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大戰 (1)

他叫“哥哥”時又充分利用了江南人獨特的軟糯口音, 好像一把粘人的糖,春風化雨般地灑在白忘陵心上,甜得他全身發麻, 除了伸手擁他入懷, 抱得更緊之外別無他法。

兩人膩歪的時間極其短暫,葉策好像一條滑不溜秋的魚兒從他懷裏游了出來, 邊跑邊喊:“我不打擾你工作啦。拜拜~”

他溜得比脫缰野狗還快, 白忘陵簡直哭笑不得, 稍微平複下起伏的心緒, 就又投入緊張的籌備當中。

葉策說明天出發皎月峽谷是瞎謅的, 他估摸着也就是最近幾天的事了。他先回了趟寝室,推開一個個房間的門去看,全都一塵不染,好像很久沒人居住,又好像每隔一段時間就有保潔阿姨來打掃過一樣。

他默不作聲地站在胖子的房間裏,看着他電腦桌上一排的奧特曼模型,覺得自己真心是犯賤。到現在,他還是不相信胖子會背叛他們三年同窗以及兄弟情義。

他還記得高一念早自修的時候, 課桌上面攤開一本英語書, 課桌下面的膝蓋上放着一本《笑傲江湖》, 津津有味地看着, 老師過來時,旁邊的胖子就給他一個手肘提醒他。

胖子段位比他更高,直接撕了《書劍恩仇錄》的封皮, 套了英語書封皮在上面。

他記得兩人都無比向往書中熱血少年白馬輕裘快意江湖的生活,甚至将對方視為自己的革命戰友,肝膽相照的好兄弟。

怎麽說叛變就叛變了呢?

難道是因為他也像陳高一樣,為了自保,信了時空游戲的鬼話,與校友自相殘殺,之後過不去心裏那道坎,索性堕落了嗎?

可如果他真的和陳高毫無差別,在高考那天,應該已經殺了他和許琴琴。

葉策揉了揉臉,這招也是跟胖子學的,聽說心情不好的時候,學貓咪揉臉會好過一些,會把所有的黴運都搓掉。

他退出胖子的房間,就見一身清潔工打扮的李賜從君君房裏走出來,手上還拎了個水桶和拖把,不緊不慢地說:“我剛才打了一個盹。夢見表哥和我說,十八年後,會再來這裏上大學。讓我把他的房間打掃得幹淨一點。”

“我們的房間都是你打掃的吧?”

“嗯。反正也沒事做。”

葉策覺得誰有幸娶了李賜回家,可以省下好大一筆錢,諸如保姆費、廚師費、清潔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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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賜不知道他腦袋裏想着什麽龌龊念頭,四大皆空地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葉策好笑地問:“直到現在,你還信佛嗎?”

李賜說:“信的是引人向善的佛法,不是漫天神佛。

“善良真的有用嗎?”

“善分小善與大善。拾金不昧是小善,讓苦主開心,自己心裏也舒坦。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吃力不讨好,仍舊拔刀相助,解決了苦主的危機,但苦主不一定會感激你。這是大善。修身,修的是小善,修道,修的是大善。”

葉策嗤笑着揮揮手,“得了吧,不就是二傻子嗎?”

李賜往前走時,回頭看了他一眼,好似一語道破地說:“難道你不是嗎?”

“我去你的!”

葉策笑完後,就去校長室找了舟祈豫,開門見山地問:“矮子,我什麽時候去皎月峽谷?”

舟祈豫自動過濾令人不滿的昵稱,說:“現在。可以嗎?等聯盟大軍來了,你想走也走不了了。”他把赤紅色的補天石鄭重其事地塞進葉策手裏,上下嘴唇動了幾下,想說什麽,最後還是替葉策理了理白襯衫的領子,拍拍他的肩膀,說:“去吧。”

其實葉策自己現在的身體也不大好。和江赴對戰時,對方根本沒留情,下的完全是死手,他腹部的傷口沒好透,走路時步伐加快或者距離拉的大一些就會撕裂,汨汨地流出血。

但是這些事,他一句話也沒提,從善如流地轉身出去,對舟祈豫揮了揮手,潇灑且随意地說:“走啦!”

