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冰川地獄

***

這是一片極白的蒼茫地界。

冷風朔朔, 透骨刺寒，縱目望去，冰天雪窯。

葉策以為杭州的冬天夠難熬的了, 沒想到天外有天, 寒上有寒。他雙手抱臂，佝着身子, 凍得上下牙齒咯咯打顫。身體被摟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唐淮星關切的聲音自耳邊響起。

“可以走嗎？”

“可以。”他吐出一口氣, 結成了冰碴子。

兩人相互攙扶着, 慢慢地往前挪動。

他們不是第一個到達這裏的修真者。已有幾名修士壯烈了, 死相頗為凄慘。

“冰川旁邊躺着一個人，肚子好像被野獸的利爪撕開，裏面的髒器都沒了。我們前面躺着兩朵盛開的紅蓮花，實際上是修士凍得皮開肉綻，身體皲裂而死。”

葉策的話剛說完，臉頰上就有熱乎乎的東西流淌下來。他伸手一摸，手指上結了一層紅色的冰霜。原是寒風割面，劃開了他的臉。他索性卸了妝, 把狗皮膏藥、黑痣, 都撕了下來扔掉。

“照這樣下去, 不出兩個時辰, 我們就得凍死在這裏了。”

唐淮星：“附近有沒有可以躲避風雪的山洞？”

“有。大概100米遠。”

兩個人的姿勢說不上雅觀，如果叫外人看見了，肯定會捂着眼睛說“傷風敗俗。”葉策窩在唐三懷裏, 雙手揪着他的道袍，小心地繞過兩朵凍僵的“紅蓮花”，一邊取暖，一邊引路。但因兩人身高相仿，走起路時，臉頰會不由自主地貼在一起。

他怕癢，邊笑邊說：“唐淮星，你再長高點，我就能縮你懷裏了。”

原著中，唐淮星和江曦初遇時都只有178公分，男孩子發育期長，到了27、8歲也可以長高。唐淮星25歲時，已經有190CM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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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淮星收攏手臂，“回去後，我多喝牛奶。”

葉策笑得更樂了。

一本正經說笑話的唐三或成修真界第一段子手。

平日裏幾秒就能跑到的路，足足走了半個小時。等鑽進山洞時，唐淮星成了一個雪人。葉策躲在他懷裏逃過一劫，但頭發上也覆了一層厚厚的冰雪，下肢凍僵了，幾乎不能彎曲。手臂還能自如運動，伸手給兩人拂去肩上的雪花，“那兩個修士應該也想往山洞跑，但是修為不夠，沒抵禦過嚴寒，凍死在路上了。”

唐淮星輕輕推開他，往後退了幾步，手中掐起一個訣，奪目金光一現即隐。

一只威風凜凜的白虎出現在眼前。它抖落身上的冰雪，對葉策說：【來】

只簡單地說了一個字，葉策就飛撲上前，将整個人埋進它暖烘烘的皮毛裏。此時此刻，自己終于明白，并且切身體會到，為什麽東北人那麽喜歡穿貂皮大衣。

真是太太太暖和了！

他一副色魂授予的模樣，頻頻搖頭，摩挲白虎毛絨絨的脖頸。

唐淮星的獸貌不像平日裏見的老虎那麽兇和醜，反倒萌萌的，有點像大貓。

葉策擡起頭，看見它蒙着白色眼布的呆萌模樣，緩緩湊上前，與它額頭相抵，喃喃道：“小瞎虎。”

說完後“撲哧”一聲，又笑了出來。自己也不曉得樂個什麽勁，摟上它的腦袋，貼面喊：“小瞎虎，小瞎虎……”

唐淮星一邊應，一邊彎下圓腦袋伸出舌頭收起倒刺，舔去他身上的冰渣子。一條軟乎乎的舌頭刷來刷去，葉策癢得在它懷裏直打滾，笑得肚子疼，直叫道：“好癢……”

【別動】

他太不安分了，唐淮星看不見，只能憑感覺去舔，他一動，就舔到臉上、脖子上、手臂上，任何裸、露在外的肌膚上。還有一種淡淡的甜糕香。舔得自己也心浮氣躁起來。

葉策擦去眼淚，受不了地擺手，“太癢了，太癢了……哎呀，你舔到我脖子了！”

