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接近 (1)
“等兇手。”唐見淵說完, 扭過頭去, 石雕般一動不動。
“我不是兇手。”姜玿華從朱雀手中接過燈, 對他道, “你去外面守着, 有可疑的人經過就把人抓住。”
“太後……”朱雀猶豫地向唐見淵看了一眼。
姜玿華明白他的意思, 說:“沒事的,去吧。”
朱雀退出去, 師奉恩便把自己從牆壁上拔了下來, 邁着小碎步退至屋外。
姜玿華把燈放在屋子中央的小案幾上, 整間聽雨榭被昏黃的燭光照亮, 唐見淵的臉朦胧而剛毅。
今日他幫自己過了壓勝這一關,心中對他的敵意減輕不少,姜玿華開始在聽雨榭內仔細查看,一邊嘆:“沒想到陛下日理萬機, 竟會親自來查兇手。”
“靜王是先帝最後一個孩子,朕不忍見他遇害。”
姜玿華不可思議地扭頭看他, 他說得認真。“陛下也有不忍的時候。”
他永遠面若冰霜、沉默寡言, 似乎從來不會有關心的人,他心裏全是江山, 眼中只有權術。
“母後只生了先太子和朕。”
姜玿華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說起這個, 假裝找線索, 卻留上了心。
“幸虧母後去得早,不然就會看見先太子被自己的手足殘殺。”
唐見淵這麽簡單的一句話,勾起姜玿華不太明晰的回憶。
記得在她十三歲那年, 賢德仁厚的先太子在出行時被盜匪殺害,死無全屍。先帝震怒,查出來幾位可疑的皇子,一并殺了,其中就包括鄭太妃所出的壽王。
太子之位空缺,于是接下來的争鬥血雨腥風,姜玿華不記得發生了什麽,只知道最後勝出的人成了太子,很有手段,還讓皇帝殺了幾個要害他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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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剛進宮時,打從心眼裏懼怕唐見淵。
唐見淵覺得自己已經抒發了太多情感,沒有說別的,就回到正題上:“所以徐太妃去世,朕不會不管靜王。”
姜玿華看着他的神色轉瞬間從悲戚到冰冷,自己的心跟着顫了一下,生出同情來。
他站在帝國權力的巅峰,那孤獨和恐懼,一定比自己多了百倍千倍。
自己有家人保護,他卻只有孤身一人,無處訴說。
她覺得這時候該過去安慰他,與他打好關系,以後自己的日子就會好過許多!
于是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想要充當一次知心後母的角色。
卻沒想到腳下被翹起的毯子絆着,她不可控制地往前倒去!面前就是紫檀木螺钿案幾,這一摔,臉正好摔在桌角,不是破相就是癡呆!
啊啊啊完了完了完了!
唐見淵忽地起身,知道拉她已經來不及,就徑直坐在了案幾上,就像上次在皇陵地宮用自己身體阻止她撞牆那般!
于是姜玿華七手八腳地摔在了他的小腹上,兩手抓在他腰間。
兩人瞬間怔住。
而她摔下來的沖力太大,案幾承受不住,“嘩”地一聲,被唐見淵坐斷了。
姜玿華臉埋得更深,幾乎要埋到他的雙腿間去。
唐見淵坐在地上,聽雨榭一片寂靜。
兩人僵着,久久不知道該怎麽動彈。
“太後娘娘!”朱雀在外面緊張地出聲,就要推門進來。
“我沒事!”姜玿華整個人趴在地上,艱難地擡起頭,對上唐見淵的目光,把剛才來不及說的話說出了口,“別、別太難過了……”
“一張案幾而已。”唐見淵誤解了她的意思。
姜玿華也不解釋,問:“為什麽、不拉我?”
“來不及。”唐見淵臉沉得像冰塊。
“你可以踢走案幾。”
“不雅,有損龍威。”
姜玿華想象起唐見淵踢案幾的動作,是挺不雅的,況且地上鋪着毯子,沒法踢開。
今天的事還沒辦,她顧不得許多,掙紮着要起來。
唐見淵先起身,把她扶起來。
姜玿華摔到了膝蓋,雙腿一軟差點跪下去。
唐見淵牢牢扶着她。
自己摔得痛了,她還不忘關心對方:“你屁股沒事麽?”