他也沒去和白忘陵、李賜、葉沐瑤、袁白白等任何人告別。仿佛這次告了別,就再也不會見到似的。

*****

葉策前腳剛走,聯盟大軍後腳就卷土重來。

他們所擁有的式神是風雲的幾倍,裝備也尤其精良,甚至坦克大炮、變形金剛、高達戰機都比風雲新穎。

大部分仍舊學生徘徊在時空游戲裏,沒有回到學校。因此這時候的風雲之巅,主力軍加上新生菜雞,不足聯盟人數的三分之一。更何況,對方還糾集了一些散修,這些散修當中,有很多是相識的舊友,比如某某的父母,或者自家叔伯之類的。

見此情形,袁白白不知道舟祈豫心裏怎麽想的,反正自己是透骨生寒冰冰涼了。

大部分老師已經犧牲于第一次突襲當中,此刻能夠出來主事的,也就剩下一個孤家寡人的袁白白。因為在一次次高強度的任務後,舟祈豫已經到了強弩之末,自身靈氣已盡枯竭。他所有擁有的式神卡牌,在第一次突襲當中,也已全部轉贈給學生自保。

其實舟祈豫以為自己不會活下來的,也報了必死之心想要和那批聯盟狗同歸于盡,直到唐寶劍替他擋了一刀。

他才幡然醒悟過來,雖然眼下的情況沒有更糟的了,但他是風雲之巅的主心骨,是風鈴夜渡的傳承。

他不能這麽輕而易舉地就死了。

當然,現在的他,也和廢物差不多。

大概所有的靈氣只夠提勁一次,然後就該吹燈拔蠟,封棺入土了。

結界很快在對方的持續轟炸下破碎。來者身披神秘商店中的高級防護甲胄,身後是數百輛高達戰機,天上飛的地下跑的,五花八門的高科技、非自然武器一應俱全。看這陣仗,聯盟似乎把全部的家當都拿了出來,鐵了心要把風雲之巅剿滅得一幹二淨。

袁白白搖了搖團扇,一開口又是半死不活的氣音,說:“有何貴幹?”

聯盟的人一向不怎麽看得起他,應該說正常人都不怎麽看得起他,覺得他一年四季打扮成這幅哭喪的樣子,不是腦子有坑,就是病的不輕。

因此谷庵看也不看他,神情傲慢地說:“叫舟祈豫出來,我有話問他!”

舟祈豫坐在校長室裏,想要站起來,腿腳一個抽筋,又跌了回去。他的四肢逐漸開始麻痹,小香蕉站在窗臺上,看見他的臉上隐約浮現出一股死灰之氣,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撲棱翅膀團團打轉。

“你不要出去了!這幅鬼樣,一下去他們就知道了!”

舟祈豫其實不是活生生的人,他和黃鼠狼精一樣,是修煉屍道的萬年大粽子。由于靈氣日漸稀少,他的身體也快撐不住了。

不可以讓聯盟知道他的真實情況,只要不露面,對方心裏就沒底,不會輕舉妄動。舟祈豫明白這個道理,因此拿過播音話筒,清了清嗓子後,打開對着麥克風說:“副主席,找我什麽事?哦,我說錯了。前不久,您剛剛榮升聯盟主席。恭喜您了。想了這麽多年,總算在入土前如願以償。”

曾經舟祈豫以毒舌綜藝一哥的形象出道,即使退圈了幾十年,嘴上功夫依舊了得,一開口就不饒人。輕描淡寫的一番話說得谷庵額角青筋直跳,幾乎要失去理智打人。他深呼吸幾下,才壓抑住憤怒,冷冷地說:“我問你,葉長箋和唐将離失蹤多年,一直音信全無。他們是不是早就死了?”

