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八)
野地裏傳來數聲烏鴉争食的喑啞叫聲,濃郁的血腥氣彌散在微風中。
荒野橫屍陳列,只有兩位少年在遍地污血中靜靜伫立。
鄭冰緩緩摘下兜帽,露出一張無暇的臉,桃花眼狹長微挑,含水的眸子深處陰暗如深壑,舔了舔手背上的擦傷,歪頭看了一眼鄭炎,嘴角微勾着笑問:“回去?”
鄭炎漠然望着落日,甩下雙刀刃上的污血,收進了後腰的墨色刀鞘。
“嗯。”
這兩人對視時就像對方的倒影,一模一樣。
十年光景,少年已成。哀鴻荒冢,霞如飛火,霧似流光,蒼穹晚斜陽。十年寒暑一去,炎冰十六歲。
“哥哥說過,一刀斃命即可,不必殘殺。”鄭炎淡淡道。
“乖乖,千萬別去告我的密。”鄭冰笑得肆無忌憚,銳利雙刀在掌心翻了幾圈,喀拉一聲收進了後腰的血紅刀鞘。
略沉默,鄭冰抿了抿嘴,收斂了笑意,輕聲解釋,“我只是沒忍住。他們中間有個人曾經刺傷過哥哥,我找不出是誰,所以一個都沒放過。”
兩位少年緩緩走上歸家唯一的通途,如同覓食結束,身披餘晖歸往巢穴的狼。
王府裏,影十一輪值結束,從水殿裏沐浴回來,半長的頭發濕漉漉披在肩頭,坐在住處窗前的茶桌旁休息,身子放松,不一會兒就趴在窗邊打起小瞌睡。
恍惚間,背上披了一件薄衫,有人在用布巾給自己擦幹頭發。
“唔……”影十一爬起來,打了個呵欠。
“哥哥,你頭發還沒幹,穿得這麽少,怎麽能在這兒吹風呢。”鄭冰從背後抱了抱影十一,用布巾擦幹了發上的水。
鄭炎端着一盤剛買來還熱着的紅豆蜜糖糕,揀了一小塊奉到影十一嘴邊,誠懇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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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十一張嘴咬了,眼含笑意揉了揉兩個崽子的腦袋,“回來了。交了差嗎?”
“嗯。”鄭炎從懷裏拿出一張銀票,奉給影十一,“我們的賞銀,給哥哥。”
鄭冰從背後摟着影十一的脖頸,輕笑道:“很容易的,王爺心情好,賞了好多東西,還有一匹綢緞,已經送到織殿給哥哥裁常服了。”
影十一沒接,欣慰溢于言表:“哥哥銀子夠花,你們去買點好吃的好玩的,給自己買幾身新衣裳。”
感到被拒絕,鄭炎默默垂下嘴角,仍舊雙手捧着銀票,茫然地望着影十一。
鄭冰也不笑了,小心地問:“哥哥是不喜歡我們了嗎,為什麽不花我們的錢,為什麽為什麽……”
“好好,哥哥收了收了。”影十一無奈笑笑收了那張銀票,站起來,折了折,放進櫥櫃的小盒裏存起來,将來給寶貝們置辦些東西。
鄭炎眼神才溫和下來,輕輕摟着影十一的腰,鼻尖在他臉頰上蹭了蹭:“謝謝哥哥。”
鄭冰從身後摟着他,下颌輕放在影十一肩膀上,鼻息間迷戀地嗅着影十一脖頸皮膚上的皂角淡香。
轉眼已十六歲了,比影十一還要高出半分。
一模一樣的清俊容貌,都戴着影十一親手打磨的黑玉項圈,手腕上戴了一對黑玉镯。
這都是小時候的東西,影十一當做誕辰禮贈給他們,沒想到他們死活也不肯摘下來,整整戴了十年。
“好黏人啊你們,出去玩,哥哥剛剛輪值回來,累了,睡會午覺。”不管影十一走到哪,這兩個崽子就跟到哪,不是抱就是蹭。
聞言,鄭炎推了推鄭冰,輕聲道:“今日我陪哥哥睡。”
鄭冰哼了一聲,沒說話。
他們有王府裏分配的住處,長大以後影十一的床上也躺不下三個人,這兩個小崽子暗自協議,輪流每日陪哥哥睡,另一個去自己房裏睡。
“誰都好都好。”影十一實在累得困倦,連連打呵欠,自己回了寝房,栽在了床上。
十年浴血,不比十幾歲時候的體力了,身上關節都落了些毛病。
鄭冰恨恨地走了,鄭炎輕輕走進寝房裏,影十一已經疲憊地趴在床上睡着了。
鄭炎盡量不發出聲響,俯下、身抄着膝彎抱起影十一,就如同幼時被他抱着一樣,輕輕把人挪進了床鋪裏側。
懷裏人毫無防備地睡着,淺紅的嘴唇微微張着,長睫低垂,十年光景,他一輩子最好的年紀都留在王府,他的一切毫無保留地給了鄭炎和鄭冰。
“哥哥。”鄭炎支着頭側身躺在影十一背後,修長指尖輕輕撫摸着影十一的眼角。
哥哥也長大了。
但變得更好看。
鄭炎看着影十一的睡臉出神,心裏湧起一陣難耐的熱流,他伸開手臂輕輕把影十一攬進懷中,遲疑許久,才在影十一唇邊親了親,從背後輕輕抱着他,吻着影十一弧線柔和的後頸。
知道他聽不見,才敢在他耳邊輕聲呢喃:
“哥哥,鄭炎好愛你。”
鄭炎合了眼,手臂搭在影十一塌下的腰窩,鼻尖貼着他後頸,呼吸着熟悉安全的氣息,安心入睡。
寝房裏挂着簾,鄭冰并未回自己住處,而是在影十一住處門外等着。
他側身靠坐在木門外,頭靠着門板,雙眼孤寂無聊地望着腳下爬動的螞蟻。
其實每一個說好只留一人陪哥哥的夜晚,另一人都會在外邊寂靜無聲地等待着,直到第二日的黎明,周而複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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