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這一年的春節時間特別早,因此過了二十多天,才到情人節。

洋人的節日,被中國人過出新的花樣,各種畫着愛心的廣告鋪天蓋地的出現在各個地方,大街小巷的餐館早一周就打出了情人節特別套餐的廣告,選擇這時間出門吃飯,那都是待宰的羔羊,不過比平時貴了三倍的價格并不能阻止前仆後繼的羔羊。

“真是太謝謝你了,介紹了這家老銀店,要不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陸馨站在六彎巷盡頭的一家銀器店外,拉着徐宜舟的手不住道謝。

這年頭,滿大街都是賣銀飾的店,但要找個能打銀修銀的手藝店,卻是件困難的事。

好在昨天在超市裏認識的好心人給介紹了一家,今天又費力将她帶了過來,否則她真的要找哭了。

“不客氣,舉手之勞而已。”徐宜舟笑笑,看着她手上的那條手鏈卻沒什麽笑意,“這手鏈很特別,是哪裏買的呀?我也想買一條。”

“買不到,我堂姐找人打的。”陸馨搖搖頭,她仔細檢查了一遍手鏈,才将它收進絨袋裏,這才擡頭,看到徐宜舟臉上失望的表情,于是咬咬牙,“你真喜歡?”

徐宜舟沖她重重點頭。

“你幫了我這個大忙,我也還你個人情,這手鏈我堂姐是按着一張照片打的,我把這照片發給你,你要喜歡就照着打一條,不過可千萬別再傳給第三個人。”陸馨拉着徐宜舟的手,神神秘秘地說着,“要不被我堂姐知道了,我可要慘了!”

關于這照片,陸馨也有些疑惑——堂姐拿到照片後第一時間就傳給了自己,而她的手機裏卻沒存檔,不論是找人訂制還是溝通,通通都用的自己的手機,像在隐瞞躲避什麽似的。

不就是一條手鏈嗎?她不明白為什麽要搞這麽神秘。

“真的嗎?謝謝!我就自己收藏,不會給別人的。”徐宜舟聞言急忙點頭。

十幾秒後,她收到了陸馨發給她的照片。

那照片上的圖片是對着電腦屏幕拍的,正是“嘉木宜舟”手鏈的設計效果圖,那臺電腦,屬于徐宜舟,之前一直放在蕭嘉樹的書桌上。

照片的時間,是孫瀚清上門搗亂後的一周,她們就是那個時候熟起來的,常常串門。

由于只是對着電腦拍的,圖片有些模糊,很多細節無法顯示,難怪這條手鏈粗糙了許多,只不過乍一看,仍舊是驚人的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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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嘉樹會認錯,一點都不奇怪。

她……誤會他了。

徐宜舟心情複雜萬分,看着那照片怔忡着,直到和陸馨分開,一路走回小區,她手裏都還握着手機。

原來在這場愛情之中,不被信任的那個人,是蕭嘉樹。

“舟舟。”

有人喊她。

徐宜舟收了心思,轉頭,蹙了眉頭。

叫她的人是孫瀚清。

孫瀚清小跑着上前,他有些瘦了,臉頰凹下去點,眼窩也深了,帥倒還是帥着,就是憔悴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周靈夕的事給他打擊太大。

見着徐宜舟,他露了個笑來,只是在看到徐宜舟防備的表情和姿态時,那笑又淺了下去。

“舟舟,你別緊張,我是來向你道歉的。”孫瀚清在距她兩米遠的地方停下腳步,因為徐宜舟一直在向後退着。

見到這樣的徐宜舟,他心酸萬分,要知道從前的她,會像兔子一樣蹦到他的懷裏,而何時起,她見了他就跟見到狼似的。

“道歉?”徐宜舟狐疑地望着他。

“是的,道歉!”孫瀚清略垂了眼簾,醞釀了一番,才小心翼翼又開口,“我很抱歉,因為我以前的……愚蠢傷害了你。我不奢求你的原諒,只是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我浪費了你四年的青春,對不起。舟舟,你值得比我更優秀的男人好好疼愛,我配不上你。”

“……”

徐宜舟沉默地看着他。

四年的感情,換來一個道歉。

“瀚清,你的道歉我接受。”徐宜舟想了想,開口。

“那我們還能做朋友嗎?”孫瀚清臉上一喜,往前走了一步。

徐宜舟卻搖了頭。

“抱歉,我做不到。”