唐見淵頭一次被人問候自己的臀,而且還是自己心儀的姑娘,尴尬之中有一種奇妙的滋味,卻還是嘴角下撇,冷冷說:“還好。”
姜玿華揉着膝蓋,從破案幾上提了燈,開始彎腰尋找線索:“如果有人來過,可能會丢下什麽東西。”
唐見淵看着毯子上的破案幾,深色的紫檀木屑間,一小塊淺金色木屑特別耀眼。他撿起那木屑辨認片刻,說:“金絲楠木?”
姜玿華忙湊過去:“是金絲楠木!不是案幾上的!是被人帶進來的!”
“金絲楠木能做什麽?”
姜玿華靜下心來,閉眼回憶各個宮中的擺設:“案幾、屏風、梳妝臺、各種匣子都是用紫檀木做的!那就是……團扇的扇柄!”
她把木屑從唐見淵手中拿過來,碰着他的手也沒不好意思,湊到燈前細細查看:“木料還很新,去尚工局查一查最近的金絲楠木扇送到了什麽地方!”
姜玿華急匆匆要往外走,唐見淵拉住她的手腕。姜玿華回頭,不解地看着他。
唐見淵解下披風,為她披上。
姜玿華這才聽見外面又下起了雨,可她不想接受唐見淵的東西,想要解下,被他抓住了手腕。
“辦事要緊!”他說得認真。
姜玿華沒答他,和他一起走出聽雨榭。
朱雀看見姜玿華披着唐見淵的披風,覺得自己又成了“黑雀”。他跟在她身邊,來到馬車旁。
姜玿華伸手準備扶他的胳膊上馬車,他卻握住她的手,直到把她送進車中。
唐見淵見了,沒說話,放着自己的禦駕不要,直接上了姜玿華的馬車。
姜玿華一見他進來,忙坐直了身子,解下披風,折好放在他身邊。秋天的雨夜有些冷,她微微哆嗦了一下。
唐見淵趁她低頭,默不作聲往她這邊靠了靠,手腳利落地把披風重新為她披上。
姜玿華驚愕地擡頭,原來他對姐姐的情絲還沒斬斷?
唐見淵迎着她的眼神,淡然說:“母後如今是靜王的依靠,別病了。”
一提起靜王,姜玿華暫時管不了那麽多,就安心攏好披風。
兩人是第一次在如此密閉狹小的空間中獨處,姜玿華覺得比那次和他緊貼着搶鎖還逼仄,有些喘不過氣來。
好在馬車很快就到了尚工局。
唐見淵沉着臉要出去,被姜玿華攔住了。
“陛下親自來尚工局,會走漏風聲,我去。”說着,她下了馬車。
尚工局的宮人們見太後深夜駕臨,都有些驚慌,很快就把兩位尚宮給叫了來。
“不要慌,我來抽查宮務。把司寶局領用物品的記錄拿來。”姜玿華被衆人迎了進去,一個卷軸被捧上來,她專門找團扇的去處,找着找着就皺起了眉,“這一個月都沒人領過團扇?”
一名尚宮答道:“太後娘娘,這兩個月天涼,所以無人使用團扇。”
“最新一批團扇在哪兒?我要看看。”
衆人領着她去庫房查看。
姜玿華看過後說:“金絲楠木扇,少了一把。”
其中一名宮人忙出來解釋:“太後娘娘,是婢子們辦事不力!三天前昊陽公主拿走了一把,婢子忘記登記了!”
姜玿華柳眉一挑:“确定是昊陽公主?”
