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這裏離他母親的病房只有幾步的距離了,說話聲音稍微大一些,病房裏的人就能聽到。文卻思牙齒磨了兩下,一把抓住單戎的手,調頭往另一個方向走。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去碰單戎,強勢而不容反抗,手指用力得仿佛想将手裏的腕骨捏碎,生怕他逃脫。單戎挑了挑眉,挺開心的,也就随着他的腳步。兩個人走得并不遠,過了幾十米到了休息站,文卻思松了手,喊他名字:“單戎。”

“嗯?”

過了半分鐘,文卻思才又開口,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算我求你……別動我媽。”

文媽媽常年住院療養,花費的錢如同流水一般滾滾而去,支撐着這一切的是她還在上學的孩子。母子二人每周相聚時間很短,文媽媽總會在前一天精心整理一下自己,不求弄得多好看,至少要有些精氣神,見面時也滿是笑容,讓兒子看了放心。

但文卻思與她的同房病友們時不時有聯系,知道她獨自一人時是什麽狀态。

她常常發呆,在深夜熄了燈時,偶爾會低聲掩泣。她與人說起兒子時總是驕傲滿滿,話到最後又總是掐斷,想起了自己對兒子的拖累,臉色變得蒼白,笑容也露出勉強。

在文卻思中考完停學打工的那年,她曾經想過自殺,還研究過如何僞裝成意外不讓人發覺。他們當時就住在這間租屋裏,老舊樓房建得很高,每家每戶面積狹小,沒有陽臺,想晾曬衣服的話得到頂樓的天臺去。天臺護欄有一塊因為時間太長磨損了,某日下暴雨,直接将那段土石護欄沖垮,造出一個小小的空缺。她提着洗好的衣服上樓,桶放在地上,着魔一般漸漸地靠近了那個地方。

文卻思站在她背後,沒讓她發覺,就這麽看着她走向那亡命之地。還有幾步遠的時候,文媽媽抽泣了起來,他也終于開口道:“媽要是不小心掉下去的話,我會跟着跳下去救你的。”

她猛地停下腳步,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起來。

從那次之後,他媽媽開始積極配合治療,然而雙方都心知肚明,那些愧疚與悔恨都還深埋在心底。

光是想想她知道自己與單戎的事的可能性,文卻思就心驚膽寒。

他幾乎要咬碎自己的嘴唇了,牙齒太過用力,咬出了血來。單戎格外喜歡他的唇,見他這般情狀“啊”了一聲,很心疼似的伸手來阻止,待他松了牙關,才無辜地說:“我只是好奇學長的媽媽是什麽樣。”

“……”

“學長,”單戎此刻有分寸極了,連手都不牽,承諾一般地說,“我待一會兒就走,別的話不多時,不會讓阿姨發現的。”

文卻思仍不放棄一絲希望,道:“我陪你離開這裏,今天的時間都給你,晚上不去上課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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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個普通的成績不好的學弟,仰慕學長,又恰好是學長資助人的兒子,”單戎歪歪頭,“我來探望阿姨,阿姨難道會不開心嗎?”

文卻思默然地帶着單戎進了病房。

文媽媽正在讀一本書,心思不在書上,盼了好久的兒子終于來了,馬上就把書放下,喜笑顏開。她剛喊了文卻思的名字,就見他背後跟了個英隽少年,好奇道:“卻思,這位是?”

單戎笑着做了自我介紹,她顯而易見地局促起來,又保持着端莊,連聲感謝招呼。她想下床來,文卻思連忙攔住了:“媽你坐着就好。”

“這怎麽行……這是基本禮貌呀,”文媽媽頗為堅持,對着單戎伸出手,“不好意思啊,有失遠迎。”

單戎握住她的手,使了巧勁,笑眯眯地将她扶回床上:“是我不請自來,阿姨不用太客氣。”

文卻思将帶來的東西放上了桌,聽着單戎變了一個樣,禮貌又活潑,對他媽媽說:“況且我和學長都是朋友了,來看一下阿姨也不用太鄭重嘛。那個,一般人這時候怎麽說來着……”單戎故意思考了一下,又道,“就當成回自己家一樣,随意來就好了。”

這并不是他們家,只是醫院的病房,單戎這傻兮兮的代換多少緩和了氣氛。文媽媽笑了笑,也不再堅持。

文卻思與他媽媽說了幾句話,拿着餐具與帶來的水果去池子清洗,回來時,單戎不知說了些什麽,已經能将文媽媽逗得捂嘴輕笑了。

他與單戎的相處,多半時候是處于脅迫之下的,哪怕單戎态度再随意,身上一股不知來由的壓迫感也從來揮之不去。他從未想過這人能有這麽正常的一面,口中說話不帶毒汁,甚至算得上嘴甜,還能哄他母親開心。

文卻思走到桌子邊,文媽媽臉帶喜悅,彎起的眼角皺出幾條細紋,看了過來,打趣他:“卻思,你怎麽平時和朋友聚的時候都要帶個習題過去啊?”文卻思抿唇不答,她微微傾身過來,在他頭上摸了摸,“不要學成書呆子啦。”

誰知道這事會被單戎拿來講給母親聽,文卻思不太自在,又有點兒莫名的別扭,只道:“我不會的。”

單戎見縫插針:“那我下次約學長的時候,學長可不準再帶這些掃興的東西來了。”

文卻思不動聲色瞪他一下,但礙于母親面子,還是點了點頭。

病房裏的另外兩位病人,一位去進行常規檢查了,另一位則在家人陪同下出去散步。單戎第一次來,氣氛卻不如預想的壓抑可怕,反而還被調節得其樂融融。

文卻思帶了湯過來,稍一打開保溫桶的蓋子,濃郁香味便争先恐後地飄散溢出。文媽媽親自裝了一碗,一邊誇着文卻思的手藝,一邊招呼他。文卻思在一邊削蘋果,又切成一個個小塊,單戎喝完湯,态度極為自然地湊過來,笑吟吟地說:“來,學長喂我吃一塊。”

文卻思動作停了一瞬,叉了小塊給他,單戎美滋滋吃了,又把盤子接過來,另外拿了根牙簽,也要回敬地喂他一塊。

文媽媽并未發現異樣,只覺得向來獨來獨往的兒子也交到這麽要好的朋友,目光中透着欣慰。

察覺到母親的視線,文卻思垂下眼簾,低了頭過來,潔白牙齒将單戎喂給他的蘋果輕輕咬住,吃入口中。單戎望着他的模樣,被他眼中那一抹刻意藏起的溫柔擾了心曲,嘴邊笑意加深,餍足似的舔了舔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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