唐淮星心頭起了一陣莫名其妙的火氣，低聲威脅道：【再動吃掉你！】

葉策叫喚道：“我好怕，我怕死了。唐小虎大王，你放我一馬，饒我一條小命！容我西湖小啞龍回錢塘江修煉個三五百載，再來找你一決勝負！”

唐淮星被他說得無語，又怕他寒氣入體會生病，收斂起其他心思，專心致志地舔去冰雪。等一番功夫下來，大白虎累得夠嗆，小啞龍也氣喘籲籲，一副事後的模樣躺在它懷裏，“好累。感覺身體被掏空。”

【……】

安靜了一會，唐淮星問：【為什麽叫西湖小啞龍？】

寒冷過後容易昏睡。

葉策打了個呵欠，迷迷糊糊地說：“我小時候經常做怪夢。一會騎龍飛天，一會跨虎入海。夢境太真實了，我分不清現實，偶爾說一些胡話。把我姐吓着了了，四處求醫。8歲時遇上一個神棍，讓我喝了一包符水。我倒是不再胡說八道，只是啞巴了。所以有個“小啞龍”的稱號。到十四歲，又突然就好了。”

【還會做怪夢嗎？】

“做啊。一直都做。只是14歲後長大了，分得清什麽是夢，什麽是現實。沒再說胡話。”

“我在夢裏可牛逼壞了。別說一個段千衡，來10個都不夠我打的！”

他得意洋洋，插了會腰。

【夢境裏所發生的事，或許是你的前世】

“那神棍也是這麽講的。”

唐淮星：【我也經常做同一個夢】

“是什麽。”

【一個穿紅衣的人，對我笑】

“怪吓人的。”

【他很漂亮】

葉策語調上揚：“哦～～春夢啊～～”

唐淮星：【他是男的】

“那可能欠你錢了。”

唐淮星沉默了會，說：【我一夢到他，心裏就很奇怪】

“怎麽奇怪？”

【心口發燙，心跳得厲害，眼睛疼，好像得了風寒起高熱】

“啧！這是夢魇。一定是山中野狐、鬼靈精怪入了你的夢，幹擾你修行！”

【是嗎？】

“是的！”他信誓旦旦地點頭，“肯定的！小說裏都是這麽寫的！那漂亮的夢妖誘惑你做出一些羞羞的事，壞你修行。”

他不懂就問：【什麽是羞羞的事？】

“就是……”

耳朵被含入一個濕潤溫暖的口腔，留下一個微微刺痛的牙印。

葉策笑着說：“懂了嗎？他不僅想吃你的耳朵，還想吃你的虎鞭。”

白虎身體一僵，随後垂下腦袋，擱在前掌上，不去理他了。

葉策撓它的下巴，“你生氣啦？我逗你玩呢。”

依舊不理。

葉策扒拉它的耳朵，“咬痛你了？那我給你呼呼。”湊上前輕輕地吹出一口熱氣，呵得白虎心煩氣躁，肉掌一掀，猛得一個翻身，側躺着将他整個圈住，手腳全部束縛住了不能動彈。

【睡覺。養精蓄銳】

“哦。”他幹巴巴地應了一聲，拍拍胸口，心有餘悸地說：“吓死我了。還以為你要吃我呢。”

白虎張開血盆大口，伸出舌頭，在空中刷了一圈，糊他一臉口水。

“啊呀——”受到攻擊的葉策，低下頭将口水全部擦在它頸間的皮毛上，佯作生氣模樣，氣鼓鼓地說：“你這只幼稚的壞老虎！”

說完後又把自己逗樂了，咯咯笑個不停，“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是個瞎，撞上大西瓜，噼裏啪啦全碎啦，老虎吓得叫媽媽！”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張狂的笑聲宛若魔音灌腦，吵得唐淮星浮躁地甩動尾巴，不痛不癢地往他身上抽了一鞭。葉策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似的，抱住它的尾巴不撒手了，笑嘻嘻地威脅：“我要拔光你的毛，讓你變成修真界史上第一只醜死的老虎！”