另一名宮人忙不疊點頭:“是!公主殿下沒事就會來尚工局玩,有什麽喜歡的,就先揀走了!最近天涼,婢子們本打算把這批團扇封了,來年再獻給太妃、長公主們,沒想到公主殿下看中了一把……”
姜玿華便把聽雨榭撿到的木屑遞過去:“比對比對。”
宮人們忙拿了把團扇來,和這木屑對照,便連連點頭:“回太後娘娘,這木屑應當就是那把扇子上的沒錯!這些扇子用的是同一塊木料!”
“好,我明白了。”姜玿華沉着臉回到馬車上,望向唐見淵,“昊陽在三日內去過聽雨榭。”
“天晚了,朕先送你回去。”
馬車在鳳儀宮外停下,她剛下車,就見飛鸾撐着傘從長階上跑下來。
“陛下、太後娘娘,靜王殿下醒了!”
兩人忙趕回宮中。
遠遠地就聽見靜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要母妃!我要母妃!我要回去!放我走!母妃!”
裴夫人在耐心地安撫,宮人們亂成一團。
姜玿華趕過去,見靜王臉頰通紅,滿臉淚水,一個勁地推裴夫人,想要從床上起來。
“母妃!我要母妃!啊啊啊啊!母妃去哪裏了!”靜王哭得天昏地暗,小小的一個人,差點喘不上氣,忽然變了臉色,“哇”地一口,把這兩天吃進去的幾口粥給吐了出來,又是一口,吐出的卻是膽汁,吐得渾身發抖。
姜玿華忙在榻邊坐下,輕輕拍着他小小的身子,說:“你母妃這兩天照顧你太累,此時已經睡下了。靜王乖,睡一覺,明天母妃就會來看你,好不好?”
靜王趴在床邊抽抽搭搭:“沒有母妃、我、我睡不着!要母妃、抱我!”
姜玿華哭和笑都容易受人感染,此時忍不住眼含淚水,對靈犀道:“去拿徐太妃的東西來。”
靈犀忙取了一件衣衫,交到靜王手中。
靜王抱着徐太妃的衣服,躺下去不停地抽泣:“母妃在水裏……我們在水裏……我好怕……母妃不說話……”
唐見淵忍不住過來,低頭看着孩子。
靜王便不敢出聲了,望着唐見淵流眼淚。
姜玿華從錦囊裏取出那把鎏金銀鎖,放進靜王手中,說:“靜王不怕,有母後在。”
靜王握着鎖,看着姜玿華若有所思,慢慢平靜下來。
唐見淵道:“和你母妃在一起的那天,你們見了什麽人?”
靜王突然一抖,抱着徐太妃的衣服縮成一團:“很多叔叔,穿黑衣服!”
看來是哪個宮的侍衛,想來他已經記不清那些人的相貌,沒法辨認。
“你母妃有沒有說什麽?”
大概是想起了那日掙紮的經歷,靜王抖得厲害,尖叫起來:“淏……我沒聽見!沒聽見!淏!”
靜王名叫唐見淏,只能依稀記得那日徐太妃喊的“昊”字。
唐見淵臉沉如水:“是昊陽?”
“是!是的!”靜王淚如雨下,小臉通紅,再次暈厥了過去。
唐見淵鷹眸中頓時殺氣四溢,驟然轉身,沖出了鳳儀宮!
“母親,照顧好靜王!”姜玿華對裴夫人說完,便帶上朱雀,也跟了出去。
* *
“昊陽、若水!陛下來了!”獨孤太妃匆忙過來,“你們聽着,陛下不會放過昊陽!若水,你擔下一半的責任來,昊陽就不會有事,你也不會有事!法不責衆,你們兩個一起承擔!我、我找你父親去!”
獨孤若水腦中“轟”地一下:“姑母,人是公主下令淹死的!我不能毀了自己的名聲!”
“如果全推在昊陽身上,她會死的!你救救昊陽,幫幫姑母!”
獨孤若水慌亂地穿好衣服,終于平靜下來,笑道:“只有姑母幫我保住名聲,父親才會幫姑母和公主啊!姑母快讓大哥把父親叫來!”
