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故人(五)

這頓飯是趙開做東, 他和莊心誠說了幾句場面話,彼此謙讓了一番,最終還是坐在了主位上。

其他人按照職位、咖位排,像蘇铮和任陽這種新人小輩就坐在靠近門口的位置上。

這樣一來,蘇铮基本和趙開對面而坐,而莊心誠和邵藝分別坐在趙開兩邊,蘇铮一擡頭就能看見他們。

公開場合, 蘇铮和莊心誠有默契,盡量保持低調,避免頻繁互動, 所以在飯桌上他們連眼神交流都很少。而趙開那張油膩的臉,蘇铮看見就沒胃口,所以他不動筷子的時候,就只好把目光投注到邵藝那個方向。

畢竟影帝這張臉還是賞心悅目的, 多看他兩眼也不虧。

不僅蘇铮在看他,旁邊的任陽也在看他。

任陽還找蘇铮交流, 蘇铮剛夾了個蟹黃小籠包到盤子裏,任陽就用胳膊肘碰了碰他。

“?”蘇铮轉頭看任陽。

任陽用眼神往邵藝那邊示意,悄聲說:“蘇蘇,你看見邵藝戴的那個佛牌了嗎?”

蘇铮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 邵藝正在低頭吃東西,領口掉出一個橢圓形的金屬牌,距離太遠,蘇铮看不清那牌子上具體的細節。

“怎麽了?”蘇铮對這些東西知之甚少, 任陽要是不說,他根本看不出那是佛牌,就以為是個裝飾品了。

“也沒什麽,”任陽說,“我就是看八卦,傳說邵藝挺迷信的,到了哪裏都先求神拜佛,花了好多錢祈福開光請佛牌什麽的。”

這倒也不新鮮。都說小紅靠捧,大紅靠命,在娛樂圈這個充滿玄學的名利場,有天賦有才華不一定紅,只憑努力就更難紅,所以很多人轉而信命,近年來流行去泰國拜大師請佛牌,甚至還有請狐仙、養小鬼的,那就更邪乎了。

蘇铮對這些不太感興趣,但也有所耳聞。

“……你說他都紅了十幾年了,會不會跟這個有關系啊?”任陽特單純地看着蘇铮,一本正經地說,“要不我也去趟泰國?”

蘇铮覺得任陽偶爾傻乎乎的模樣十分可愛,忍不住逗他道:“去變個人妖回來嗎?可你已經這麽美了……”

任陽“嘿嘿”笑了兩聲,在桌子底下戳了戳蘇铮的腿,蘇铮一邊躲一邊笑,兩個人就像高中男生在老師眼皮底下打打鬧鬧似的。

“要真有用,那大家不是都紅了?”打鬧完了,蘇铮正經道,“我倒是覺得太過相信這些外力的,都是自身軟弱無力、不能掌控命運的人。要不就是做了虧心事,求個內心安寧。”

任陽似乎覺得很有道理,他點了點頭,又說:“還有一種可能,就是經歷過重大變故、失去和傷痛,就變得消極悲觀,選擇相信命運了。”

蘇铮對此不置可否,要按這麽說,那上一世的他最有資格迷信。

正在這時,蘇铮聽見莊心誠咳了一聲,他擡起頭,正對上莊心誠清清冷冷的目光,似是不經意地掃了一眼任陽,又停在他身上。

蘇铮下意識地咽了一記唾沫,莊心誠的目光如有實質,重若千鈞似的,讓蘇铮覺得自己像個被當堂抓住作弊的小學生。

他不就是跟小夥伴多說了兩句話嗎?

蘇铮莫名其妙,他調轉目光,不巧又撞上趙開正盯着他看。

趙開微微眯着眼睛,還似有若無地舔了下嘴唇,那目光像某種爬行動物釋放的粘液,沾在蘇铮身上又滑又黏,讓蘇铮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快要惡心得吃不下飯了。

“小趙總,”莊心誠突然說話了,他端起面前的酒杯,沖趙開道,“我敬您一杯,感謝公司對劇組的全力支持。”

趙開終于不再盯着蘇铮看了,他舉杯應付莊心誠,客氣道:“哪裏哪裏,莊導太客氣,父親一直說沒有您,就沒有這個電影,在他心裏,您是唯一能做好《花瓶》這個項目的人。”

莊心誠跟他碰了杯,毫不猶豫地就把滿滿一杯白酒灌下了肚,看得蘇铮一愣一愣的,莊心誠很少喝酒,一大原因是他不勝酒力。

蘇铮是千杯不醉,莊心誠一杯就倒。

莊心誠敬完趙開,趙開又敬莊心誠,兩人一番折騰,各自三五杯就下了肚。

說的話也漸漸有些意味深長。

莊心誠接着趙開剛剛的場面話道:“說起來,我倒是有段日子沒跟趙總溝通了,應該找個時間和他好好聊聊。”

趙開說:“是啊,相信您跟爸爸一定有很多共同話題。”

莊心誠哼笑道:“我想跟他讨教讨教怎麽教育孩子,我有個侄子,就比小趙總小一點,每天吃喝玩樂不求上進,我想,趙總一定對這種情況很有經驗心得。”

這麽明顯的嘲諷讓趙開神色一僵,臉上假笑都快挂不住了,尴尬地說:“莊導真會說笑……”

桌上衆人吃菜的吃菜,喝酒的喝酒,都當沒有聽見莊心誠和趙開這幾句機鋒。

唯有邵藝跟着笑了起來,他隔空朝莊心誠舉了舉酒杯,用開玩笑的口吻說:“莊導,要說這件事,趙總還真不一定教的了您。”

趙開聞言,臉色立刻挂了下來,連裝都懶得裝了,他回過頭,惱羞成怒地瞪了邵藝一眼:“有你什麽事?!”