“舟……”孫瀚清的笑凝固,滿眼失望。

“過去了就過去了,還勉強彼此做什麽朋友呢?既然你我都不是可以相逢一笑泯恩仇的灑脫人,又何必再糾結于這樣的形式。”徐宜舟說着笑了,“我會過得很好,我知道你也會一樣很好,就夠了。若有緣街上遇見了,打個招呼點個頭,就算成全我們這四年的感情了。至于朋友……就不必了。”

她的笑,一如當年,未曾變過,但孫瀚清卻覺得自己像從沒認識過她似的。

她曾是他眼裏菟絲子一樣的女人,溫柔乖巧順從,會安靜躲在他的臂膀之下,以他的愛為養分。

四年多了,他竟從沒了解過徐宜舟。她從來都不是菟絲子,所有的溫柔乖巧和順從,只是她給愛情的縱容。她的心,堅硬如鐵。

愛的時候愛,不愛的時候,就幹脆放手。

“我知道了。”孫瀚清認清事實,低了頭,苦笑一下。

能心平氣和地與她說幾句話,也已經不容易了。

“買朵玫瑰吧,哥哥。”路口賣玫瑰高中姑娘提着花籃,一路兜售着走過來,站到孫瀚清身邊,甜甜笑着。

孫瀚清從那籃子裏挑了枝玫瑰出來,付了錢。

“舟舟,我不會再來找你了。這朵花,就算我向你道歉的禮物,收下好嗎?”孫瀚清将玫瑰遞到她面前。

徐宜舟淺淺笑了,眼神平和。

“你的道歉我接受,我也從來沒有怪過你,所以你不用耿耿于懷。玫瑰花,還是送給你愛的人吧。”

她伸手,正要推開那枝玫瑰。

“嘎——”緊急煞車的聲音響起。

“你趕着去投胎啊!”粗砺的罵聲從突然停下的出租車上傳出,司機探出頭來,怒容滿面。

徐宜舟望去的時候,只看到個倉惶離開的背影。

像極了蕭嘉樹。

她很快沖到了馬路邊上,張望着。

前面的十字路口剛換綠燈,車子一輛接着一輛開來,在她面前排起車龍,兩車的間隙之間,依稀可見那個背影漸漸遠去。

等這陣車潮過去,那個背影已失了蹤跡。

是她的幻覺嗎?

徐宜舟站在路邊看了很久……

……

蕭嘉樹站到了路對面巷子深處的矮牆下,幽深的巷子一片幽影,陽光照不到他。

他背靠着牆,黑色西裝上蹭了一片白灰。

眉色凝成霜,他的眼裏是灰燼般的痛。

今天情人節,他終是忍受不住想找她,哪怕只是說兩句話,近看她兩眼,都好。

可才到小區門口,他便看到她與孫瀚清面對面站着。

他以為孫瀚清又來騷擾她,便不顧一切想沖過馬路,可到了馬路中間,卻忽然看到徐宜舟溫柔的笑,伸手去接孫瀚清遞來的玫瑰……

那畫面,像紮在心裏的刺,帶着讓人瘋狂的毒。

蕭嘉樹的腳步凝固在路中間。

出租車馳來,從他身邊擦過,手掌被尖銳的東西劃破,然而他來不及細看,只能在她注意過來之前離開。

如果不走,他不知道自己又會做出什麽事來,才能将那根刺拔走。

她曾說,他和孫瀚清是一樣的人,和他在一起與和孫瀚清在一起,沒有分別。

真是這樣嗎?

蕭嘉樹只要想想,就覺得痛。

他大口呼吸着,試圖緩解心裏的痛意。

徐宜舟的存在,已經嚴重影響到他的情緒、生活乃至他的一切一切。

也許秦揚風說得對,他需要離開,徹底冷靜。

……

情人節的第二天,城市像一夜歡愉過後,熱情消褪的男女,突然間冷清下來。

徐宜舟請了半天假,去了世輝廣場的攬味海鮮姿造。

位子是提前訂好的,靠窗,景觀很好。

她要請一個人吃飯。

在那個人來之前,她已将所有菜色點好。

離十二點差五分鐘的時候,她等的人到了。

短發、圓臉、大眼,穿一件流蘇長裙,裹着厚圍巾,很溫柔恬靜的模樣。

徐宜舟約的人,是陸文栩。

見到只有徐宜舟一個人,陸文栩很驚訝。

徐宜舟約她的時候,說是蕭嘉樹一起,有些話要對她說清楚。

“坐。”徐宜舟揮手叫她坐下,給她倒了一杯茶水,才解釋道,“嘉樹今天臨時有事,來不了了。”