獨孤太妃急匆匆派侍女去通知獨孤飛廉。
獨孤若水按住将要發狂的昊陽公主,一字一句地說:“聽好了,你為什麽要殺徐太妃,不是因為她偷聽了秘密,只是因為你讨厭靜王!你恨靜王在秋獵時讓你丢了面子!”
“是!我恨靜王!我恨靜王!”昊陽公主像是溺水的人,抓着她的話當救命稻草。
“一口咬死,不要猶豫!這事是你的主意,和我沒有關系!我會幫你!我會幫你的!”獨孤若水說着,聽見了宮人們對唐見淵行禮的聲音。
閃電照亮夜空,窗上映出唐見淵高大挺拔的影子,在他身後跟着姜玿華。
宮人們在兩人經過時恭敬地低頭行禮,他們沒有理會,徑自進了殿來。
獨孤太妃目眦欲裂,氣若游絲地招待了唐見淵和姜玿華:“太後娘娘和陛下深夜造訪,是為了什麽事?”
姜玿華嘴角噙着冷厲的笑:“我來代徐太妃向昊陽問好!”
獨孤太妃死死撐着,賠笑道:“太後娘娘這話從何說起?”
“把昊陽叫出來!”姜玿華面色一冷,用容不得她反抗的語氣大聲說。
昊陽公主和獨孤若水相繼走出來,一個頭發散亂,臉上帶着淚痕,一個卻穿戴整齊,面色如水。
兩人齊齊跪拜下去。
“昊陽,昨日午後你在何處?”姜玿華沒有看她,目視着從宮殿屋檐上落下的雨簾。
“回太後娘娘,昊陽這幾天染上了風寒,在宮裏歇着,哪兒也沒去!”
“好!朱雀,去太醫署查一查昊陽的用藥記錄!”
“昊陽沒有用藥!”獨孤太妃長跪起來,緊張地說,“昊陽身子骨一直不錯,只是染了風寒,我沒讓她用藥!”
唐見淵對師奉恩使了個眼神,頓時從宮外押進來一排人,都是昊陽公主的貼身宮人和侍衛。
唐見淵道:“你們老實說,昨日昊陽公主在哪裏?要是不怕被殺人滅口,大可以不說。說了,尚能将功折罪。”
昊陽公主的兩名貼身宮人抖如篩糠,平日被她欺負慣了,此時争着說:“昨日在聽雨榭,公主殿下遇見徐太妃,讓侍衛淹死了太妃!”
侍衛們全都面色如土,叩頭求唐見淵饒命。
“一群吃裏扒外的狗奴婢!”昊陽公主指着幾人大罵,“不服我打罵,早和我說了就是!這時候一個個血口噴人誣陷我!不怕天打雷劈嗎!”
“該劈的是你!”姜玿華突然出聲,把昊陽公主吓得一個哆嗦,她望向宮人們,“昊陽她們在聊什麽?為什麽要對徐太妃下手?!”
那兩名宮人道:“太後娘娘恕罪,婢子們在屋外,沒聽見……”
這時候宮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獨孤太妃期待地望出去,卻見是姜淩押着一個黑衣侍衛來了。
“陛下、太後娘娘,此人昨晚不在昊陽公主身邊值守,找人下毒的嫌疑最大!”姜淩拉着那侍衛的頭發,讓他擡起頭來。
姜玿華扭頭看向昊陽公主,怒道:“殺了徐太妃還不夠,想要毒殺靜王!那麽大的能耐,你怎麽不把整個鳳儀宮的人都毒死了!”說完,她忍不住起身,一個耳光甩在昊陽公主臉上。
“不是我!我沒有!”昊陽公主眼睛通紅,看向獨孤若水。
獨孤若水料她是要供出自己了,搶先大喊:“公主殿下,你竟然做下這種事!你在殺徐太妃時我便攔過你,沒想到你還對靜王……”
“不!是你找人下的毒!是你!”昊陽公主沖過去厮打獨孤若水。
獨孤若水連連後退:“不是我!”