這個問題幾乎是修真界領導階層心裏的一根刺,困擾了他們三十多年,也壓制了他們三十多年。

舟祈豫沉默半晌,随後說:“是。”

在場衆人一片嘩然,臉上表情複雜,有難以置信的,有原來如此的,有悲傷欲絕的。

葉長箋和唐将離身為整個修真界活得最久的老王八,一直是頂梁柱以及裏程碑式的存在。還是有些人不願意相信他們失蹤了這麽久其實是死了。因為這些人自幼受他們庇護,已經把他們兩個當成了信仰。

舟祈豫也不願意相信。但是唐将離就死在他面前,他要怎麽說?這個秘密他隐瞞了三十幾年,終于可以一吐為快了。

谷庵第二個盛氣淩人的逼問緊接而來。

“是不是你和江淩晚,你們這對作惡多端的師兄弟,将他們害死了?!”

聯盟的人都屏息着,靜靜地等待校園廣播的答案。

袁白白牙尖嘴利道:“不會說話就閉嘴,免得一開口就亂放屁!”

谷庵冷笑,“舟祈豫不說話,那就是心虛承認了。”

校長室裏的小香蕉急的抓耳撓腮,“你趕快澄清啊!”

舟祈豫搖頭,慢慢地把麥克風放到桌上,他的四肢僵硬,行動已經非常遲緩,“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然後他聽到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沖天的火光照亮了風雲之巅整片夜空。

戰火點燃了。

舟祈豫竭盡全力地站起來,挪動僵硬到近乎麻痹的軀體,緩緩向外走去。

小香蕉跟在他後面,像只麻雀似的叽叽喳喳,“為什麽靈氣會一下子大幅度地減少呢?江淩晚不是把其餘時空的靈氣輸送過來了嗎?我們手上的式神卡牌不少啊?怎麽會這樣呢?”

幾乎是一語點醒夢中人。

舟祈豫冷笑:“聯盟的式神卡牌比我們更多。或許……有人在背後偷他們的靈氣吧。”

****

操場上戰火紛飛,喊打喊殺聲一片,不知道的人可能以為走錯了片場。這裏有高科技的武器對決,也有原始的肉搏戰,還有冷兵器的纏鬥。

聯盟的人對風雲之巅的地形了若指掌,畢竟有些人就是從這裏半路出去的。他們分頭圍剿,精準地找到風雲學生的躲藏地點,各個擊破。

白忘陵帶着風紀團守在唯一的交通點,用傳訊器叫袁白白迅速帶着新生過來。聯盟出動了幾隊精英,想要炸了高鐵站,将風雲的學生困死在這裏。

袁白白得到簡訊後,迅速組織新生撤退。他想的很簡單,這裏絕大部分都是高三學生,式神少的可憐,時空游戲摸了一個邊,還沒享受美好的大學生活,可不能就這麽翹辮子了。

一名白淨的女生指着袁白白的腿,大驚小怪道:“袁、袁老師,你流血了!”

那是他中彈了。

即使傷口火辣辣地疼,幾乎要麻痹他的神經,他也處變不驚,面沉似水地說:“哦。男人嘛,總要流一流血才會成長的。”

“白忘陵已經聯系了筋鬥雲。你們現在就坐火車離開這裏,去人間躲一陣子。快走。”

身後的追兵将至,眼前不斷有同伴倒下,女生哽咽道:“袁老師,你跟我們走吧!”

