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空氣接近死寂,只有小包廂牆上的挂鐘指針滴答滴答,規律而機械地走着。文卻思心知大事不好,卻沒什麽畏懼,眼神一寸也不移動,漸漸和單戎的眼神對上。
單戎任性自我,世界以他為中心,想必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麽對他。文卻思漫無邊際的想着,眼睛漠然地眯起來,盯着他臉上紅掉的那一塊,心頭的怒意還未消,只想再給他一巴掌。
預想中的驚怒報複卻沒有到來。
單戎睫毛扇了一下,手掌擡起來,仿佛摸一個稀奇的東西那樣摸了摸自己的臉,指腹在腫起些許的面頰上摩挲。随即,他眼睛睜大了一點,嘴巴也微張,帶着紅色的薄唇之間露出一個小而圓的縫隙,馬上又拉長變彎。
他竟然露出一個笑容,目光中隐隐透出別樣的光彩:“學長。”
他喊了一聲,聲音裏竟能讓人聽出一種新鮮感。文卻思聽他又問:“學長,這是不是你第一次打人?”
文卻思抿着嘴唇,直視他,卻從他的眼神中讀出一種異樣的興奮,甚至是狂熱,就好像他并不是被人給了一耳光,而是接到一個新奇的禮物。文卻思這下終于愣住,無來由地背脊發寒,冷聲道:“是又怎樣?”
他以為單戎會狠狠地打回來,或者用柔軟卻森然的語調向他做出更無理的要求作為報複,沒想到這人竟然顫抖着肩膀笑了兩聲,口氣甚至是愉悅的:“那學長肯定也是第一次罵人了……”他說得很輕,近乎贊嘆,“怎麽罵人都這麽可愛。”
分針走過了十二這一刻度,挂鐘“叮叮”地敲了兩下,作為整點報時。單戎的手又動了,他摸着自己面頰的手轉移到文卻思臉上,手指頭猶如灼熱的毒針,毫不留情刺了文卻思一把。
“學長,”他道,“十年沒有人這麽打過我了。”
“關我什麽事?”文卻思的拳頭握緊了,反正那一巴掌已經給出去,該面對的也遲早要面對,幹脆一不做二不休。他使勁推了單戎一把,聲音裏壓着怒氣:“沒人打過你,你被寵壞了,以為自己很了不起是不是?”
單戎噙起笑容:“我還以為學長會後悔一下。”
文卻思道:“我沒什麽好後悔的。”
“學長不怕我在這裏上了你,或者把你的手打斷?”單戎笑着,“我想整治學長的話,方法有好多種。”
文卻思只道:“随你便……單戎,我也是人,我也會反抗。”
“那如果把我家的錢收回來呢?”單戎道,“我說一句話,斷掉一筆無關緊要的支出,倒也不是什麽困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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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卻思的臉上蒼白得可怕,偏偏眼角又因為憤恨轉為偏紅的顏色。他呼吸不太穩,漸漸地變得急促,胸膛起伏的頻率也變大,似乎是情緒激動了起來。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語調顯得嚴肅而鄭重:“單戎,我可以厚着臉皮去向單先生解釋——當然他如果不願再資助我,也是情有可原,我感謝他這麽久以來的幫助。我會另尋出路,總能掙到錢。而你,”他聲音猛地沉了一個調,“單戎,你離了你爸,就什麽也不是。”
“我為什麽會離了他?”單戎很好奇地挑眉,“他的不就是我的?”他又笑了兩聲,“我爸的就是我的,他欠我的。”
文卻思不欲再與他争辯,咬了咬牙:“把吊墜還我。”
單戎眨着眼睛看他,半晌,很沒脾氣地笑了。他把吊墜拿了出來,緩步走近文卻思,這時候就好像僅僅是開了個玩笑、來對開不起玩笑的學長道歉一樣,拉住文卻思的手,把吊墜交還回去。文卻思緊緊抓住了吊墜,想抽手卻不得,單戎牽着他的手,讨好一樣地湊過來說:“學長生氣了?”
“冷靜一下嘛,”他親昵地說,“學長打了我一巴掌,我臉上有些疼,我都沒生氣呢。”
文卻思道:“放開我。”
“不放。”單戎道,“學長的手真涼,我要多牽一會兒。”
他不說那些恐吓的話,語氣又這麽軟,幾乎是在撒嬌。文卻思抿着唇,目光仍是很冷淡,卻少了繼續發脾氣的由頭。單戎比他高上一些,抓着他的手,又慢慢地抱上來,規勸道:“別生氣了嘛,我道歉好不好?學長如果又要回去自己掙錢的話,肯定就不能上學了,對将來沒什麽好處的嘛,是不是?”
單戎親了親他的臉,又道:“照片裏的是阿姨嗎?阿姨年輕時候真好看,她現在怎麽樣了呢?”
文卻思沉默着,好似有一盆冰水徹頭澆下來,将他淋得不得不冷靜。他閉上眼睛,呼吸慢慢平複,殘酷的事實又一次将他撕成兩半,一半是身為人的自尊,另一半是對自甘下賤的自己的看不起。
“單戎,你真惹人厭。”最後他這麽說。
單戎卻低低地笑了:“學長也真令人傷心。”
他的手摟着文卻思的腰,嘴唇貼着文卻思的耳朵,呼吸的氣幾乎半真半假,輕柔到不可思議。過了許久,他說:“但是學長——我好像有點喜歡你了。”
如同毒蛇吐着信子,信子中泌着毒液,将崖邊即将被風吹落的花連根卷了過來,這般款款告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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