“是你!”那名侍衛突然出聲,怒視着獨孤若水,“你來找我,給了我毒藥!”這侍衛心儀昊陽公主已久,怎麽能看着獨孤若水往自己主人身上潑髒水。
獨孤若水瞬間紅了眼眶:“好厲害的主仆,犯了事就誣陷我!你是昊陽公主的侍衛,我如何指使得動你?我與靜王無冤無仇,又為何要毒害他?!”
獨孤太妃看着侄女和女兒争辯,心亂如麻,不知道該不該讓侄女替女兒扛一些罪。
唐見淵沉沉道:“你們最好想一想,自己都做了什麽,想清楚,告訴朕!”
大雨“嘩嘩”地下着。
獨孤太妃什麽也想不了,死死盯着宮外。
很快,她盼望的人就來了。
當朝尚書令、顯國公、她的親兄長獨孤崇義,陛下最得力的左膀右臂,用來與鎮國公抗衡的利器,終于來了!
“臣獨孤崇義,拜見陛下。”
唐見淵冷冷道:“尚書令辛苦,深夜還要為了獨孤太妃奔波。”
“陛下,臣是來禀報江南水災一事。”
唐見淵一動不動,握起了拳——還說他不是為了這裏的事來的?這分明是在用水災的事威脅自己!
大祁建朝百餘年,疆域遼闊,事務龐雜,兵權便不知不覺被鎮國公等權貴把持,他們負責保衛大祁邊疆;而安.邦治國,則由顯國公一派負責。
也是自己這些年來忙着與鎮國公一派争鬥,有意培養顯國公的勢力,不經意間就讓許多治國人才被顯國公所拉攏。
顯國公簡單禀報了水患的情況,提出了幾個擅長治水的能臣。
唐見淵道:“那便讓薛林之去江南!”
“是!”顯國公假意要告退,又停住腳步,“敢問陛下這是在處理什麽事嗎?”
唐見淵冷笑道:“昊陽公主正與獨孤若水争論是誰給靜王下的毒,顯國公不妨留下做個評判。”
“陛下!昊陽長公主和小女都不是那等膽大包天之人,請陛下明鑒!”
“兩人相互攀咬,總該是其中一個。”
“皇兄,不是我!我想不出辦法,表姐說交給她,她會讓靜王沒法醒來!”
“你血口噴人!”獨孤若水爬過去,跪在獨孤崇義腳邊痛哭流涕,“從小父親就教導女兒要謙恭仁愛,女兒不敢忘記!那日公主要淹死太妃,女兒竭力勸阻,可是長公主人多,女兒人微言輕,沒能勸住公主!太妃的死,女兒難辭其咎!既然如此,父親,就請陛下懲治女兒吧!”
獨孤崇義氣得胡子發抖:“你這不孝女!”說完,一巴掌将人打倒在地。
獨孤若水哭着說:“父親教訓得是!女兒該死!”
獨孤崇義就将她往外拖,打算将她砍了。
姜玿華冷眼看着父女倆演戲,想起以前看的俳優戲,突然想笑。獨孤崇義并不是真的要殺女兒,唐見淵也不會讓這個重臣背上殺女的惡名。
獨孤家是鎮國基石之一,區區一個徐太妃的死,沒法撬動這個龐然大物。
果然,唐見淵出聲制止了獨孤崇義,說道:“下毒一事繼續查!淹死太妃之事卻不能就這麽算了!”他看向昊陽公主。
獨孤太妃顫抖着抱住女兒,自己兄長演了那一出,保下了獨孤若水,自己再讓她來替女兒擔罪是不可能了,唯一能把侄女再次拉下水的辦法是說出兩人那日的密談——她們要殺太後,而且是侄女教唆的女兒!
可那樣只會令女兒罪加一等!
兩相抉擇下,獨孤太妃痛哭道:“昊陽,你糊塗啊!”
“母妃!我錯了!我錯了!是他們先欺負我的!我忍不住才讓人……我也很後悔!我不該對徐太妃下手!我錯了母妃!舅舅救我!皇兄救我!”
唐見淵對她的哭泣無動于衷:“昊陽長公主謀殺太妃,囚入小雁宮!”