【只會被你氣死】

他無奈地想。

過了一會，沒動靜了。他扭頭看去，葉策摟住毛絨絨的尾巴，呼呼大睡。

唐淮星将身體蜷起來，把他摟得更緊。

***

葉策沒有将全部實情告訴唐淮星。在夢裏，他不僅能夠上天入地，還擁有一位看上去就很牛逼的老師。

這位老師從記事起，突然出現。

他身材颀長，穿着一襲丹楓色的潋滟紅衣，長發如緞，臉上戴着一張猙獰的白虎面具，自稱是他祖宗。

隔三差五地出現在葉策的夢裏，有時不說話，靜靜地望着東方發呆，有時候化身魔鬼教練，逼他學習。

語文、數學、物理、化學、天文、地理……還有武功。不是什麽降龍十八掌，而是一些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唐詩宋詞千百首》。

葉策一邊念叨“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掐着手印呼風喚雨，一邊斜眼睨他，第998次發問：“你戴面具做什麽？”

【如果看見我的樣子，你會死】

然後他就吐吐舌頭。

“為什麽夢裏我這麽厲害，現實中卻發揮不出來？”

【因為這是夢】

“……”

好吧，說了等同于沒說。

“我收到了一封奇怪的錄取通知書，原本以為是霍格沃茨呢，哪裏曉得是紫禁之巅，哦不對，風雲之巅。”

【現在的校長是誰？】

“舟祈豫，你認識嗎？”

他沉默了一會，問：【唐将離還在嗎？】

“沒聽說過。應該死了吧。2018屆之前的學生、老師基本都死絕了。”

【你回去打聽唐将離的下落】

“全校那麽多人，我去哪裏打聽？”

【找唐門】

“對哦。他姓唐。是你朋友？不對啊，那他得多大歲數了。”

他避之不答，轉移話題道：【上次你說的詭異轉盤，後來還有出現嗎？】

“只出現過兩次，都挺簡單的。但是卷軸副本比較難。不知道哪個小王八蛋将我拉入卷軸。我現在經歷的這個，什麽段家啊、雲山啊、唐門啊、李氏啊……亂七八糟的世家門派一大堆。”

【如果我猜的不錯。這應該是平行時空】

“不對哦。這是一本晉江小說裏的世界。”

【我離世之前，曾去過北平。有幸參觀晉江總部，發現了一個秘密。其實晉江是天神在人間的一個儲存系統。他們将所有時空發生的歷史都存在各類小說裏】

“我晉江小說看得少，你別驢我。”

【所有歷史，無論是好的，壞的，悲傷的，遺憾的，都是已經發生過的。而當時的我，無力更改】

“不是，我說。那我現在穿越到晉江小說裏，已經在改變平行時空的歷史了？有沒有什麽後果？”

【即使有。我想那些打開“改變歷史”這條通道的人，已經為你們承擔了吧】

“我還是不懂。為什麽要改變歷史？”

【為了改變未來】

***

“這是人類吧？這一定是人類吧？你看他小胳膊小腿的，輕輕一扯就斷了！”

“土撥兄，你昨天不是吃掉過一個了嗎？這個人類就讓給我貓兄吧。”

“是你飄了，還是我狗兄拿不動刀了？我宣布，這個人類歸我了！”

“他醒了，醒了！哦，我要吃新鮮的生人片！”

一陣桀桀的笑聲，像炸鞭炮似的，噼裏啪啦，震耳欲聾。

葉策揉揉眼睛，眼前空無一人。唐淮星不知去了哪裏。

“這個人類看上去很蠢，吃了它會不會變笨？”

葉策問：“誰在說話？”

“他不僅蠢，還是個瞎子！和那只瞎老虎一樣。哈哈！我土撥兄活了幾千歲，第一次見到瞎眼老虎！早上他還摔跤了，哈哈哈哈——”

這裏冰天雪地，路上不好走的很。唐淮星人生地不熟，又看不見，指不定要吃多少苦。他放軟語氣問：”那個，請問。你們看見我家小虎去哪裏了嗎？一只那麽大的白老虎。”

他張開雙手比劃着。

“哦。他出去捕獵了。這裏四處都是冰雪，哪裏有東西吃呢。即使有，怎麽輪得到他吃呢？桀桀桀——”

葉策從地上爬起來，在洞穴內巡視了一圈，仍舊沒找到說話的人。

“你找什麽呢？傻子！我在外頭！你以為——你為什麽可以活這麽久？”

葉策往幾不透光的洞口望去，這才看見一顆布滿紅血絲的眼球，閃爍饞涎嗜血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