“葉沐瑤,你帶着他們離開!”袁白白将他們送出了操場,吩咐道:“李賜,葉沐瑤,将他們送上筋鬥雲。走的越遠越好,不要回頭看。”

他堅定溫厚的目光掃過每一張稚嫩的臉龐,握着扇子的手拍了拍他們的胳膊,催促道:“小兔崽子們,去吧。好好活下去。”

說完後,他就義無反顧地沖了上去,以那纖細的胳膊擋住了緊追而來的變形金剛的重錘一擊。

轟然巨響,爆破盈野。

“快走!”葉沐瑤和李賜立刻疏散學生,一個在前頭肅清障礙,一個在後頭掩護。聽見巨響後,葉沐瑤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袁白白的一條胳膊已經掉在了地上,但他好像不知道痛似的,仍舊揮舞着扇子與水袖,仿佛一個身段婀娜的花旦,在跳一支翩翩驚鴻曲。

即使有20公分的高帽子加成,不足2米的袁白白,在高達20米的重型機甲前,依舊渺小得似一只蜉蝣,但他仍舊堅定且不顧一切地撼動大樹。

他總是披麻戴孝,不知道是在祭奠他的學生,還是他的家人。整天打着屁股小扇,一雙三角眼鬼靈精怪地滴溜溜打轉,整個人透着一股子仙氣與俗氣相互摻雜的複雜氣息。

說他猥瑣吧,有時候認真起來特別帥。

說他正直吧,又那麽粗俗。

戴着一頂高高的棺材白帽,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後非議他,嘲笑他。

他撓撓屁股,摳摳腳,不痛不癢。

學生課後問他,這帽子除了給他長點身高還有啥用?

他輕搖小扇,扯着要斷氣的嗓子說話:“天塌下來,給你們頂着呀~~”

就是這麽一個不入流的,上不了臺面的臨時工老師,在生死臨危之際,義無反顧地擋在他的學生面前,頂天立地。

******

葉沐瑤來不及感慨與悲傷,立刻收回視線,掩護新生撤退。他們繞過教學樓,直奔高鐵站,卻迎面正對上聞訊趕來的談雨花。

距離上次見面,大概過了半個月。談雨花的氣色很不好,瘦了一大圈,原本的鵝蛋臉成了瓜子臉,下巴尖的有些刻薄了。她撐了一把紅色的櫻花傘,腰間挂着一塊黃水金挂飾,在夜色下閃爍着冷冽的光芒。

李賜低聲道:“女施主,請你讓開。”

她冷笑:“可以,踩着我的屍體過去!”

話還未落,一道銀芒劃破夜色,一枚子彈呼嘯而去,直沖談雨花肩膀。她側身閃躲,無意間留出一道縫,李賜順勢鑽了過去,低聲說了一句,“借過”,然後叫身後的學生趕快跟上。

談雨花想要阻攔,又是一枚子彈精準地擦過她的臉頰。

“你帶着學生先走!”葉沐瑤雙手持槍,對準談雨花射擊,導致後者無暇顧及溜走的李賜和新生菜鳥。

“找死!”談雨花怒不可遏,揮傘一劈,瞬間卷起一道風刃,直逼葉沐瑤腳下。她立刻提足閃避,瞄準射擊。但那把傘似乎天生克制她的槍,每一發勁道十足的子彈射擊出去,碰到傘面時,都會被化解力道,掉在地上。

葉沐瑤索性丢了槍,從腰間抽出一把寶劍來,眉宇一肅,向談雨花攻去。她的劍勢淩厲,招式千變,談雨花一時避之不及,被她刺破了小臂,頓時鮮血淋漓。

這劍法她死也不會忘記!談雨花心裏又驚又怒,臉色變了再變,最後陰沉下來,咬牙切齒地問:“你怎麽會唐門劍法?”

葉沐瑤不答,卻又聽她呵呵冷笑,“你果然和唐裕不幹不淨!”

葉沐瑤蹙起眉頭,冷言厲色地呵斥:“談小姐,人死為大。請你放尊重!”