坐在邵藝另一邊的餘副總趕緊出來打圓場,轉着餐桌上的大圓盤:“小趙總快嘗嘗這個扣三絲。”

蘇铮一直暗中觀察。

他早就發現雖然邵藝坐在趙開旁邊,但兩個人全程冷臉毫無交流。現在更是明擺着争鋒相對起來了。

看來吳亮說得沒錯,這兩個人的關系一定勢同水火。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仔細琢磨,莊心誠那邊又有新情況。

莊心誠可能是連着喝了幾杯酒,有點上頭,他用手肘撐着椅子扶手,手掌托着頭,剛才不知怎麽,手肘一滑,他整個人往旁邊栽了一下。

趙開正跟邵藝僵持着,沒提防莊心誠忽然朝他這邊倒過來,他下意識地扶了一把莊心誠,驚道:“莊導?你怎麽了?”

蘇铮這會兒也顧不得影響不好了,站起來三大步就沖到莊心誠身邊,扶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子。

“小趙總,莊導可能喝多了,要不我先送他回去吧。”蘇铮說着就要扶着莊心誠站起來。

莊心誠擡起頭,懵懵懂懂地看着蘇铮,他雙頰通紅,眼睛裏浮着一層迷離的水汽,腦袋微微左右搖擺着,這明顯就是喝醉了,但他還在嘴硬:“我、沒、事……”

蘇铮不由分說将他扶了起來,又朝趙開冷淡地點了下頭,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在他身後,趙開似乎還想說什麽,話到嘴邊換成了一句意味深長的:“也好。慢走啊。你好好照顧莊導。”

……

蘇铮扶着莊心誠出了包間,莊心誠卻撇開他,步履蹒跚地朝着收銀臺的方向走了過去。

蘇铮一頭霧水,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小叔,你要幹什麽?去衛生間嗎?不在那邊……”

莊心誠轉過頭,認真地說:“小叔見你愛吃那個蟹黃小籠包,小叔給你打包一籠,我們回家吃。……對,記得再要點醋……”

蘇铮哭笑不得,哄他道:“家裏有家裏有,咱們不打包,咱們回家。”

“有嗎?”莊心誠迷迷糊糊的,但好歹放棄了打包的想法,跟着蘇铮走了。

蘇铮好不容易把莊心誠塞進了車裏,叫司機趕緊開車回酒店,他拿着濕紙巾給莊心誠擦了擦臉,忍不住抱怨道:“你又不能喝酒,平常都挺乖的,今天是怎麽了?逞什麽能呢?”

莊心誠不說話,頭一歪,靠在蘇铮肩膀上了。

蘇铮:“……”

過了好半天,蘇铮的肩膀都快麻了,莊心誠的頭動了動。

緊接着,蘇铮就聽見莊心誠自言自語似的說:“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蘇铮皺眉:“你有什麽愁?說來聽聽。”

莊心誠又不說話了。

蘇铮嘆了口氣,只當莊心誠沒聽見。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是任陽打過來問他情況的,他回答說快到酒店了,他和莊導都沒事,然後又問任陽晚宴的情況如何了,任陽告訴他大家都喝得挺high,沒人特別注意莊導提前離席的事。

蘇铮松了口氣,挂斷了電話。

就聽莊心誠又說話了,這次有點小小的氣憤:“群狼環飼。”

蘇铮:“……”他摸了摸莊心誠的額頭,确認他沒有發燒。

莊心誠撥開他的手:“眉來眼去。”

這時終于到了酒店,蘇铮扶着莊心誠下車,也沒空去分析他的話什麽意思。

一直把莊心誠送回房間,蘇铮已經快要累癱了,他幫莊心誠脫了衣服,又拿毛巾幫他擦臉擦手,最後倒了杯檸檬水給他放在床頭。

“小叔,你覺得怎麽樣?”蘇铮俯身,看着莊心誠棱角分明的臉,他半閉着眼睛,臉上紅潮還未退。

然而莊心誠就像沒聽見似的,他翻了個身,用後背對着蘇铮,前言不搭後語地又來了一句:“招蜂引蝶。”

蘇铮摸了摸下巴,心想小叔是不是在做一個背《成語詞典》的夢啊?

他在莊心誠身邊靜靜地站了一會兒,莊心誠終于不再胡言亂語,而是打起了小小的鼾。

蘇铮這才放下心來,他本來想直接出去的,可不知怎麽,又鬼使神差地繞到了大床另一側,趴在床上端詳起莊心誠的睡顏。

很久以前,大概他上初中以前,他還經常和莊心誠一起睡,不過那時候都是莊心誠先哄他睡着,他很少有機會這樣直白露-骨地望着熟睡中的莊心誠。

莊心誠的睫毛很長,覆在眼皮上,随着呼吸輕輕地抖動,他的鼻梁挺削,從側面看就像一座孤峰,可能因為喝了酒,他的唇色比平常深,嘴唇微微張開着,是最自然放松的狀态,像個孩子一樣毫無防備。

小叔睡着了可真好看,蘇铮想,他就是個睡美人。

蘇铮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摩挲他的唇,調皮地想把他的唇瓣捏在一起。

莊心誠在睡夢中皺了下眉頭,竟張開嘴咬了一下蘇铮的手指。

蘇铮吓一跳,忙把手抽了回來。

他聽見莊心誠小聲嘟囔:“秀-色可餐。”

蘇铮:“……”佩服得五體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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