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鄰居

“小姐,車上的東西已經都搬上來了。”夾雜着某種口音的普通話響起,搬家工人将最後一箱東西扛上來後,靠着牆壁一邊擦汗一邊叫道。

“行,謝謝你們。”徐宜舟松開手,拿了兩瓶礦泉水走到門口遞給他們,“師傅,辛苦了,喝口水。”

說着,她低頭去包裏掏錢支付搬家費用。

短暫的詫異過後,于峰仍擡起那木櫃,搬到了徐宜舟所指的位置。

“蕭老大,原來你住在這裏啊!真是好巧,舟舟租了你對門的屋子,你們是鄰居了。”蘇黎歌眼珠子轉了轉,想到了秦揚風那天突如其來的熱心腸,她似乎明白了他的算盤。

好樣的,那打算都動到她朋友身上了!

“要幫忙嗎?”蕭嘉樹俯身去擡離他最近的箱子。

“不用了,謝謝。”徐宜舟的爪子比他更快一步,利落地抱起了箱子,“蕭老大,你在忙嗎?我們已經搬完了,不會再吵到你,真抱歉!”

蕭嘉樹的手落空。徐宜舟抱了箱子,滿臉都是汗,汗珠子順着臉頰滾下來,她便抱着箱子,用手臂蹭蹭臉頰,汗珠子蹭沒了,卻留了一道灰痕在上面。她身後敞開的房子裏,于峰正熱情地問她如何整理那塞滿過道的各種雜物,徐宜舟高聲應了一下,轉身就走。

她對他說的最多的,就是那句“不用了,謝謝”。

那種親近、熱絡的笑容,他沒在她與他說話的時候見到過。似乎他們之間,總隔着些填不滿的距離,看着很近很近,但他伸手才會察覺,其實這距離很遙遠。

蕭嘉樹覺得自己像個外人。

像?!

不不,他本來,也就是個外人!

這個念頭,像忽從黑暗裏竄出的毒蛇,在他身上咬了一口,不疼,有點癢,卻帶着致命的毒素。

他才認識了她多久?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有一個月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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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似乎他們認識了好久……從那一年白鳳村開始,已經兩年多了。

徐宜舟,就像是他飲下的一劑慢性毒藥,從他聽到“嘉木宜舟”這四個字開始,他就記住了她,然後默默關注了她兩年,直到有一天,他在自己的雜志之上,看到了她的名字,然後遇見。

他想,就像她給自己取的筆名一樣--“嘉木宜舟”,他是木,而她是舟。

“等等。”蕭嘉樹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

幹燥溫熱的手指,撫上她帶着潮意的手臂,讓徐宜舟反射性的一縮手臂,但這動作沒能讓她掙開蕭嘉樹的手掌,卻反而讓他加重了些手上的力量,迫使她不得不轉身正面看他。

“臉髒了。”

趁着徐宜舟有些愕然,蕭嘉樹左手食指的指腹很快在她臉頰上蹭蹭,蹭掉了那一小塊灰塵,然後,他又倏地輕輕一捏她臉頰上還帶着嬰兒胖的肉肉,極其迅速地一償夙願後,收回了手,很自然地從她手裏抱走了箱子。

“睦鄰友好,我們應該互相幫忙,對吧,我的新鄰居。”蕭嘉樹看着她錯愕且來不及反應的眼神,心情忽然好轉。

沒關系,他還有時間。

沒什麽比近水樓臺更讓人期待的事了,他的确應該感謝秦揚風送他的這個大禮。

徐宜舟感覺自己的臉頰像被他的手指烙了一下,灼熱難當,蕭嘉樹話說到這份上,又主動搭手幫忙,不容拒絕的态度讓她覺得自己要是再推拒,就客氣過頭了,當下便也不願多想,轉身又随手抱了個箱子,往屋裏走去。