轟隆——

與此同時,一道驚天動地的爆破聲,幾乎震碎塵寰。

葉沐瑤忽然一陣心悸,回頭看去,操場上方火光沖天,直逼搖搖欲墜的星河。

……

袁白白和唐槐引爆了風紀團埋在操場下面的定時炸、彈,一下子摧毀大半戰機。看着聯盟幾個老東西吹胡子瞪眼睛,以及谷庵痛心疾首的樣子,恐怕這一炸,把他們的棺材本都賠了進去了。

不過死了這兩人,等同于斷了舟祈豫的左膀右臂,還是值得慶幸的。但他們還來不及高興,便全都神色戒備起來。只因舟祈豫這萬年大粽子,終于三步一喘氣地來到戰場。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雖然舟祈豫與躺進棺材只差一口棺材的距離,但不開口說話的時候,積威仍在。

一時間無人敢動。

“怕什麽?我們派了最精銳的小隊狙擊白忘陵。他現在還沒趕來,一定是死了!這裏只有舟祈豫和幾百個學生,能怎麽樣?”谷弦雨虛張聲勢地呼喝起來。他自從上次被白忘陵掐着脖子丢出學生會後,頓覺顏面掃地,一氣之下退學回了聯盟。

然而沒人理他。

谷庵眼珠不錯定定地盯着舟祈豫瞧,好像覺得他胸口裏揣了一顆狼子野心,滿臉寫着奪權篡位,禽獸不如。

所有人好像說好似的,舟祈豫一出來,就都停下不動了。聯盟的人都等着谷庵發號施令,至于谷弦雨那番話,大概沒什麽人在意。

谷弦雨原本想要掌權定奪,一呼百應,此刻卻好像成了一個跳梁小醜,立刻閉了嘴,臉色晦暗不明,眼神也漸漸陰鸷。

忽然,從西邊刮來了一陣席天卷地的狂風,吹的人睜不開眼睛。濃厚的烏雲遮主星月,黑壓壓地逼進風雲之巅,氣勢霸道地猶如大軍過境。

西天電光連閃,雷聲隆隆。

每個聯盟的人腰間都挂了一塊黃色水晶,據說是谷弦雨仿照風雲之巅的銀色鈴铛做的通訊器。此時都閃爍着詭異的光芒。

操場旁邊有個澄澈的湖泊,叫做鏡湖。夏天,學生們就在這裏上游泳課。不會水的,直接丢下去,自己浮上來的,就算學會了。

此刻風起波瀾,沸騰不止。

舟祈豫喃喃自語:“風吹鏡湖水,巽上坎下,渙卦。人心渙散。

雷從西邊來,震上兌下,歸妹卦。有盜西來。”

所有人都擡頭望向西邊天空,無數密密麻麻的小點向他們快速移動,離得近了,才看清這些都是身上長着翅膀的人。

“西蛟。“

傳說蛟修煉一千年就可以入海化為龍,就好像鯉魚跳龍門似的。西方諸神的信徒集團取了這麽個名字,其野心可見一斑。

他們要将東方的修真界攪得天翻地覆,踩着無數修士的屍體,躍上龍門。無論是聯盟還是風雲之巅,都是他們的墊腳石。

舟祈豫掃了一眼聯盟腰間的黃水晶,自嘲地低笑了一聲:“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每個人都神色沉重,唯有谷弦雨異常興奮,大叫道:“西蛟來了,即使十個舟祈豫也不足為懼!我們可以聯合他們,将風雲之巅一鍋端了!”

啪——

一道清脆響亮的耳光聲打斷了他的喋喋不休,谷弦雨神色震驚地捂住臉,不敢置信地叫了一聲,“爸?”

“畜生!”谷庵勃然大怒,“你說的是什麽混賬話!這是修真界的事,輪不到外人來插手!”

一個長老問:“主席,現在怎麽辦?來者恐怕不善。”

谷庵道:“傳令下去,暫時放下恩怨,全面備戰西蛟!”

“是!”

西蛟并不下來,宛若雲翳似地盤旋在天際,朝他們丢擲炮彈。一棟棟教學樓塌陷,地面被生生砸出一個天坑,仿佛成千上萬枚隕石墜落地球。

根本無法抵擋,只能狼狽躲閃。很快,聯盟發現了更嚴重的問題,紛紛驚叫起來。

“我們無法召喚式神!”

