那工頭竟然卷款跑了。也就是說，他辛辛苦苦的三個月，就連一分錢，都沒有掙到。

這下趙陽傻了。

他提着破包站在省城的大街上，感覺自己仿佛是個傻逼。之前那股子銳氣，也跟着被消磨得一幹二淨。他像是被困住的野獸，覺得未來一片黑暗，甚至在某一瞬間，還會劃過些許死亡的念想。

可就在最走投無路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了雲铮。

他很想見見那個當初給他帶來巨大溫暖的少年。所以，趙陽連夜回了興城，躲在了孤兒院的門外。他原本只想偷偷看雲铮一眼就走，結果卻意外被發現了。

再然後，就被雲铮撿了回來。

雲铮的為人，還是這麽溫柔。

将杯子裏的水一飲而盡，趙陽麻木的走到浴室洗了個澡。接着，他不過剛換好衣服，就聽到外面有人敲門。趙陽沉默的把門打開，幾個不到他大腿高的小蘿蔔頭們就紛紛蹦跶了進來，有膽子大的，還張開手要抱抱。

“叔，去不去包餃子？”紮着羊角辮的漂亮小丫頭親昵的蹭了蹭趙陽的臉頰。

“什麽？”趙陽有點發愣，抱着孩子的手也突然變得僵硬起來。

另外一邊的男孩，見他有點呆，就又大聲的解釋了一遍：“甜甜是問你去不去樓下包餃子，雲铮哥說了，今兒人多，晚上吃餃子。”

“哦，我去。”趙陽糊裏糊塗的被幾個孩子拉出了房門，緊接着，剛一進廚房，他就被廚房裏的溫馨氣氛包圍了。

幾乎孤兒院裏所有的孩子和老師都聚集在這裏，每個人手裏都有要幹的活，雲铮活餡，老院長揉面，還有負責擀餃子皮的。就連陳駿，都被雲铮網開一面，允許他搬個板凳在廚房門口一邊寫作業，一邊湊熱鬧。

這會子，見趙陽來了，雲铮也沒特意招呼，只讓他自己随意。倒是老院長，格外關切的問了他幾句。

對于北方人來說，餃子不僅僅是一種家常裏最受人歡迎的美味，同時也帶着些特別的寄托。很多離家在外的人，最盼望的，就是回家後和爸媽一起吃的那頓餃子。

趙陽看着衆人忙活，嗓子頓時就啞了。說不出的感覺在胸口亂竄，酸澀得不行。而雲铮也像是不拿他當外人一樣，自顧自的支持他幹活。

“去把那邊的盤子都洗幹淨，然後來我這打下手。”

“好嘞。”趙陽趕緊應了，撸起袖子就去幹活。

原本老院長看他很累，還想攔着，結果看他跟個尾巴一樣繞着雲铮打轉，幹脆也收起了話頭。

人分三六九等，餃子也有多種多樣。而在雲铮手裏，多種多樣這個點，就體現在更實惠的餡料上。

三分肥七分瘦的肉餡最适合和芹菜搭配，而五五開的加上酸菜，就能格外肥美多汁。黃橙橙松軟軟的雞蛋，和韭菜蝦仁一起，一口下去，最為鮮甜。而配上茴香，能夠嘗到的，則是屬于自然的最清新的回饋。

小小的面皮，卻有極大的度量，而白面的味道看似寡淡，卻恰巧能夠同任何餡料暗合。不論味道是重是清，是鮮是甜，都能與之成為最默契完美的搭配。

至于餃子的吃法很多種，蒸、煮、煎、炸，但是雲铮最喜歡的還是水煮。鍋裏的清水已經燒開，白嫩的餃子剛一下鍋，白面特有醇厚氣息，就撲鼻而來。

白色的水蒸氣，在竈臺間彌漫開來，就像是天然的柔光濾鏡，讓原本就熱鬧溫馨的廚房變得更加溫暖。而其中最讓人移不開眼的，還是正在煮餃子的雲铮。略微染上水氣的額頭，讓他看起來格外真實，可過于溫潤漂亮的眉眼卻又恍惚像是在畫裏。

幾個月不見，雲铮好像比之前還要好看，趙陽有點看呆了。

然而雲铮卻偏頭朝他揚了揚唇角，看似随意問道，“會煮餃子嗎？”

“……不會。”趙陽回過神，不好意思的低下頭。他小時候那會，根本沒人管，現在也是自己一個，能吃個泡面就算不錯了，哪裏煮過餃子。

雲铮也不介意，幹脆把手裏的筷子遞給他，像是要手把手的教他煮。

“這餃子，一開始下鍋都是沉在下面，但煮熟了，也就飄起來了。”雲铮的聲音很輕，天然就帶着點寧靜的味兒。

“嗯。”趙陽有點呆的點點頭，機械的順着雲铮握在他手腕上的力道攪和着鍋裏的餃子。其實他聽得出來，雲铮話裏有話，可現在他整個腦子都是糊的，就顯得有點楞。

雲铮也是無奈，另拿起勺柄敲了一下他的腦袋：“這做人和煮餃子是一個道理，即便始于末端，只要努力經營，也能得到自己的成功。”