是“囚”,不是“遷”,唐見淵的怒氣可想而知。大祁建立以來,囚入小雁宮的人不出半年就會莫名其妙死去。
“侍衛謀殺太妃,一律處死。宮人知情不報,貶為賤奴。獨孤若水德行有虧,永不得踏入大明宮!”
說完,唐見淵露出厭棄之色,準備起身離開。
獨孤若水頓時癱軟下去,天仿佛塌了一般。
永不得踏入大明宮?
就是說他一輩子不可能娶自己!
德行有虧,這話傳了出去,日後也沒人敢娶自己!
她忍住悲戚,對端坐在上的君王緩緩叩首。
姜玿華說:“陛下,壓勝一事,看來是林太妃受了獨孤太妃的教唆,獨孤太妃想為昊陽公主遮掩罪行,這才讓林太妃來陷害我!”
唐見淵冰冷的目光看向獨孤太妃。
不等他開口,獨孤崇義忙拜下去:“陛下!求陛下給獨孤家留一份體面……”
唐見淵沉默片刻,緩緩開口:“獨孤太妃,無事不得踏出宮門。”說完,他看了獨孤崇義一眼,拂袖而去。
這也是囚禁的意思,對一名太妃來說,是莫大的恥辱。
姜玿華不想和獨孤家的人多待一刻,起身說:“陛下給了尚書令面子,尚書令最好盡快治理江南水患!”便也踏出了宮門。
獨孤崇義不敢逗留,帶上女兒出去,留下抱頭痛哭的獨孤太妃母女。
獨孤飛廉趕過來,看見妹妹垂頭跟在父親身後,大概猜到了些什麽,低聲道:“昨日你到底和昊陽公主在說什麽?”
“沒什麽!”
“你和姑母都要害太後!”
“我沒有!”
“你糊塗!”
“大哥,我是為了獨孤家,為了你!”
“你是為了你自己!”獨孤飛廉看着尊貴的帝王走向馬車,低聲勸慰妹妹,“別想了,讓父親給你找一門好親事。”
獨孤若水紅了眼,像極了一只柔弱無害的兔子:“呵,我德行有虧,誰敢娶我?!”
* *
朱雀扶着姜玿華上馬車,發現唐見淵又無恥地去蹭她的車,忍不住瞪他一眼。
唐見淵看見他的眼神,進去坐下,對姜玿華說:“你們姜家的武士,總拿眼睛瞪朕。”
姜玿華也瞪了他一眼,氣他方才袒護獨孤家,說:“該瞪!”
唐見淵沉默不語,這小姑娘,膽子還挺大。
馬車往鳳儀宮行去。
姜玿華忍不住說道:“陛下是怕了獨孤家吧?”
一天之內經歷了這麽多,唐見淵顯然有些疲憊,閉上雙眼緩緩道:“顯國公與鎮國公,就像這馬車上的兩個車輪。朕敲打得多了,車輪散架,颠覆的是整個大祁。”
姜玿華看着他認真的模樣,心中的不忿緩緩消散。
是,他是帝王,凡事要以大局為重,否則帝國傾覆,枉死的可就不止徐太妃一個人了,而是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
他有他的難處,駕馭着龐大的帝國,肩負的是無數生靈的性命。
姜玿華覺得自己有一個很大的美德,就是善解人意,想通了,就不怪他了,連帶着他曾經對“姐姐”下殺手,也覺得不是那麽不可饒恕,畢竟平日在禮節上他還是過得去的,地宮和畫舫那兩次也出手救了自己。
那就原諒他了,看在他這麽晚還親自為靜王和徐太妃奔波的份上!
“我明白了!”姜玿華沉重的心緒輕松了不少,“陛下,或許在兵權的事上,我們可以好好談一談。”
“好,你有什麽想法?”唐見淵睜眼看她,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姜玿華一驚,自己哪會這些啊,忙說:“我是說,與我父親他們談!”
