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年哥?欸欸……”張大器伸手在賀琦年的眼前晃了晃,見沒反應,又一掌推在他肩上,“賀琦年!回魂了啊!”

“啊?”坐在椅子上的賀琦年忽然挺直腰板,迷茫道,“都跳完了?”

“對啊,”張大器掃望着他手裏的本子,“你替我們記次數和成績了嗎?”

賀琦年心裏咯噔一下,低下頭。

除了最開始的兩跳記了一下,後邊都在神游。

他抓了抓後腦勺向大家道歉:“對不起。”

“沒事兒,反正今天教練也不在,我随便填幾個應付一下吧。”張大器關心道,“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

賀琦年呼了口氣,“有一點吧。”

不過不是身體不舒服,是心裏憋得慌。

雖然到目前為止,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心甘情願的,但這心甘情願的背後還是有龐大的信念和渴望在支撐着。

希望得到一點回饋,希望盛星河能多看他一眼,可盛星河的那幾句話好像硬生生地斬斷了他的念想和期盼。

他終于開始相信“真正的直男是掰不彎”的這句話。

有的念頭一旦冒出來,自信心就會大打折扣。

幾輪試跳結束,一幫人稀稀拉拉地坐在地上休息,張大器從包裏挖了瓶礦泉水遞給賀琦年,“你身體要是不舒服就趕緊回家休息吧,教練又不會怪你。”

不知道為什麽,一聽見“教練”兩個字眼,賀琦年的皮膚都繃緊了,他喝了兩口水,猶豫着問道:“你喜歡過人嗎?”

“有啊,我很喜歡劉亦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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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琦年扶了一下額,“那你覺得我這個人成熟嗎?”

張大器:“還沒我成熟呢。”

“……”

真是越問越傷感,賀琦年重重地嘆了口氣。

找不到可以聊人生的對象,所有的迷茫和不确定全數吞進肚子裏。

在南方,似乎只有夏天和冬天這兩個季節,明明臨近十月,可夜晚的氣溫卻依舊高得離譜。

賀琦年從體育館走出去時,被熱浪糊了一臉,身體裏的熱量迅速蒸發,皮膚變得黏答答的。

去了一趟食堂,但飯菜都已經賣得差不多了,他只好出去覓食。

買了一份拌面一份涼皮還有一碗綠豆湯,想起盛星河可能還沒吃晚飯,低頭發了條信息過去。

【N:你回家了嗎?晚飯吃沒?】

【盛星河:在吃。】

【N:在吃什麽?就你一個人嗎?】

【盛星河:不是,還有呂炀,我們在吃小龍蝦。】

這叫什麽?

我心心念念的都是你,而你卻和別人逍遙快活。

賀琦年此刻的內心五味雜陳。

“小夥子,還要啥不?”老板娘熱情地問道。

賀琦年搖搖頭,“就這些吧。”

好像有一種定律,人在傷心難受的時候,總有更喪的事情接踵而至。

賀子馨打電話給他了。

聊一些他不想聊的事情。

其實從他念大一開始,賀子馨就已經念叨過好幾次留學的事情,一直被他用各種理由推脫,現在變成了出國讀研。

國外的研究生學制一般是一到兩年,課程緊湊,比國內提前畢業,另外也可以開闊視野,接觸多元文化,更可以當做是一場漫長的旅行。

賀子馨在電話裏說着許多誘人的好處。

“上回新年一起吃飯的那個趙叔叔你記得嗎?他兒子學的是編導專業,前年出國的,你要是過去的話,兩人也可以有個照應。”

賀琦年都無語了,“趙叔叔誰啊?我沒印象,他兒子我又沒見過,照應個屁。”

“你怎麽說話呢?”

賀琦年倔強道:“我不想出國。”

“為什麽?”賀子馨皺眉,“你之前不是答應過我好好準備的嗎?”

其實在沒練跳高之前,他确實考慮過出國留學的事情,因為他根本沒有一個确定的人生目标,只能順着眼前的這條道一直走下去,別人都在做什麽,他就也跟着做什麽。

但自從在跳高上嘗到很多甜頭之後,他逐漸确定了自己的人生方向,他想繼續跳高,想和盛星河一樣進入國家隊,如果有機會一起比賽就更好了。

從小到大,雖然學了很多東西,但真正讓他品嘗到興奮感和滿足感的只有跳高。

為了跳高,他可以頂着烈日在賽場上揮汗如雨,也能熬過在寂靜的深夜,獨自一人在操場上奔跑的寂寞。

他眼看着自己的成績一點一點地上去,現在讓他放棄,還不如給他一刀得了。

“我雅思成績上不去。”他覺得自己的這個理由似乎沒什麽說服力,又補充道,“我找到了更有意義的事情,所以不想出國了。”

“跳高嗎?”

