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初見

在葉秋作勢離開時,陶七終于低頭了。

雖然還有些甘心,可他仍是在葉秋身後單膝跪下,低下他一直傲慢的頭顱,“葉姑娘,求你高擡貴手,放過我們一家吧。”

葉秋想了想,到底停下了腳步,“只要你願意放過自己,沒人能逼你去死。起來吧,男兒膝下有黃金,有誠意的話,也不必老是跪來跪去的,當心把骨頭都跪軟了。”

陶七愣住了,眼中有難堪,有猜疑,卻也有着一抹不容錯失的感動。

葉秋望他笑了笑,“陶掌櫃是聰明人,應該懂的。這樣吧,我既收了你的錢,就再問你最後一件事,你若答得好,我允你從你家匣子裏帶走部分東西。”

……

可最後,當葉秋把錢匣子還回來時,陶七猶豫再三,還是收了手。

“葉姑娘說得對,我那樣害你,這錢就當我給你賠罪吧。日後我若有什麽事,求到姑娘頭上時,還請姑娘不要記着從前的種種。”

這倒真是個聰明人。

葉秋幹脆利落的收了錢,再不停留,上車回家。

她覺得自己還是蠻善良的,花點錢就能被收買,啧啧,這真是太經不起考驗了。

而此時的陶家,剛剛拿錢打發走了鄭亭長的陶宗名,臉黑如鍋底。

原以為天衣無縫的計劃,是怎麽出的問題?他交待去辦事的人呢?

直到天黑,那些人才借着夜色的掩護,哭喪着臉回來,“……我們原一直跟着的,也不知是哪裏冒出來的人,把我們打暈了。又怕被人發現,一直躲到現在……”

居然會有人在暗中幫那丫頭?

陶宗名盛怒之餘,更加震驚。但也同時想到,要誰來背這口黑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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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沒想到的是,次日一早,陶七就留下封書信,借口走親戚,帶着一家人悄悄離開了八角鎮,就此沓無音信。

這口黑鍋,陶老爺眼下想甩出去,還得多動些腦筋了。

而當葉秋一行,筋疲力盡的趕回仙人村時,卻驚聞一個噩耗。

“地瓜?我們沒瞧見啊!”

“怎麽會沒瞧見?他不是偷着跟你們一起走了嗎?”

“可沒瞧見他啊!天哪,這孩子到底跑哪兒去了!”

……

葉秋撫着額上突突直跳的青筋,想揍人屁股的心思是前所未有的強烈。

知道那小子是個不省心的,不知道他居然這麽讓人不省心!

這麽個小不點,竟敢不聲不響的跟着大人們跑去打群架。他是随身帶着烏鴉嘴,不是帶着大力金剛!

朱方氏急得號啕大哭,自責的都要給葉秋跪下了。

“是我!全是我沒用,我沒看住孩子……他要有個三長兩短,我給他抵命!”

“你抵命有什麽用?趕緊去找啊!”朱長富又急又氣,不顧自己還腫着的瘸腳,又要去趕車。

“叔,你不能去了。”葉秋把他攔住,勉強控制着自己的聲線不那麽顫抖,“大夥兒都太累了,趕緊歇歇吧。他應該走不遠,說不定給吳家溝的人撿到了,正在人家家裏呢,我去找找就是。”

可朱長富哪裏肯聽?

“你又不會趕車,還是得我去。”

“我也去!”朱方氏哭着就往車上爬。

葉秋正焦頭爛額着,董二嫂噙着眼淚也站出來了,“嬸子你就別去了,我陪葉家妹子去。讓我家老二幫忙趕車,老三也跟上!”

董二不樂意。

昨晚他可是随着村裏出了壯丁的,這會子正困得慌,想睡覺,哪裏願意去?

可董二嫂卻下死勁掐了他一把,低喝道,“今兒你必須去!”

這是怎麽了?

董二見婆娘氣色不同往日,有些糊塗。

可葉秋瞟他一眼,卻是求起旁人,“長富叔實在是走不了了,勞煩哪位會趕車的叔伯兄弟幫個忙吧,我記您一輩子的好。”

這話說得好幾個疲倦之極的漢子又站出來了,連大娘卻道,“你們不能去。”

她轉頭看向葉秋,“葉家丫頭,你容嬸子說句公道話。我知道你急,大夥兒也願意幫你。可他們都熬一宿加半日了,再趕車就太危險了。芳嫂,讓你家裙子幫幫她吧。”

衆人微頓,随即目光齊唰唰落在一個身形瘦小的中年婦人,和她身後高個閨女的身上。

這位芳嫂是連家媳婦,可她薄命,嫁了兩任丈夫,都不長命。但幸運的是,她給第二任丈夫生了個兒子,這才得以守着家中薄産,留在了仙人村。

至于她身後那個女兒,是前夫的。本姓花,小名裙子。已經快二十了,還沒嫁人。原因無他,這姑娘跟她親爹一樣,是天生的啞巴,左半邊臉上,又長着一塊碩大的青黑色胎記,讓人不喜。

但這閨女,卻有一把子力氣,連發脾氣的犟牛都拉得住,是以連大娘才會推薦她。

朱方氏聽得眼睛也亮了,“是啊,芳嫂,讓你家裙子來幫幫忙吧。她力氣大,一定能行的!”

芳嫂明顯有些為難,“可我,我這閨女不會說話,萬一把馬車趕壞了……”

“不讓她賠!”葉秋上前道,“好嫂子,求你讓裙子妹妹幫幫我吧。我就地瓜這麽一個孩子,他要是……”

半天沒掉眼淚的她,在她面前,卻落淚了。

再氣那個小東西,她心裏何嘗不心疼,不着急?那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那是她的命啊!