唐見淵啞然一笑,這傻姑娘,一慌就露怯,自己少不得要多護着點。
回過神來時,見她已經靠在車壁上睡着了。
唐見淵忍不住伸出手指,在她鼻尖上點了點,高而小巧的鼻尖,膚若凝脂。再點一點,她忽然偏了偏頭,手指不小心戳在了她柔軟的臉頰上。他慌忙收回手,嚴肅坐好。
怎麽辦呢,這是自己後母的親妹妹,是自己的後姨……
是該和鎮國公一派好好談一談了,不過那一幫老頑固,總以為自己收回兵權就會害死他們,自己說什麽他們都不會信。
事情很棘手,不能操之過急。
馬車回到鳳儀宮,車簾被掀開。
朱雀見姜玿華睡着了,想要把她抱出來。
唐見淵不想朱雀近她的身,忽然說:“母後,到了。”
姜玿華猛地醒來,睡眼惺忪地四下張望,就看見唐見淵冰冷的臉上閃過一抹促狹的笑。
她有些惱火,要是在宮外,早就把人踹下車去。可自己如今是堂堂太後,淡定!淡定!
* *
第二日靜王醒了,喝了湯藥,身上還有餘熱。
徐太妃也該下葬了。
本來姜玿華不想告訴他徐太妃的死訊,怕這麽小的孩子一下子接受不了,不過他既然醒了,就讓他去見母親最後一面。
徐太妃的寝宮不似別的宮殿那麽華麗,小小的一座,也沒有多少宮人,此時挂了白布,她的親人們在為她哭靈。
姜玿華牽着靜王的手,讓他看了徐太妃一眼,棺木緩緩蓋上。
靜王哭得震天動地:“母妃去哪裏?不要丢下我!母妃!”他掙紮着撲在棺木上,衆人怎麽都拉不開。
姜玿華讓朱雀上前,把孩子抱下去,或許是哭累了,他很快就趴在朱雀肩頭睡着了。
徐太妃出了殡,在皇陵的一角葬了。她的家人到如今還是平民,看過靜王後就出了宮。
姜玿華決定把靜王收在自己名下撫養。
她不時聽姜淩帶來宮外的消息,說獨孤家往大理寺走了幾趟,最後下毒一事還是歸在了昊陽公主頭上,那名侍衛也被處死了,不過獨孤若水的名聲到底是壞了。
姜玿華想到自己宮裏枉死的金絡,派人用錢財安撫了她的家人,這件事總算是了結了。
裴夫人也出宮去了,照顧靜王的重擔就落到了姜玿華身上。
不過靜王昏睡的時間比較多,所以每晚唐見淵來鳳儀宮的時候,只能見着姜玿華。
今天唐見淵還沒來,姜玿華在看晚膳的菜單。她是個吃貨,宮廷菜口味清淡,她早就吃膩了,幹脆穿上利落的胡服,自己寫了幾道菜,去膳房親自下廚。
膳房裏罕見地采摘了大蒜、大蔥、辣椒、花椒這些重口味調料,都是姜玿華吩咐的。
自從她知道姐姐短時間內沒法回來後,她也不僞裝了,畢竟僞裝得了一時,僞裝不了一世,還不如趁早将自己的本性慢慢暴露出來,好讓旁人習慣她的改變。
宮人們看見她進來,都很緊張。
姜玿華道:“我做幾道菜,你們幫着準備食材。”
便讓靈犀把寫的單子遞過去,宮人們紛紛忙開,殺魚的殺魚,剝蝦的剝蝦,洗菜的洗菜。
很快姜玿華就來到竈臺前,鍋中下油,雪白的手抓着蒜片、辣椒、花椒下鍋,霎時間膳房內煙霧漫天,香氣撲鼻。
姜玿華被嗆得涕泗橫流,一邊抹眼淚,一邊炒菜,在滾滾白霧中美得像個天女,驚呆了衆人。
唐見淵來鳳儀宮,不見姜玿華身影,問玉落:“太後何在?”
