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進了院

19

羅林閉上眼睛，臉色蒼白，恍惚道，“血流了很多。”鮮血很粘稠，流淌在地上，惡心，肮髒，像是魔鬼一樣，突然他沖下車門，蹲在路邊吐了出來。

袁一笑趕緊跟着下去，他年輕的時候也和人打過架，拿着木棒見人就揍，也見過血，無論是別人的血還是自己的血，但是從未像羅林這樣不對勁。

夜晚的風很大，吹得路邊的樟樹沙沙作響，吹在人身上涼飕飕，沒有一個人經過的街道萬籁俱寂，路燈的光暈照亮了部分的黑暗街道，讓這裏顯得靜谧安寧，像是沉睡中的少女，充滿了淡淡的輕愁韻味。

在這個夜晚，兩人卻打破了這裏的輕愁，帶來了酸楚的氣息。

羅林本來晚上就沒有吃飯，吐出來的都是酸水，捂着肚子，喃喃道，“我父親以前說我懦弱膽小，無勇也無謀，我一直不承認，覺得他說的不對，但是現在，好像不得不承認了，你看我這個樣子，是不是很醜陋？”

袁一笑怔怔的。

夾雜着水汽的羅林其實一點也不醜陋，反而像是一塊無比脆弱的精致玉玦，輕輕一摔，就會粉身碎骨。

羅林茫然道，“他們說兩句話輕易激怒了我，然後我動手了，可是為什麽我要動手呢？”他明明有千萬種方法，卻用了最直接也是最傻的一種。

等袁一笑發現的時候，羅林已經把自己的手搓紅了，像是上面沾染了什麽髒東西一樣，他趕緊上前制止，捏住羅林手腕，感知到對方冰寒刺骨的身體，冷得不像樣。

羅林被風一吹，腦袋昏昏沉沉的，肚子也痛，仰頭望着袁一笑，努力讓自己露出一個笑容，道，“我現在這個樣子是不是很糟糕？”

那笑容無比慘淡，讓人心裏跟着涼絲絲，很不好受，袁一笑皺眉，否認道，“沒有。”

羅林立刻安靜下來，抿嘴看着袁一笑，乖巧得不像樣，那雙眼睛是全然的信服，好像袁一笑說的就是天理，絕對沒有錯。

袁一笑心裏一酸，把他拉上車，抓緊時間回家。

但在半路上又出現了狀況，羅林坐在副駕駛上，全身發抖，臉色發白毫無血色，咬牙切齒的。

袁一笑問道，“怎麽了？”

Advertisement

“冷……”很冷很冷。

怎麽會冷呢？

袁一笑趕緊轉方向，直接把車開到醫院。

過了五分鐘，羅林可憐巴巴的望着袁一笑，又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道，“好像肚子也有點不對勁……”

袁一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回頭看他，羅林額頭的汗珠止不住的往下流，這已經不是不對勁，而是很痛了好不！

達到醫院，袁一笑把他抱起來往裏沖，一個大男人輕飄飄的一點重量也沒有，而懷裏的人還對着他笑，他居然還笑得出來！真的是！氣死他了！

直到醫生把羅林推到病房，袁一笑才松了一口氣，像是困獸一樣走來走去。

大寫的煩躁！

羅林醒過來時，外面的天色一片明亮，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居然是羅佑，大概是太累，羅佑倚靠在小椅子上睡着了。

羅林想坐起來，但全身無力，右手胳膊上紮着針，一滴一滴的藥水流進了他的體內。

他喉嚨咽了咽，火辣辣的一片幹涸，擡眼看到了床頭櫃上的水壺，不想叫醒羅佑，于是準備自力更生的拿起水杯倒水。

手臂不受他控制的顫抖着，一點力氣也沒有，淺淺的倒了一杯水喝下，這才有空去探查周圍的環境。

白晃晃的一片，各種醫療機械，這裏是醫院無疑了。

這時，病房的人打開了，袁一笑提着一個保溫盒走了過來，恰好和羅林的一雙眼睛對上，兩個人同時一怔，頗有種今夕何年的錯覺，仿佛昨天已經過了很久很久。

袁一笑把保溫盒放在床頭櫃上，問道，“感覺如何？”

羅林憶起昨天，心裏有點別扭，開口嗓子嘶啞得厲害，道，“還行。”

袁一笑笑着點頭，眼裏卻沒有一點笑意，平淡道，“差點沒有胃出血，果然還行，大概要等到了無可救藥的時候，你才會說一句好像很糟糕是吧？”他可沒忘記昨天羅林的那句——好像肚子也有點不對勁，如今回想起來，恨不得把他扔到地上，看他還能不能說得那麽輕飄飄。

他心裏可不舒服着。

羅林微微垂下頭，想起自己的确給他增加了很多事端，帶着歉意道，“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袁一笑目光銳利有神，道，“喂，羅林。”