“式神似乎成了紙片人!”

“我們似乎無法使用法術防禦!”

小香蕉一翅膀扇走一塊碎石,冷冷地說:“你們當中有一個叛徒。”

一個聯盟長老轉頭啐道:“妖言惑衆!”

小香蕉冷笑:“信不信随你!你們式神的靈氣已經通過某個東西,輸送給西蛟集團了。”

從天而降的流火一落地就綿延不絕,操場、教學區眨眼就成了一片火海。

舟祈豫蒼白的臉在火光映照下明明滅滅。他一字一句說:“即使我們聯手,恐怕也抵抗不了多久。讓你們的年輕人,跟着我們的學生,坐火車離開修真界。”

聯盟長老好像聽見了一個霹靂消息,被炸得有些懵逼。

舟祈豫說話都變的吃力。他是天生地長的僵屍,這片土地上的靈氣稀薄,他第一個感知,也首當其沖,因此愈發顯得力不從心,但仍舊慢條斯理地說:“我們這些老骨頭活得已經夠久,他們的生活才剛剛開始。不要讓他們死在這裏。”

這時候,挂在他腰間的銀色鈴铛亮了起來,傳出白忘陵冷靜清冽的聲音:“校長。我們遇到了五支裝備精良的西蛟部隊。需要點時間解決,再趕去你們那。”

一陣乒靈乓啷的打鬥聲響過後,鈴铛就暗了下去。

白忘陵顯然遭到了西蛟的重點照顧,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大神,這麽恨他。

這時候,西蛟好像覺得放炮彈和流火不能弄死這些東方小強,于是一個個扇着翅膀,纡尊降貴地下了地,朝他們發起攻勢。

無論是聯盟還是風雲的學生,此刻都殺紅了眼,他們不約而同地達成了一致,“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犯我華夏,雖遠必誅!”

一個人身在高位,要考慮和顧及的東西就有很多。舟祈豫突然明白了在漫長歲月裏,擔任一所仙魔共存學校校長的葉長箋,所受的委屈有多大。好比現在,即使聯盟欺負到眼前了,依舊要顧及一衣帶水的同胞情誼,依舊要網開一面,給條生路。

舟祈豫沖着在鳥人群裏厮殺的谷庵背影吼:“你想好沒有?如果西蛟毀了高鐵站,所有人都要葬在這裏。”

谷庵頭也不回地叫道:“你帶着這些人先走!”

“聯盟的宗旨是守護修真界,絕不容外敵踐踏這片領土一分一毫!”

“我今天就是戰死,也不能放過一只西蟲!”

谷庵的聲音嘹亮又洪邁,透發十二萬分拔蛟皮抽蛟筋的豪氣與膽氣,好像要沖破天際了。

恍惚間,舟祈豫想起自己還是個十八線小明星的時候,來風雲之巅做客。葉長箋曾經指着谷庵,悄悄對他說,“這個長老,年輕時候一打十。現在可以一打百。很躁!像個熱血的毛頭小子,一言不合就能提槍上前線。人很倔,死腦筋。你不要和他正面怼,要委婉點!你越硬氣,他比你更硬氣。”

那麽到底是什麽時候變了呢?

還是,其實他們都錯了,他們守護的東西,一直都沒有變呢?

“所有學生帶着聯盟的人,跟我走!”舟祈豫不及細想,有條不紊地吩咐,“迅速撤退!”

*****

談雨花和葉沐瑤生死對峙時,腰間的黃水晶響了起來,傳出滋滋的電流聲,随後是谷庵氣喘籲籲的聲音:“所有聯盟同胞聽着。女人、未滿二十四歲的孩子,全部跟着風雲的學生離開!”

