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蔣錫辰跟盛林的合同,說起來還跟別人有些不同。
他最早回來時,身為大哥的蔣東維是親自出面建議過直接給他開一家公司的。但這個提議被他本人以“太嚣張”為由拒絕了,同時以個人身份接洽了國內幾家公司,盛林可以說是在競争中得勝的那一家。
彼時顯然是蔣錫辰處于主動地位,因此取得了更多自主權,最主要的表現就是合同中與衆不同的兩點。一是他的合約只有四年一期,比盛林一般藝人少一年,二是公司不可以幹涉他戀愛問題。後者會專門提出,還是因為他在國外做偶像期間,談戀愛是一件絕對不被允許的事情。
他回憶了一下這條當初被自己重點要求過的項目,有些疑惑:“合同上應該說過,我可以談戀愛的的吧?”
楚文錦道:“準确地講,是規定過你可以在不損害公司利益和形象的前提下,正常公布戀情。”
“是這樣表述的?”蔣錫辰皺皺眉,嘴上問得還挺在意似的,眼中卻一點擔憂也找不到。
楚文錦又說:“本來并不是的……你記不記得,你看過合同的當天還沒有簽,晚上我拿回去了,啓銘就要求改了一下,第二天新打印的那一份,你沒有細看就簽了。”
蔣錫辰點點下巴:“是的,不過你好像給我念過,我聽着也沒差多少。”
說到這裏,楚文錦就露出點既懊悔又無奈的表情:“你那時候只關心錢,一看前面沒改就簽了。現在……”她憂愁地嘆了口氣,望着蔣錫辰,一臉愁容,“霍熠和’很行’那邊可能要播節目,他們的節目無論怎樣,也不可能對公司和你,沒有負面影響。”
蔣錫辰聽了,面露思考,爾後了然地點點頭。
這種“負面影響”,不是說在名聲上會有多不好,相反,以現在觀衆的審美和口味,那邊節目發布出去以後,他和謝梧的人氣和話題度大概還會更高。而負面,是負在審查上。
——同性戀這一點如果被做了文章,引起廣電和文化部門的注意,首先必然會先來找盛林,輕則問詢,重則審查。此外還有對他個人的影響,可預測的形式,是以形象之類的理由對他進行一定程度的封殺。多的不說,光是不讓他上星、上電視,很多東西也會憑空離他而去。
“還真是挺麻煩。”蔣錫辰聳聳肩,臉上眼中依然不見得多在意,反而笑了笑,略帶安慰地回望楚文錦,說,“那怪我當時沒好好看合同,你不要攬那麽大責任嘛。”
楚文錦欲言又止,知道他現在态度這樣放松是為了不讓自己太內疚,心裏便有些柔柔的暖意,也跟着放松了幾分:“你看起來不太緊張,是有什麽想法了嗎?”
蔣錫辰搖搖頭:“事情還沒發生呢,能有什麽想法。不過,盛啓銘是個什麽意思?剛才碰到佳妮,聽說他準備訛我一筆違約金?名頭是什麽,我談了違約的戀愛?”
楚文錦頓時有些不耐煩,揮揮手:“他就是胡來,話放來吓你,變着法子想留住你而已。我也不怕老實告訴你,他的态度就是,你承諾留下,他壓’很行’的節目,你走,他就拿這種名頭要你賠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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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錫辰一哂:“我還不知道,盛老板有這麽看重我呢!”
楚文錦:“當然!你走了,盛林哪裏再去找你這麽一棵搖錢樹啊?”
蔣錫辰:“不是有新人了?我電梯裏看到的。”
楚文錦:“那兩個小孩兒?還差得遠呢,人氣是有的,但不是什麽都可以讓他們來,場子都壓不住。現在各種各樣的新人這麽多,市場變化那麽快,不等人慢慢成長的!”
蔣錫辰聽罷不置可否,神色比剛才認真了些,表态道:“我走是肯定要走的,’很行’那邊,我覺得你也不用費太多力氣去交涉了,就算交涉成功了盛啓銘也會再找理由為難我,你夾在中間很難做人。”
楚文錦:“那我總不能就這麽不管你啊!我這會兒還是你的經紀人,還是盛林的藝人總監呢!”
蔣錫辰嘴邊的哂笑比剛才更甚幾分,冷言道:“盛啓銘都不打算費勁兒壓這樁八卦,可見根本不在意它對盛林那點影響,你又何必替他操心太多?至于我,你要是後期幫忙一下,別讓這八卦上升得太厲害,我應該也不至于淪落到上不了電視的地步。喏,杜心來以前都公開出櫃了,現在不也重返電視熒幕了?”
“他?”提起這位師兄,楚文錦臉上是另一種無話可說的神情,“他背靠大山呢,現在後臺硬得很,自己那點本事也過得去,不然哪有這種好事兒?”
