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三十一)

竹林中人影翕動,鄭炎把鄭冰手臂挎在自己脖頸上,在幽深竹林裏奔逃躲避如雨點密集的暗箭,大群的黑衣殺手以潮湧之勢席卷了竹林。

他們果真花重金召集人手,只為覆滅靈湄山,誅殺掌教。

鄭冰一手挎着鄭炎,一手按着心口,艱難地跟着他在竹林裏飛速穿行,蒼白幹裂的嘴唇輕輕動了動:“我就說解藥沒這麽簡單能拿到,你看,被追殺了吧。他們就是想引我們獨自出來,早有埋伏。”

鄭炎身上的傷處也深淺斑駁,喘着氣摸了摸鄭冰的額頭,有些燙手。

“那還不是因為你?”鄭炎低聲警告:“少說話,保留體力,等進了靈湄地界就沒事了。”

鄭冰疲憊地撐起一絲笑:“算了吧……你把我放在這兒。”

鄭炎挑眉:“你有病。”

鄭冰無奈道:“哥哥不能一下子失去我們兩個,他會傷心,你要多回去看他。”

鄭炎用力拉扯他,額角冷汗順着臉頰淌,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追兵,嗓音從喑啞變得憤怒:“快走,別停下。操你媽鄭冰。”

“哎,你是掌教,你不能罵這麽沒風度的街。”鄭冰笑得哆嗦:“再說了咱倆不一個媽嗎。”

兩人相互拖着,在箭雨裏倉皇逃竄,自從被哥哥帶回王府,他們已很久沒這麽落魄過,仿佛一夜間又回到了從前。

從前沒有哥哥,沒有家,只有囚禁殺戮和逃亡。

“鄭炎,我累了。”鄭冰的步子越來越慢,心口青紫的蛛網狀的毒紋蔓延到了脖頸。

鄭炎用力抓緊了鄭冰的腰帶,把他大部分重量都卸在自己身上。

鄭冰艱難地回頭看了一眼,眼神一暗。

鄭炎目光望着遠處和周圍雜亂的小徑,問他:“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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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冰道:“沒什麽,人好多。”

說罷,扒開鄭炎緊攥着自己腰帶的手,翻身爬上鄭炎脊背,笑道:“累了,你背我跑快點。”

話音未落,鄭炎忽然感到背上的人身體猛得顫了一下。

鄭炎回頭看他:“怎麽了。”

鄭冰臉色蒼白:“沒事。”

鄭炎背着鄭冰埋頭飛奔,繞過碎石沙礫和湍急山澗,鄭冰則緩緩騰出一只手,把肩胛上的一支弩箭狠狠拔出來,沾着血肉的箭頭狠狠掼到地上。

血跡順着傷口湧出來,鄭冰眼前忽明忽暗,趴在鄭炎肩頭痛苦喘息,嘴角淌出血絲,被他艱難抹去。

“鄭炎。”鄭冰無力地摟着他脖頸,緩緩道,“我好想哥哥,我好想見他……”

鄭炎沉默半刻,道:“我知道。”

鄭冰道:“我想要哥哥抱我,我好想他。”

鄭炎用力咽了口唾沫,腳下更急促,甚至連自己心口都隐隐約約疼痛:“你想怎樣都行。”

鄭冰的聲音有些虛弱,眼睛閉上時,眼淚淌下來,全淌進鄭炎脖頸裏,濕漉漉地沾着。

只是他們從沒想過去找哥哥,把自己的委屈難處告訴他,不是為他好,也不是逞強,只是沒想過。

他們都沒想過讓自己的愛人來安慰保護自己,承受本應該自己承受的痛苦。

下意識把哥哥放在絕對安全的地方,從不用帶着血腥的手去觸碰他,只有得到新鮮玩意的時候會想起和他分享,走過山川美景時會想着帶他來看,吃到珍馐美味時會想着讓他嘗,只想給他安寧平靜,和或深沉或熾烈的愛意,堕入深淵時,便只想讓他在明亮溫暖的地方等着自己回來。

鄭炎拖着鄭冰倉皇逃回了靈湄境內,一進靈湄山脈,鄭炎頗熟悉地形,帶着鄭冰轉進了極其隐蔽的一條瀑布後,裏面藏着寬闊山洞,靈湄醫人湄隐生正翹首等着他們,一見掌教背着人回來,立刻拎着藥箱跑過去。

“掌教!”湄隐生慶幸道。

鄭炎道:“給他治傷。”

湄隐生上下掃視鄭炎,見他傷勢也不輕,擔憂道:“小生還是先給您……”

鄭炎忽然就遏制不住地暴怒,猛得一把将湄隐生的頭按到鄭冰面前:“給我治!”

湄隐生從未見過掌教如此控制不住情緒的情狀,忙順着他應道:“是是,掌教稍安勿躁。”

鄭炎剛剛放下鄭冰,松了一口氣,便摸見了鄭冰濕漉漉的背後。

鄭炎艱難地把手縮回來,滿手鮮血淋漓。

他僵硬地立在那兒,看着自己手上的鄭冰的血。

“你幫我擋箭?”鄭炎的表情說不出的複雜,交織着悲涼,難堪,更多的是可笑。

鄭冰疲憊地半睜着眼睛,嗤嗤地笑:“鄭炎,好兇啊。”

湄隐生一邊給鄭冰用針灸壓制毒性随經脈運轉,額頭滲出細汗,一邊慶幸道:“小生以為掌教您真的去用自己性命換解藥,所幸只是去偷。真的掌教,他們不會信守承諾的,別相信他們。”

鄭炎漠然問:“你會解嗎。”

湄隐生擡袖擦了擦冷汗:“小生确實在雲游臨州時了解過這種碧鱗毒,其實還能活一陣子,只是皮膚會如蛇鱗般逐漸潰爛,我們可以趁着這段時間再想對策……”

鄭炎打斷他:“你會解嗎。”

湄隐生一怔:“……不會。”

鄭炎臉色陰郁。

湄隐生忽然道:“但是!但是您夫人說不定能解!小生以為憑夫人醫術……尚有一成希望挽救。”

鄭冰咳嗽了兩聲,苦笑道:“另外九成呢,讓哥哥明知救不回我,還親眼看着我喘着氣,一點點腐爛在他面前,最後死了,是這個意思嗎?”

……

那也幾乎等于要哥哥的命,他們想象不到哥哥知道了真相會傷心成什麽樣,更何況他們已瞞了他這麽久,如今騎虎難下,哪有顏面去見他。

三人靜默無聲。

鄭炎轉身走了,出了水瀑。

鄭冰喊他:“……哎,鄭炎,你去哪?!”

鄭炎艱難道:“……你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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