陸文栩皺了皺眉,覺得今天這頓飯別有他意。

“怎麽?他不來,你就不願意和我吃這頓飯了?”徐宜舟見她還站着,便笑道。

仍舊是溫和的笑,平緩的語氣,卻帶了刀光劍影的痕跡。

“不是的。”陸文栩趕緊搖頭,坐下。

“不是就好。”

徐宜舟說完,便擡手叫來了服務員,吩咐他們上菜。

陸文栩埋頭喝茶,眼神閃爍着。

“我已經點好菜了,你不會介意吧?我們口味這麽接近,我想我愛吃的東西,你也應該喜歡。”徐宜舟又道,“這家店就是之前我跟你推薦的,吃海鮮的好地方。吶,來了!”

服務員已經把徐宜舟點的東西給送了上來。

兩個清湯涮鍋分別擺到兩人面前,巨大的冰船被搬上桌子正中,插在棍上的九節蝦、鮮嫩的蚌花螺肉、以及占據了冰船最大面積的被片成薄片的石斑魚片,搭配着玫紅的花朵,擺得十分漂亮。

這頓飯可要花掉徐宜舟不少軟妹幣。

陸文栩在看到那盤姿造時,忽然變了臉色。

“我還記得,有次嘉樹說我愛吃石斑魚,想帶我去海邊吃,你說你也很喜歡呢,所以今天請你到這來嘗嘗,這家店的斑魚很棒。”徐宜舟無害式笑着,夾起一片石斑魚丢到陸文栩面前的鍋裏,然後又往自己的鍋裏丢了幾片。

斑魚片很薄,不需涮多久就熟了。

徐宜舟從撈出來,又再丢了幾片進去,她不客氣地吃起來。

火鍋熱乎,徐宜舟被燙了兩下,身上出了些潮汗,一擡頭,發現陸文栩沒有動筷。

“怎麽不吃?燙了這麽久,魚片要散了。”徐宜舟說着,從自己鍋裏夾了片完整的魚片送到了陸文栩碗裏,“吃呀。”

陸文栩咬咬牙,夾起那石斑魚緩緩送入嘴裏。

“我聽說,有些人對石斑魚會過敏,吃完後會全身起紅疹,發癢。這些人真是沒口福,注定無法享用這等人間美味,你說是嗎?”徐宜舟宛如開玩笑似的說着。

如果她記性沒出錯,在電梯裏頭遇到陸馨那次,陸馨給陸文栩煮的就是斑魚粥,而陸文栩對斑魚過敏。

陸文栩筷一松,已快要沾到唇的魚又掉入碗裏。

“你想說什麽?”她擡頭,冷道。

“別勉強自己,不是你的食物,勉強入口,只會導致難堪的結果。”徐宜舟擱了筷,人往後靠去,表情沒什麽變化,眉眼裏的溫柔卻化作利刃。

她的敵人,她自己處理。

陸文栩攥緊了手中筷子,半晌才又松手。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她說着,伸手夾了那魚片塞入口中,卻連嚼也沒怎麽嚼就囫囵吞下。

“文栩,一樣是長發,你嫌棄麻煩會将它剪斷,而我會一直蓄到老死,這就是你我的區別。這區別,不是你蓄了長發,長了和我相似的輪廓,有着與我近乎雷同的愛好和口味,就可以遮掩的。”

“我沒有!那就是我!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這麽說,但蕭嘉樹眼裏的你,就是我的替身!徐宜舟,你真可悲,為了愛情竟盲目到這種地步!”陸文栩“啪”一聲将筷子擲到桌上,臉上怒氣浮起,眼裏卻有些慌亂。

“你的意思是,蕭嘉樹愛的人是你?”徐宜舟笑了。

“難道不是嗎?你只是我的影子而已。你身上的每個地方,都有我的痕跡!”

“陸文栩,你知道嗎?你處心積慮做的這些事,非但不能證明蕭嘉樹愛你,恰恰相反,你唯一能證明的,是他根本沒愛過你。否則,他怎會忘記從前的你,怎會忘記真實的你,而把你僞裝出面目當成真正的你。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早就不記得你了。”徐宜舟的泰然與她的急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有條不紊的一席話,忽然讓陸文栩窒息。

徐宜舟沒說錯,蕭嘉樹根本從沒記過她,否則不會她僞裝了這麽久,他都沒有發現她與過去有什麽不同。

呵……

“不記得你的過去,不記得你們的曾經。所以,不是你我相似,而是你一直在學我,對嗎?”徐宜舟再度輕輕開口。

她們是毫不相似的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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