見趙陽不回話，雲铮将鍋裏煮的差不多的餃子夾起來一個放到他的碗裏，“嘗嘗，看看熟了嗎？”

“嗯。”趙陽咬了一口。先是被燙了一下，緊接着，就被舌尖迸發開的美味所震驚。是個茴香餡的餃子。雞蛋的鮮，将茴香本身的獨特香氣襯托得淋漓盡致。而入口之後，那種小清新的口感也仿佛讓人置身原野。

雲铮見狀，緊接着又從另外的鍋裏，夾了一個放到他的碗裏，“再試試這個。”

“好。”趙陽這次是先吹涼了，然後才入口。可轉眼就又沉浸在另外一種體驗裏。如果說，方才的茴香雞蛋是清新，那這次的酸菜，就是厚重。相對豐厚的油脂在酸菜的綜合下，去掉了油膩，變成了醇香。一口咬下去，唇齒間自然流淌的湯汁，本身就是一種感動。

“熟了，都很好吃。”趙陽放下筷子，有點意猶未盡。

“嗯。”雲铮應了一聲，邊關了火，邊讓他把盛餃子的盤子都端過來。

煮熟後的餃子，都變得圓滾滾的。透着面皮，隐約能猜出裏面是什麽餡兒。

趙陽好奇的盯着一直看。

雲铮見狀，慢條斯理的又說了幾句：“其實吃餃子，就像是過日子。茴香便宜，肉餡貴，但只要最後煮出來好吃，就不分高低貴賤。美食如此，人生也是如此。現在或許苦一些，但任何努力都不會被辜負。總有一個契機，能夠用上。你說對不對？”

“……”趙陽聽完就怔住了，端着盤子半晌都沒動彈。直到後來陳駿過來推他，他才轉過神，有點木讷的跟着去了大廳。

——

孤兒院總是熱熱鬧鬧的，時間流逝也顯得很快。一直到了十點多，趙陽才陡然反應過來，到了該睡覺的時間了。

他回到客房，仰躺在床上。松軟的被子将這些日子積累下來的疲憊襯托得淋漓盡致。可格外活躍的精神卻讓他突然就睡不着了。

吃飯前雲铮的話讓他有了許多感觸。而臨回房間前，雲铮在他口袋裏強塞的三千塊錢，也讓他覺得難受的不行。

“這是借你的，”雲铮的語氣依舊如同往常，他甚至還開了句小玩笑：“最多借你半年，要是到時候敢不還錢，我可比當初那些幫高利貸讨債的更厲害。”

說完，雲铮就利落的轉身，回了自己房間。留下要哭不哭的趙陽，一個人站在原地發愣。

趙陽以前聽人家講過，語言不僅是溝通感情的橋梁，同時也能蘊藏着巨大的力量。但他卻一直覺得，這種說法太誇張了。

就像戲文裏，諸葛亮三軍前幾句話罵死王朗，那也都是編出來的故事罷了。可現在，他卻從雲铮的話裏，意外找到了力量。

雲铮說，人生有沉浮，努力不會被辜負。

可現實裏，也的确就是這個道理。他之前努力了，所以找到了工作，雖然結果不盡人意，但他卻實實在在的在省城待了三個月。比起那些半途而廢的兄弟，卻要強上百倍。這麽想來，那些委屈似乎也都不算什麽了。

畢竟，你想吃個餃子，還要剁餡，擀皮，開火，煮水呢！人活這一輩子，可不比煮餃子要困難多了？

趙陽原本沉重的心，頓時豁然開朗，并且決定，今天晚上就買票回去省城，明天一早就繼續找新的工作。

都是站着撒尿的爺們，雲铮一個十五歲的小孩，都能養起孤兒院一院的老小，他趙陽一個二十五歲的大男人，又有什麽資格覺得自己不行？

找了只筆，趙陽歪歪扭扭的寫了行謝謝和告辭的話，然後便拿着他的破書包，悄然離開了孤兒院。他生怕驚動了別人，都不是從大門走的，而是翻牆離開。

然而他看似小心的舉措，卻并沒有逃過雲铮的眼。站在二樓，雲铮看着他離開的背影，低低的嘆了口氣。

“你很心軟。”雲铮的手機裏傳來顧宴清冽的嗓音。

自從上次浣熊平臺的事情後，雲铮就主動和顧宴交換了手機號。可也不知怎麽的，一來二去，就莫名變成了每天睡覺前，兩人都會通個電話聊會天。

“其實也不是。”雲铮笑着搖頭，“只是有點感同身受。”