“嗯。”

“賀琦年!你真是瘋了你!”賀子馨的聲音原本就比較尖利,突然拔高之後,很明顯的怒意通過手機傳了過來。

“你當初說你喜歡播音主持,死活要去報這個專業,我攔不住你,只能幫你想辦法多學點東西,現在學了兩年,你又跟我說想要跳高了?你做什麽都是三分鐘熱度,能有什麽出息啊你?”

賀琦年沉默地望着桌上的一次性餐盒,忽然沒了胃口。

“你說你喜歡跳高,你能跳三年五年,能跳一輩子嗎?你看看電視上那些運動員,哪個不是傷痕累累地退役,你看得見的出名的還好,至少他們的付出有了回報,可看不見的呢?我現在很認真地告訴你,體育圈可比娛樂圈殘酷多了,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全國頂尖的,能讓人記住的就那麽幾個。”

“我跳高又不是為了讓人記住。”

賀子馨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笑話似的,笑了出來,而那笑聲裏,充滿了諷刺。

“你不想拿冠軍還參加什麽比賽?”

不想拿冠軍還參加什麽比賽……

從賀子馨嘴裏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化成了細密的針,刺進了他的胸腔。

賀琦年疲憊地搓了搓臉,“我現在明确地告訴你,我就是喜歡跳高,就像你喜歡演戲那樣不行嗎?”

“那我也可以很明确地跟你說,跳高這件事情是不可能的。”

“我都成年了!你憑什麽替我做這樣那樣的決定?”

賀琦年怒氣沖沖地挂了電話将手機往茶幾上一扔。

屏幕上的鋼化膜碎了。

過了幾秒,賀子馨的電話再次戳了過來,賀琦年把手機調成靜音擱在桌上,轉身進屋洗澡。

一閉上眼,賀子馨的那番話依舊在他腦海中反複回響。

其實賀子馨說的也沒錯,體育圈确實可比娛樂圈殘酷多了,除了上世錦和奧運拿獎牌的,很少有被記住的,但人活着就是為了讓別人記住嗎?

自己覺得有意義才更重要吧。

感情的事情不那麽如意,運動生涯也不那麽順利,當晚,賀琦年帶着無比複雜的心情入眠。

隔天一早醒來,看到微信上有個小紅點,他的腦海裏瞬間閃過盛星河的頭像,欣喜地點進去,卻只有張大器發來的一條消息。

【大器:幫我砍一刀!這是拼多多官方回饋用戶提供的福利,砍價看到0元就能免費領取,鏈接……】

【N:滾,我沒有拼多多。】

【大器:那正好,新人肯定砍得多,你現在就下一個。】

【N:……】

【大器:好了嗎?砍了多少?】

【N:八毛一。】

【大器:那你這手氣不行啊,晗哥砍到兩塊錢呢。】

【N:滾!】

賀琦年拉開窗簾,看到盛星河卧室裏的燈已經亮了,就随便點了個砍價鏈接分享過去。

盛星河并沒有給回複,甚至連敷衍的推脫都沒有。

賀琦年的委屈持續膨脹。

他把所有的負面情緒都宣洩在了訓練上。

睡不着就出門跑步,直到整個人累癱再也無暇顧及其他為止。

盛星河看他能吃能喝還能跳,也沒想太多,直到兩天後才發現情況似乎有點異常。

這天中午,他和跳高組的幾個同學一起在食堂吃飯。

張大器随手刷到了一條朋友圈,咋呼道:“嚯,年哥昨晚淩晨三點還在夜跑。”

“腦子有坑吧,這個點不睡覺。”秦沛挨過去掃了一眼,發現還真是三點多發的朋友圈,“三點算夜跑還是晨跑?”

“夜跑吧。”谷潇潇在遠處伸長了脖子,“給我瞅瞅,他發啥了?”