蘇黎歌站在門口,嘴角一抽,似笑非笑地跟着進屋。

沒想到,走了一朵爛桃花,她又招來了兩朵正桃花。只不過徐宜舟這蠢萌的二貨,雖然看着綿軟,但對于感情卻有着異于常人的防備心理,否則當初也不至于在暗戀孫翰清的情況下,還讓孫瀚清追了一年才真正和他走到一起。

不是因為矯情,而是因為徐宜舟的骨子裏,并不相信愛情,她從來都是很難被打動的人,哪怕真的愛了。

秦揚風的這套公寓,和蕭嘉樹那套戶型一模一樣,但裝修風格卻截然不同。蕭嘉樹的房子充滿了他的個人風格,而徐宜舟眼下租的這屋子,雖然裝修得一樣很精致,卻像房地産的樣板房,看着簡潔明朗,卻沒有生氣。

“那兒,就那兒,行了!”徐宜舟雙手插腰站在大廳裏,一邊想着要如何安置帶來的家當,一邊指揮着“苦力”如何擺放大家具。

她的腦袋被各種瑣事填充,沒功夫思考別的東西。

好容易把東西歸置得差不多,又洗洗刷刷了一番,他們已經錯過了午飯時間,徐宜舟叫了披薩外賣上來。

“今天非常感謝你們幫忙,午飯先用披薩頂頂餓,如果你們下午沒什麽事,就留這吃晚飯?”徐宜舟蹲到茶幾前,一邊替他們分披薩,一邊歉然開口邀請。

人家幫了她一上午,她卻只是請他們一頓幹巴巴的披薩,實在沒誠意。

“當成你搬家的進家酒嗎?我今天空得很,只要我們蕭老大不出聲讓我回去加班!”蘇黎歌已經半倚在沙發上像灘泥,動彈不得。

“我也一樣。”于峰笑着回答,眉色飛揚。

“ok!”蕭嘉樹的回答更加直接。

“行,那我去買點菜!”徐宜舟笑着将手裏披薩喂進了蘇黎歌嘴裏,才拍拍手跳下沙發,随手揀了塊披薩放進口中,拎了包就往外沖去。

明明和他們一樣在搬家,甚至她煩惱的東西更多,但徐宜舟卻好像不知疲憊似的。

蕭嘉樹起身,想說些什麽。

“你們老實點在這歇着吧,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很快就回。”徐宜舟卻像心有靈犀似的,突然轉身。

“我可以幫你拎東西。”原來于峰也已經站了起來。

“歇着!”徐宜舟這一次,用的是命令式的口吻。一個早上的相處,已經讓原本還有些陌生的兩人熟稔起來,脾氣也摸清了一些,說起話來便沒像第一次那麽客氣。

從超市出來,徐宜舟挑好菜和一堆調料,重重的兩大袋拎在手裏,額旁的汗落下,她都沒有空餘的手擦去。忽然間,一輛的士飛速從路邊馳過,臺風剛過,路面上是一大灘污水,被那車重重壓過,濺了滿天。

“我去!”徐宜舟正走在旁邊,見狀下意識往後避去。她手上拎了重物,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她身體失衡,她腳一顫,人便不由自主地歪倒。

然而意料中狼狽的情況并沒出現,她落到了一個人堅實的胸膛之上。

一只手從後伸過來,扶在了她的手臂上。

“謝謝。”徐宜舟站穩後松了一口氣,感激地轉身。

那人卻沒離開,反而從她手中提走了沉重的袋子。

“不客氣。”溫和的聲音從頭上傳來。

徐宜舟愣了愣,她看到了蕭嘉樹。

直到自己兩手空空,她才回神。

“蕭老大,你怎麽出來了?我自己來提吧,不用麻煩你。”徐宜舟有些驚訝。

“徐宜舟,你的習慣不太好。”

“什麽習慣?”徐宜舟的動作一頓,蕭嘉樹已經朝前邁步,她只能跟上。

“習慣拒絕別人的幫助。”

“我沒啊。”徐宜舟傻傻地反駁。

“嗯,那就不要拒絕了。”蕭嘉樹把兩個袋子都抓到了一只手上,空了只手“啪”一下輕輕拍開了她伸來的爪子。

“可是……”徐宜舟想反駁,卻不知道要說什麽。

“徐宜舟,我算你朋友嗎?”