羅林擡頭望着他。

“你說話能不能不要這麽随意，聽着挺讓人讨厭的。”

羅林身子一僵，腦袋有片刻的眩暈，原本就沒有血色的臉色卡白卡白。

肚子好像又開始疼起來了。

袁一笑把保溫盒裏面裏的清粥拿出來，清粥散發着米的香味，道，“很假，你知道嗎？”

羅林的嘴唇蠕動了幾下，喃喃道，“是嗎？”

袁一笑坐在羅林旁邊，一手拿着碗，另外一手拿着湯勺，攪動了幾下清粥，平淡而坦然，道，“是，很假，明明很想添麻煩給別人，卻偏偏道歉，口不對心，有點像是隔了夜的菜，總是讓人不舒坦，你是不是故意這樣，就想讓我不爽？”

羅林聽得心裏無比難受，他怎麽會呢？茫然的搖頭，道，“我沒有。”

袁一笑不聽他的反駁，道，“張嘴。”

羅林張開嘴巴，一勺子溫熱的粥喂進了他的嘴裏，粥滑過食道，流進胃裏，舒服得像是喝醉酒讓人熏熏然，他目不轉睛的看着袁一笑，看着他的一舉一動，看着他嘴唇邊還沒來得及刮幹淨的胡須。

袁一笑繼續道，“昨天已經動手打人了，打了就打了呗，那麽快速利索，不計後果，動完手之後卻又磨磨唧唧，糾結萬分，又吐又惱，把別人放倒，自己反而進了醫院，你腦袋裏到底裝着什麽？”

羅林想說什麽，一勺子粥喂進來，止住了他的話。

“把自己在我面前弄的亂七八糟，慘兮兮的，卻在醒來的時候對我說對不起，我看不出你對不起我的地方，我只看到你對不起你自己。”

又喂了一勺子下去，這口粥卻有點哽喉嚨，羅林眨了眨眼睛，把眼底的霧氣給眨掉。

袁一笑面無表情，道，“你怎麽就那麽肯定我會心疼，而不是讨厭？或者是你怕我讨厭，所以故意這樣做？”

越說羅林心裏越說悲涼，無比希望袁一笑不要再說了，偏偏他一邊揭穿自己的行為還一邊親手喂他喝粥，一邊令他痛苦，一邊卻又給予關懷。

痛并快樂着。

“你自己都不珍惜自己，難道還指望我珍惜你？”袁一笑目光如炬，炙熱得讓羅林不敢再看。

羅林一邊喝粥，一邊難受，心酸之下哽咽更加嚴重，偏偏這裏沒有書房，讓他把自己藏起來，只能面對着袁一笑。

這個樣子的袁一笑太恐怖了，沒有發一點脾氣，也沒有說一句狠話，卻字字誅心，直指心底深處的隐晦想法，讓他無處可逃。

袁一笑看他可憐巴巴的模樣，有點不忍心，但是心裏怒火極大，恨不得揍他幾拳，把粥喂完了，放下碗筷，轉身就準備離開。

手腕卻被對方一下子拉住了。

他俯視着羅林，面無表情。

羅林眼斂一片粉紅，吸了吸鼻子，語氣如履薄冰，祈求道，“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像是一只喵喵叫的可憐奶貓。

袁一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算了，和他置什麽氣！他也沒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氣，這對羅林來說太過了。

羅林不敢再招惹袁一笑，帶着顫音，道，“你……別走……陪我……好不好？”

羅林不敢奢望，卻不想袁一笑真的把保溫盒放下，重新坐回原來的位置。

羅林讓他坐下了，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而袁一笑更是一字不語。

這時羅佑偷偷的睜開眼睛，恰到好處的“醒”過來，揉着脖子，道，“好酸，哎喲，累死哥哥我了。“

羅林這才發現自己忘記了裏面還有一個羅佑，不知道羅佑到底聽了多久的壁角，臉上閃過一絲尴尬的潮紅，叫道，“表哥。”

“诶！你醒了？一笑也在呀？什麽時候了？十點了？哎喲，今天還要去選戒指，那表哥有事就先走了……”羅佑一連串的單口相聲讓羅林愣愣的。

羅佑走到門口，回頭道，“對了，昨天那個被敲破頭的也在這個醫院裏，他父母來了，吵着要打官司，大概是想敲一筆，我具體也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你有時間就去看看。”

羅佑一走，病房裏只剩下兩個人，袁一笑有電話來到，去外面接電話，剛好醫生過來查房，唠唠叨叨的把羅林訓了一頓，說他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以前的羅林不把這話放在心上，如今卻只能咬牙乖乖聽着，看藥水快挂完，醫生順便把他的針給拔了。

袁一笑走進來，道，“剛剛你父親打電話過來了。”

羅林這才想起自己還有一個父親，問道，“他說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