她臉色一變,随後訓練有素地收起兵器,将那把櫻花傘背在身後,對葉沐瑤道:“走。”

當他們穿越一切障礙接近高鐵站時,卻發現西蛟已經炸開了路,好像在地上劃開了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把所有人隔絕在了另一端。

他們腳下是萬丈深淵,一步也邁不出去。而逃離這人間地獄的安全出口就在對面,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有些小同學,擔驚受怕了一整天,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

他們哽咽着問:“學姐,我們是不是都要死在這裏了?”

葉沐瑤道:“不會。天無絕人之路。”

一個樂觀的漫威迷異想天開地問:“超人會不會來救我們?”

“我喜歡奧特曼哎。尤其是迪迦——我是不是出現幻覺了?迪迦!真的是迪迦!”一個紮着雙馬尾的女生跳起來,驚喜地指着前方尖叫:“迪迦來救我們了!”

一具殘破不堪的,可以稱得上古董的老舊迪迦奧特曼模型,拖着傷痕累累的身體,一步一腳印,緩緩走來。人群自動給他讓出了一條道,他走到了深淵面前,伸出手臂,緩緩倒下,用身體給他們架構起一座橋梁。

即使軀體已經千瘡百孔,他的聲音依舊很男人,氣壯山河地說:“女的先走!”

此時已經不分聯盟和風雲了,幾乎所有人都規律自制地讓女士優先,葉沐瑤和談雨花雖然沒握手言和,但也不再大打出手,一個在後面注意西蛟動向,一個幫助學生上橋,“快走!”

當談雨花最後走過時,奧特曼再也堅持不住,松開了手,墜入萬丈深淵。

談雨花回頭望了一眼,說:“這不是式神。我們的式神已經無法操控。”

“我知道。”葉沐瑤低聲說,晶瑩的眼淚一顆顆流下臉龐,“這是小胖最喜歡的模型。他說有一天,要造一個拉風的巨型奧特曼,帶我和阿策去環球旅游。”

朱弁墜入深淵時,眼前走馬燈似的放出一幕又一幕。

從小到大,大家都覺得他又胖又蠢,只會搗鼓一些破爛兒,根本不想和他一起玩。直到葉沐瑤帶着葉策搬進了小區。

葉沐瑤其實有些木讷寡言,因此不熟悉她的人見到她的第一印象都是冷美人。她不擅交流。好在除了臉好看,腦子聰明之外,還有個優點是廚藝高。為了讓葉策盡快融入新住宅區熊孩子們的朋友圈中,她烤了一大盤噴香的雞腿,進貢給公園裏的熊孩子們,當然,沒有落下在角落裏堆沙子的胖子。

“你堆的似個啥嘛?”葉策背着手,歪着腦袋,操着一口陝西普通話,“瓜娃子。起開,俄堆給你看!”

小胖在一旁吃的滿嘴都是油,葉策擡起一張灰蒙蒙的臉,笑嘻嘻地說:“旁友,雞腿給我留一個好伐?”

小胖被他流利地切換南北兩地方言的操作驚呆了,愣怔了一下,就打算把手裏半只雞腿送出去,葉沐瑤攔下說:“別理他。你管自己吃,不夠我再做。”

胖子永遠也忘不了那雞腿的味道有多好。

他永遠也忘不了那對姐弟有多好。

他又想起了那天君君調查出燕草如碧絲的身份後,他被舟祈豫叫去單獨談話。

“你能從名不見經傳的地方,爬到天榜現在這個位置,其中發生了什麽,我不來過問。我聽君君說你申請了退學手續,想要去聯盟發展,我能問問原因嗎?”