關于杜心來的後臺,最近在圈內也是一條暗中口口相傳的大八卦,即便連日躲在瀾華話劇院裏,蔣錫辰也有所耳聞。模糊得知杜心來背後有某位體制內大人物支持着,他才可以重放電視熒幕,做出《對話AB面》這樣的爆款訪談節目。
不過這到底是別人的八卦,他聽聽就過了,不甚在意。聽了楚文錦這樣說,也不追問,只半開玩笑似的說:“那我也去找個後臺呗,我都一個快走的人了,你真的,就別再太護着我了。”
楚文錦默然,下意識想細究他這句“找後臺”的話裏還包含了什麽意思,又被他後一句所阻,心頭有些發酸。這個她用心保駕護航了四年的孩子,開始真的走出她的羽翼,也拒絕她了。
到底是工作關系,合同一到期,該斷的就斷了。
良久,她收拾了随身的拎包:“時間不早了,我也該下班了,一起走嗎?”
蔣錫辰也看看手表,神色有一絲為難:“可能不太順路,我還得回劇院接謝梧。剛才自己跑出來的,都沒來得及跟他打招呼。”
“這樣啊……”楚文錦忽而有些不太常見的尴尬,點了點頭,故作揶揄道,“真是,忘了你現在都是有家室的人了,這麽小小年紀,比姐姐還着急!”
蔣錫辰站起來:“那我就先走了。”
楚文錦抿着唇“嗯”了一聲,手上已經拎着包,卻只堪目送蔣錫辰離開的背影。四年來,她無數次看過這個背影,大多數都是送他去外地上通告、拍影視作品,但唯有這一次,她心裏泛起了名為“別離”的悲傷。
像眼睜睜看着孩子長大離家,心髒空了一塊。回望身後,卻找不到一個可以一起望這個背影的人,更找不到一個能夠安慰自己失落的懷抱。
直到看不見蔣錫辰了,她從包裏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
聽筒中響了一聲又一聲,過了許久才有人接起來,對方的聲音聽起來敷衍而寡淡:“怎麽啦?”
“啓銘,你可以來接我一下嗎?”她低聲問道,并不抱太多希望。
果然,那邊也沒有給她什麽希望:“現在嗎?現在不行啊,我剛到飯局上呢,今天有……”
“好的,我明白了。”她打斷這段不值得一聽的“解釋”,盛啓銘聽她主動放棄追問,也不費事兒了,虛虛地安慰敷衍“我晚上回早點回家的”、“好好吃飯”,就想挂電話了。
她卻又突然開口問:“盛啓銘,我們結婚,好不好?”
那邊驀地頓住,靜默片刻,有些不确定地反問:“怎麽突然提這個了?你不是,不着急嗎?”
楚文錦聞言,張了張嘴,委屈和質問沖到喉嚨口,卻生生卡在那兒,再出不了口。
她和盛啓銘有多少年了,不刻意回想數一數,自己都記不清。這麽長的日子裏,她确實從來沒有主動提過結婚,甚至沒有表現得想結婚,但世界上怎麽會有人不想和自己愛的人結婚呢?除非太清楚自己愛的人,根本不夠愛自己。
這點她一直明白,只是年少時心存僥幸,等了一年又一年。然而至今,依然沒有改變。對她來說,這是比沾花惹草更可怕的事情。它沒有轉機,也就意味着自己的期待和盼等不會有結果。
卡在喉嚨口的一切終究化作一聲輕嘆,她淡淡地回:“是啊,我不着急,因為我沒有遇到合适的人吧。啓銘,我們到此為止。今晚你不用回來了,随便去你哪一位妹妹那兒就行,這兩天有時間的話,就來收拾一下你的東西。”
盛啓銘發出一聲驚叫:“小錦!”
楚文錦按了電話,盛啓銘的尾音被電波徹底切斷。
她平靜地打開手機相冊,調出其中一個有密碼的,一張一張劃過裏面的照片。那全部都是盛啓銘和別人的親密照片,其中也包括蔣錫辰那天在停車場見到的小藝人。這些都是熟人偶遇抓到拍給她的,僅僅偶遇,數量已經足夠可觀。
她一邊看,一邊删除,删掉最後一張時,心裏有種兩清的輕松。擡頭再望眼前,感到潮平兩岸闊,前路寬敞得很。
蔣錫辰回到劇院,行政班的人早已經下班。一般來說,這個時候演員也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沒再進去,只給謝梧打了個電話,問他走不走。
謝梧的心情聽起來還是悶悶的:“走,現在就走。你在哪兒?一轉身就不見人了,可把你叔我急個半死!”
心情郁悶還能嘴巴裹蜜,蔣錫辰被逗得笑出來,連忙配合地回了一嘴糖,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着說着,謝梧就從劇院出來了。遠遠看到他的車,才挂了電話。
這時,蔣錫辰發現微信裏進來了一條信消息。
“小辰,以後讓我繼續做你的經紀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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