上輩子，雲铮剛去省城的時候，一度和趙陽的情況很像。不過他那時候雖然累，卻沒有吃太多苦，一路也有貴人相助。最後要不是折在陸然身上，他這一輩子，也算是功成名就了。

所以，雲铮現在每次看見趙陽這樣的人，只要對方還有上進的心，他就忍不住想要多少拉一把。

然而他這麽簡單的一句話，聽在顧宴耳中，就又變了一番滋味。顧宴覺得，小孩肯定是在他沒有看到的時間裏，受了不少委屈，也吃了無數的苦頭。否則，怎麽會對趙陽感同身受？

這樣念頭咋一生出，就讓顧宴的胸口，疼的發悶。而那些壓抑久了的愧疚，也逐漸發酵，像是蝕骨的劇毒，難受得他喘不過氣來。

“我……”對不起。顧宴想道歉，但話到嘴邊，又停住了。因為他記起來，雲铮已經失憶，過去的事兒，全都不記得。即便他道歉，雲铮也不會明白為什麽。甚至還會影響兩人現在相對和諧的相處情況。

可就在這時，雲铮那頭的一句話，卻将他所有的難受都瞬間驅散。

顧宴聽見雲铮說，“其實我比趙陽幸運，因為我很早就遇見了你。”

“真的？”顧宴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能夠遇見你，我很高興。”

雲铮的語氣溫柔而滿足，讓顧宴在這一刻，感覺自己得到了真正的救贖。胸口處有炙熱的感情噴薄而出，他無法按捺，半晌才回複了一句：“雲铮，我也很高興。”

——

送走了趙陽之後，雲铮的日子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如果說有什麽不同，就是他和顧宴之間的關系，又變得更加親密了。現在甚至連課間休息，都會發信息閑聊幾句。

不過說來也怪，關系已經如此親近，但雲铮和顧宴，竟然一直都沒有見面。按理說，興城不大，就算是走在路上，沒準也能巧遇。可雲铮卻覺得，眼下這種微妙的距離，似乎是顧宴故意為之。

“說不定他長得難看呢！”陳駿最近也學了些新詞：“網上不是都說見光死？沒準那個宴百億，有錢有閑，就是沒長相。”

“別胡說。我又不是什麽小姑娘。都是朋友，長得怎麽樣，又有什麽關系？”

“……”陳駿頓時無語，看着雲铮越來越漂亮的眉眼，突然就擔心了起來。這麽遲鈍且呆，以後可咋辦哦。

進了教學樓，雲铮和陳駿一直走到五班門口，才分開各自去自己的班級。然而雲铮剛一進推門進班，就覺得氣氛有點不對。他發現班裏的同學，看着他的表情皆十分微妙，還全都欲言又止的。

“這是怎麽了？”雲铮問道，結果卻得到了一群男生擠眉弄眼的調侃。

最後估計是看他實在反應不過來，一個和雲铮關系還不錯的女孩蹦跶到他面前，興奮的和雲铮說道：“早晨有個三班的女生哭着過來找你，你快說說！不是和你告白你把人家拒絕了？”

“什麽拒絕？找我的是誰啊？”雲铮不解。初三三班并沒有他認識的同學。

“陸茜寧啊，就三班內班花，一笑兩酒窩，會跳舞的那個。”女孩滿眼都是好奇的渴望：“雲铮哥，快說說！怎麽認識的啊！”

“別胡說八道，我根本就不認識。”雲铮無奈的屈起手指敲了那女生的額頭一下：“小丫頭片子，歲數不大，還挺八卦！”

都是同齡人，可這種原本有點輕佻的動作，被雲铮做出來，卻意外帶着一絲兄長的寵溺和調侃。

“切，不說就不說。”女孩也沒生氣，滿是笑意的眉眼，好像還有點享受。至于班裏的其他同學，也沒有什麽特別反應。倒是旁邊的男生們，見她走了，都紛紛湊過來和雲铮說話。

上午的課很快就結束了，午休時間也準時到來。雲铮這頭剛收拾好東西，打算叫陳駿一起去吃飯，就被一個女孩攔在了班級門口。

“打擾了，你是雲铮。”

“嗯，你找我有事？”雲铮打量了面前的笑的明豔女生幾眼，大致猜出了她的名字，多半就是早晨來找他的陸茜寧。

對于女孩，雲铮天然就會多一重耐心。因此，即便陸茜寧語焉不詳，雲铮還是同意了她單獨談談的請求。

學校後面的體育器材室旁，雲铮看着四下無人，叫住了還在悶頭往前走的陸茜寧。

“就在這，你想和我說什麽？”

“我……”陸茜寧站住了腳，擡頭和雲铮對視。可不過剛一張口，就忍不住笑了出來。她歪着頭打量雲铮，好像很感興趣一樣，直到把雲铮看得要開口詢問了，才突然說道：“我想追你可以嗎？”

“什麽？”雲铮聽完直接就愣住了。雲铮是重生回來的，看眼前這幫小丫頭，都跟看小孩一樣。結果萬萬沒想到，竟然會被意外告白。

這下就有點麻煩了。雲铮斟酌着要如何拒絕。然而就在這時，有人過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清冽的嗓音滿是不滿：“不可以，他有男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