“就跑步時撞見的一只貓。”張大器已經滑到了下一張去,“哎,你自己不是有手機麽,自己看。”

谷潇潇點進朋友圈後驚喜道:“哇,好可愛的小貓咪啊。”

盛星河也有些好奇,點進了賀琦年的朋友圈,發現是一條橫線。

很顯然,他被屏蔽了。

他有那麽一瞬間,感到了震驚和惶恐,宛如一個不知道女朋友為啥生氣的男友,一臉迷茫。

這兩天訓練不還好好的嗎?為什麽就單獨屏蔽他了?

這個意外的發現令他思緒萬千,就連餐盤裏的雞腿都不再誘人了。

他重新翻看自己和賀琦年的聊天記錄,最後一條停留在26號的早晨。

難道是怪他沒有幫忙砍價?

雖然以他對賀琦年的了解,因為這個生氣的可能性只有0.01%,但盛星河還是抓了抓腦袋,下載了個拼多多。

【盛星河:我砍到了一塊六,夠嗎?】

【N:你才看到消息?】

【盛星河:不是,之前沒有這個app,我剛下的。】

【N:怎麽突然想到要幫我砍價了?】

【盛星河:忽然想起來。】

【N:為什麽會想起來?】

盛星河扶了一下腦門,賀琦年問問題的方式總是充滿技巧。

“教練?!”

胳膊忽然被撞了一下,盛星河擡眸看向張大器。

“你聽到我們說話了嗎?”

“啊?說什麽了?”

張大器再次重複道:“今天我生日,我爸媽資助了我一點小錢,晚上一起出去吃飯嗎?”

“噢,一共哪些人?”盛星河問。

“就我們隊裏這些人呗,李澈和天慶晚上有事兒不去,算下來應該剛好能湊一桌人吧。”張大器說。

“賀琦年也去?”盛星河又問。

“那肯定啊,要是不叫他他明天絕對跟我絕交。”

盛星河想了想,點點頭,“行啊,晚上幾點?”

“應該六點半左右吧,到時再約,我先回宿舍休息了。”

“好。”

盛星河的注意力再次投回聊天界面,猶豫良久,決定實話實說,解決問題。

【盛星河:因為我發現你的朋友圈把我屏蔽了。】

【N:然後呢?】

【盛星河:然後問你啊,為什麽忽然就屏蔽了,我惹到你了?】

【N:沒。】

【盛星河:那你正面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麽屏蔽了?】

【N:你不是從來不好奇的麽?只要我不影響學習和訓練就好。】

盛星河這才跟觸電似的,猛地想起某個下午的奇妙對話。

不好奇這話的确是他自己說的來着,可這兔崽子的報複欲也太強了吧!?

一句話記這麽久?

真的不是天蠍座嗎?

【N:難道你現在又想看了?】

【盛星河:這又不是什麽私事…】

【N:那你求求我。】

【盛星河:……】

整明白了怎麽回事,盛星河心裏也略微松了一口氣,明知故問地發了條消息,把話題扯開了。

【盛星河:今天晚上大器生日,一起去?】

【N:嗯,你準備禮物了嗎?】

【盛星河:還沒,我剛剛才知道。】

【N:我下午就一節大課,上完課一起出去買禮物?】

【盛星河:我下午要開會,不知道幾點結束,完了打你電話。】

【N:好。】

雖然賀小朋友的朋友圈到最後還是沒有向他開放,但在盛星河眼中,這件事情既然聊過了就算是結束了,給不給看是賀琦年的事情。

難不成真求着人家給他看啊?

他這個當教練的面子往哪兒擱。

盛星河收起手機的同時,也收起了雜七雜八的心思,重新投入的到工作當中去。

下午開會的主要內容是關于接下來的校運會和一場全國田徑大獎賽。

校運會定在十月中旬,大獎賽則在十月底,兩場比賽相隔時間挺近的,就注定又是忙碌的一個月。

校運會自然是鼓勵同學們踴躍報名,而田徑大獎賽的門檻定得很高。

孫主任推了推厚厚的眼鏡片,“大家可以看看手裏的資料,今年我們學校拿到的名額不多,基本都是一到兩名,還有些項目的最好成績離人家選拔賽的标準都差得遠,也沒必要申請了。”