玉落道:“太後娘娘在膳房下廚。”
唐見淵雖然擔心她這種暴露身份的做法,但想起秋獵時的鹿肉串,他靜默不語,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崔守疆和玉落站在遠處,見殿內人少,便問玉落:“太後娘娘身邊的宮人們,平時都忙什麽呢?”
玉落本就是唐見淵派來這邊的,便打趣道:“崔郎君看上哪位了?靈犀?飛鸾?”
崔守疆默默一笑,不作答。
玉落便也不答他。
崔守疆急了:“你和她們關系怎麽樣?”
玉落狡黠一笑,道:“你要打聽哪一位?我從今日起幫你打好關系!”
崔守疆又沉默了。
不一會兒姜玿華帶着宮人們回來了,見唐見淵來了,說:“給陛下上晚膳!其餘人去偏殿一起用膳,不用伺候!”
唐見淵便也遣退了自己的随從們。
兩人在案幾前面對面坐下。
唐見淵來不及看菜,先看見她眼眶紅紅的,眼角還有淚,心中感激,冰冷的語氣柔和了幾分:“多謝母後親自下廚。”
姜玿華大大咧咧道:“不用謝,不知道陛下會來用晚膳,不是為陛下準備的!”
唐見淵心口似乎被捅了一刀,幸好四周無人,還不算丢人。便低頭默默看菜,兩個托盤裏分別裝着一碗沸騰魚、剁椒牛排、蒜蓉粉絲蒸大蝦、炝炒土豆絲、酸辣藕片,熱騰騰一碗白米飯。他沒見過辣椒,不恥下問:“這是何物?”
“辣椒,味道不錯。”
“辣嗎?”
“不辣。”姜玿華餓得不行,拿起筷子開吃了。
唐見淵觀察她片刻,見她果然面不改色,便抄起筷子,夾了一片沸騰魚入口。
頓時一股辣味直沖頭頂,他吸一口氣,又一口辣味嗆在了喉嚨裏。
想要咳出來,覺得不雅,生生忍着。
帝王要有尊嚴!
姜玿華擡頭,看見他滿臉通紅、一動不動坐着,忍不住笑了:“辣?”
“不。”唐見淵兩眼含淚。
“很好吃吧?”她以為他被自己的手藝感動哭了。
唐見淵點頭。
“那就多吃點!”姜玿華最喜歡別人認可她的手藝,在四海酒樓學做菜的時候,別人誇一句,她能打雞血似地做一整天的菜,曾獲過四海酒樓最賣力免費勞工獎!
唐見淵沒有退縮,如果連一個女子的菜都征服不了,何以征服這個女子!
他是帝王,普天之下沒有他駕馭不了的東西!
于是又吃了一大口沸騰魚。
這回終于忍不住,咳了出來。
偏殿裏,師奉恩吃一口沸騰魚,臉色大變:“不好,陛下不能吃辣!這簡直是酷刑!是害陛下!”
說完,拉着崔守疆匆匆趕過來。
崔守疆戀戀不舍地回頭,看那個有着漂亮眼睛的高挑武士朱雀,剛才她終于摘下面罩吃飯,可真冷酷,真帶勁!
姜玿華見皇帝咳了出來,忙倒了茶水遞過去。
唐見淵将她的手抓住,仰頭喝了,直直看着她。
“這不是毒!”姜玿華驚慌地解釋,他認真的眼神太可怕。
“還要……”唐見淵終于放下尊嚴,沉聲說。
姜玿華手一動,他微怔,将她的手放開。她倒了水過來,他似乎被辣傻了,低着頭。她只好将杯子送到他嘴邊。
師奉恩和崔守疆在殿外停住腳步,看見冷傲的君王盯着畢生大敵,緩緩仰頭,就着她的手将茶水喝了下去。
陛下在笑!他居然在笑!
他笑得不明顯,只有師奉恩這樣跟随了他十幾年的老人才看得出來。
陛下!被辣傻了!他居然對着太後娘娘笑!
師奉恩忙沖進去,跪地道:“陛下,奴婢這就去請奉禦!”
唐見淵驟然被人打破這氣氛,惱火不已,沉沉說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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