“算……是吧?朋友加鄰居!”

“算?”

她說得勉強,讓蕭嘉樹露了個受傷的表情。

“好朋友,好鄰居!”徐宜舟改口。她總覺得蕭嘉樹今天哪兒不太對勁。

“那就別拒絕我。”

“……”徐宜舟總覺得有什麽東西被他給繞進去了。

“徐宜舟,我出來買水的,你家裏沒水了,我渴。”蕭嘉樹見她有些沉默,忽轉了話題。

“哦,我買水了。”徐宜舟聞言俯身去他拎的袋裏摸了瓶水出來,遞到他眼前。

蕭嘉樹把兩袋東西朝她晃晃。

手太忙!

徐宜舟想把東西接過去,蕭嘉樹卻側側身,只給了她手上的水一個渴望的眼神。徐宜舟猶豫了一下,打開了那瓶水,再遞給他。

她以為這樣蕭嘉樹就會接走那瓶水。

然而……

蕭嘉樹忽然曲膝,将嘴湊到了水瓶口邊上。

“喂。”徐宜舟叫了一聲。

對,就是喂!

路人抛來的眼神裏寫滿這樣的認知。

他頭一沉,讓徐宜舟手裏的瓶口傾倒,滿滿的水都迫不及待地流了出來。

“诶,你慢點!”徐宜舟沒辦法,只能靠近他,順着他的動作再将瓶口回了回,讓水流得慢一點,緩緩地喂到他口中。

這次真的是喂了!

“謝謝。”蕭嘉樹喝過瘾了水,直回腰沒事人似的繼續往前走去。

徐宜舟跟在後面,一邊蓋水瓶,一邊覺得哪裏不對勁。

這人怎麽忽然就無賴了呢?

而且,她家裏是沒備多少水,但是蕭嘉樹的家不就在對門?

回去的路顯得特別短暫,沒多久兩個人就到家了,蘇黎歌出來開門時明顯一愣,蕭老板剛才說回屋去忙點工作,這一轉眼怎麽就和徐宜舟一起回來了。

徐宜舟卻沒多少時間思考這些有的沒的,她指揮蕭嘉樹将東西放到廚房,就開始着手備菜,并把人都給趕了出去。廚房裏的燈光微暖,客廳裏是電視發出的綜藝節目聲音,夾雜着于峰和蘇黎歌的笑聲,蕭嘉樹只偶爾應和一兩聲,房子裏熱熱鬧鬧的,像以前母親在廚房忙碌,而她和父親在客廳看着電視等飯時的情景,哪怕冬天再冰冷,也抵不掉滿屋溫暖。

她甩甩頭,抛開這些感傷,手上的動作快了起來,時間不夠,也做不了啥好菜,她沒準備大動幹戈。八月底還是熾熱的夏末,即使臺風過境也只是帶來一點涼意而已,徐宜舟把空調開得很低,然後擺了滾燙的火鍋,又炒了兩盤家常菜,牛羊肉片擺上、活蝦活貝擺上,再來洗淨的娃娃菜、各色菌菇、豆制品……滿滿當當一整桌的東西,再加上樓下小食店送上來的冰啤酒。

這一切讓這火熱的夏天更加沸騰起來。

“幹杯。”四個人齊碰杯。

“為了友誼!”徐宜舟加了一句。

依稀間,蕭嘉樹宛如回到自己上大學時候的光景,也是這樣熱火朝天的吃着喝着,毫無拘束。

只是友誼嗎?

他想要的,可不止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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