大家紛紛點頭應聲。

盛星河搓了搓額,在長長的表格裏翻到了跳高的參賽資格線。

2米15。

這是省運會的冠軍高度。

根據這段時間的專項訓練,賀琦年的個人記錄是拔高了2厘米,但要是帶着2米18的成績去參賽,撐死了也就能過兩次杆,很難在這個項目上拿獎。

但如果要他去問賀琦年願不願意參加,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因為體育競技的魅力就在于一切皆有可能,哪怕是輸了,也獲得了一次寶貴的比賽經驗。

會議結束,盛星河如約撥通了賀琦年的電話。

“你開完會了?”賀琦年的聲音清亮,聽起來心情不錯。

“嗯,”盛星河說,“你在幾號樓?我過去找你。”

“我在超市買酸奶,”賀琦年拉開冰櫃,單手拎了兩罐奶出來,“你在西門那邊等我吧,我騎車過去很快。”

“行。”

盛星河正打算挂電話,又聽見賀琦年問:“你喜歡什麽口味的酸奶?百香果,芒果,西柚還是草莓?”

“鮮奶有嗎。”盛星河說。

賀琦年笑了,“你怎麽不按套路來呢?鮮奶有什麽好喝的,腥腥的,都沒什麽味道。”

盛星河:“那你以為酸奶裏的水果味是哪來的?都是些食品添加劑罷了。”

“就是要添加劑才香嘛。”嘴上雖這麽說着,但賀琦年的身體還是十分誠實地把酸奶放回冰櫃,換了兩袋保質期很短的純奶。

盛星河說:“你要想喝水果味的酸奶我可以給你弄,保證零添加還好喝。”

賀琦年眼前一亮,“好啊。”随即他又聯想到了什麽,笑得垂下了腦袋。

啊——

賀琦年!你的思想實在是太污穢了!

盛星河猜的沒錯,賀琦年的心情确實不錯,而且整個下午都不錯。

他的那些小心思總算是在汪洋大海裏濺起了一點小浪花。

以盛星河的性格,會到處問你為啥屏蔽我嗎?

不可能。

那至少證明他在盛星河心裏還是有那麽一點地位的。

學校裏的桂花樹開了,到處都能聞到香味。

在陣陣沁人心脾的芳香之中,他想開了。

只要盛星河一天沒交女朋友,他就還是有機會的,與其在那怄氣倒不如好好相處。

于是乎,盛星河在傍晚再次見到了那個春風滿面小朋友。

賀琦年迎着夕陽,微微眯縫起眼睛,看到盛星河的那一刻,嘴角漾起了熱情洋溢的笑容。

“是不是等很久了?”賀琦年一個急剎,車子穩穩地停在盛星河跟前,“上來吧。”

盛星河個高,連跨都不需要跨,走過去,雙腿微微一曲就坐下了,“你以前有過載人經驗嗎?”

賀琦年扭過頭:“怎麽,載你還要經驗?你在招聘司機?還是說……你是在變相打探我談沒談對象?”

“你想太多了吧。”盛星河笑了笑,“我是怕你沒經驗摔到我。”

賀琦年雙腳點地,“那要不然你載我。”

盛星河立馬搖頭,扶住了坐墊,“我不要,你那麽重。”

“那不就好了。”賀琦年用力蹬了一下,盛星河劃拉着兩條小腿替他助力。

紅綠燈口,賀琦年一個急剎,盛星河完全沒防備,向後一晃,随後整張臉直接砸在了他的後背。

沉悶的一聲響。

“卧槽。”盛星河揉着鼻子擡頭,“你這車技也太爛了,我的鼻梁都要撞塌了。”

賀琦年震驚臉:“你鼻子隆過啊?”

盛星河一拳砸在他後背,賀琦年樂得仰頭笑。

“你可以摟我腰。”

“不要。”

賀琦年的車頭左右晃動,就是不肯好好騎,盛星河無奈之下扒住了他的肩膀。

賀琦年的肩膀很寬,肌肉捏上去十分緊實,裸露在外的四肢都充滿了力量感。

邊上有人看過來,盛星河覺得不好意思,将腦袋抵在賀琦年的後背上。

少年的體溫不斷攀升。

頭頂是被落日燒紅了的雲彩,層層疊疊,像是要吞掉不遠處的樓宇,醉人的桂花香撲鼻而來。

賀琦年望着喧鬧的街道,嘴角微微翹起。

自行車肆意地穿過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融進了這片暮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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