那樣黑的天,小東西是怎麽有膽子跑出來找她的?葉秋不能想,一想就心疼得要死,甚至無法呼吸。

看葉秋的眼淚吧嗒吧嗒往下直掉,裙子看得不忍心,沖她娘拍拍胸口,表示願意試一試。

芳嫂也是個**,自然更能體諒葉秋對孩子的心,“那好,我讓裙子跟你去試試!”

她看着手邊的兒子,猶豫了一下,到底沒舍得讓他跟去當翻譯,只拜托連大娘照看,自己跟着去當翻譯了。

只要上車前,葉秋強拉着朱方氏的手,把她留了下來,“嬸,我知道你急,也不是不讓你去。可若我們都去了,等尋了地瓜回來,他吃什麽喝什麽呢?”

朱方氏眼淚直流,董二嫂也上前勸道,“秋兒說的是,家裏不能沒個人看着。嬸子放心,外頭有我們呢。你甭着急了,我們必把孩子給你帶回來。這人去得多,車也跑不快的不是?”

朱方氏終于含淚放手了,“那你們一定得把地瓜帶回來!”

葉秋點着頭,再次坐上了馬車。

朱長富手把手教裙子趕起了車,卻是不肯下去,“我不趕車,我就在旁邊盯着。秋兒你別再勸了,走吧。孩子他娘,你在家燒了熱水熱飯,等我們帶孩子回來。趕緊應一聲!”

嗳——

知他要讨個好兆頭,朱方氏哽咽着,拖着長長哭腔應了。

朱長富一甩鞭子,馬車又調頭出村了。

這裙子雖瘦,卻是力氣極大,就算是頭一次駕車,也把馬兒拉得穩穩的。

可葉秋眼下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了翅膀飛起來,但她又不好催,只能按下脾氣,盯着前路。

只走出村口沒一柱香的工夫,就見對面山梁上,翻過來一大一小兩個人。

小人騎在大人的脖子上,那大人的肩頭還扛着個巨大的獵物。

要不是青天白日,這遠遠看着,幾乎讓人疑心有什麽山峭鬼魅跑出來了。

否則怎麽會這麽高的個子,這麽大力氣的人?

葉秋眼裏還被淚水模糊着,看不真切。董二嫂眯了眯眼,也沒瞧清。

只有趕車的裙子,已經眼尖的瞧見了。可她苦于說不出來,只能嗚嗚啊啊的拍打着身邊的朱長富,不停的往前伸手。

朱長富眯起老花眼,仔細瞅了瞅那人脖子上的小孩子,忽地驚掉了,“嗳,那個,那個是地瓜?”

什麽?

葉秋哭腫的眼睛立時瞪圓了。

她一骨碌就從車上站起,再一看那孩子頭上兩只熟悉的,灰撲撲的大圓耳朵,原本焦急無措,慌亂恐懼的心間,似是突然湧起一股滾燙的熱流,又似是從每根頭發絲,每個毛孔裏突然就湧進無窮的力量!

扛着獵物和孩子,走了許久,已經疲憊之極,**之極的男人,就見對面馬車上,站起一個身形纖秀的藍衣女子。

正巧,一陣風兒吹過,把厚厚的雲層吹開,把遮着的太陽露了出來,灑下一地金光。

那樣耀眼的金光,給她身後那些層層疊疊的黃土高原,潑上一層好看的顏色。也似讓那女人周身,忽地升騰起無數金色的烈焰。

華麗之極,炫目之極。

甚至,讓人無法去注意她的眉目,只看得到她站在那裏,似乎就踩在層層疊疊的山嶺之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呼喝。

“葉、小、答!”

男人察覺到脖子上的小不點,瞬間繃緊了小屁股,狠狠打了個哆嗦。

那是,他的名字?

可男人無睱他顧,因為他的心神,也被這石破天驚般的三個字給震懾住了。

心,莫名的悸動着。

渾身的疲憊,**、心煩意亂,似乎瞬間都被這三個字給吞沒了。

那感覺,象是正式進軍營受訓時,第一次被将官鞭子抽中的激靈。

又象是在第一次舉刀沖向敵人陣營時,砍下第一抹鮮血,濺在臉上時的顫栗。

還象……

那瞬間湧起的感覺太複雜,他有點想不清,也想不明白。

但這一刻的景象,卻無比鮮明,又無比清晰的刻在他的心上,在以後的若幹年裏,無論何時回想,總能清晰的記起這一幕。

記得那個仿佛踏在天地之間的女人;

記起被她踩在腳下的,層層疊疊的金色山巒;更記得她身後,那些大片大片,幹癟枯褐,卻直直硬挺着的莊稼杆子,在呼嘯的西北風,和她幾乎讓天地為之顫抖的呼喝中,東搖西擺的低下了頭。

真是奇怪。

明明那麽纖秀的一個女人,可在那一刻,卻似詭異的跟漫天呼嘯的風聲合為一體。

以致于他每每一想起來,全身的血流都為之停滞,心更是莫名的抽緊。

當日後有人問起男人,葉秋是個怎樣的女人時。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

西北風。

作者君:終于把地瓜和某人一起寫出來了,我是親媽,絕對滴!

大公馬:我的糖回來啦?好開桑。

作者君:你個吃貨!君子動口不動手——

大公馬:人家沒動手,只動蹄子。嘿嘿,不給點票票啥的嗎?看我這麽有誠意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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