“我……”朱弁喉嚨幹澀,艱難的說:“沒有原因。只是風雲之巅不适合我。”

“那麽我也不勉強你了。我告訴你一個迄今為止沒有發布過的消息。我們的同學在時空游戲中遭遇了來自“西蛟”集團的屠殺。這是一個來自西方的勢力。聽說和聯盟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校長,明人不說暗話。你想讓我做什麽。”

“那麽,你是否願意潛入聯盟,獲取一些有關西蛟的資料。”

“校長,您是要我做卧底的意思嗎?您就這麽信任我不會将這件事說出去?如果聯盟知道你給他們派間諜,你和風雲之巅的形象都會一落千丈吧。”

“我相信葉沐瑤看人的眼光。她把你當弟弟,應該是不會錯的。”

【校長,谷弦雨和西蛟似乎有所接觸】

【西蛟是一個信徒集團】

【他們的首腦是一個叫死神的家夥,這是代號嗎?】

【确定了。西蛟和谷弦雨有關系。谷弦雨提供修真界的信息給她們,他們再把時空游戲的有

關線索告訴谷弦雨。谷弦雨将線索寫成攻略,得到聯盟重用】

【校長,小心。聯盟近期将有大動作】

“校長。不要将我做的事,告訴葉策。”

“為什麽?”

“我想贖罪。”

他眼前又浮現出葉策笑眯眯的操蛋樣子,也跟着情不自禁地笑了出來,說:“兄弟,我下地獄,桃源人間留給你。”

他的手上,不知何時,又戴上了一串佛珠。

*****

她們忘了西蛟是鳥人,會飛的現實。

大批西蛟從天而降,虎視眈眈地看着她們。葉沐瑤下意識就往前一步,擋在了門口,似乎每逢臨難關頭,她總會挺身而出。

“說你是聖母,還真的貨真價實。”談雨花冷笑一聲,随後摘下背後的紅傘,橫掃千軍似地一揮,把葉沐瑤打進了高鐵站,眼疾手快地按下牆上的緊急按鈕,一道閘門放了下來,徹底隔絕了她們。

葉沐瑤捂住腹部,從地上爬了起來,睜大眼睛看着談雨花游刃在西蛟中。

“在金蛇時空,唐裕放不下家族聲譽。情和義面前,選擇義,救下你。我本來非常厭惡你和唐裕。但是葉策又救了我姐,唯一的遺言是叫我們不要怨恨你。我回去後想了想,合該是我們談家欠你們葉家一條命。”

“現在我還給你。”

她漫不經心地笑了笑,亦如初見般眉宇間英氣十足,絲毫不見任何膽怯。一股沛然雄渾的靈力自她體內磅礴而出,席卷西蛟,将這些鳥人炸的粉身碎骨。

她自己的身體也從內向外瓦解,化成了漫天花雨。

充滿血腥味的空氣中,萦繞着她念詩的清脆聲音。

“舊恩恰似薔薇水,滴到羅衣至死香。”

葉沐瑤只覺得渾身冰冷,呆在原地,似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不過很快,她就又恢複了神智。

朱弁、談雨花自殺式地營救尚未成人的學生,無可厚非。那麽她算什麽東西?難道要她抱着所有人的回憶,獨自一人茍活下去嗎?

她抹了一把臉,将眼淚擦去,随後把所有學生送上筋鬥雲列車,又折了回去,卻在破敗的高鐵站門口看見了舟祈豫。他筆直地站在搖搖欲墜的大門口,好像一棵炮火中傲立的小白楊。

“很久之前我就想問,讓你一個頭發都沒三寸長的小姑娘,帶着一個還沒斷奶的小鬼四處奔波,是不是太過苛刻了?直到小香蕉不斷帶回來你們安然無恙的消息,我才放心。我打從心底裏佩服你。唐沐瑤。”

“這是唐門義不容辭的責任。”

“簡涵孕育了一顆種子,而你負責把這顆種子栽培成參天大樹。沒讓他長歪,真是了不起。”

“校長,我……”一想起朱弁以身為橋,談雨花自爆靈力,與西蛟同歸于盡,她就心如刀絞。

舟祈豫道:“你是唐門嫡系的最後一支血脈。好好活下去,繼續傳承,就是不辜負。”

“回去吧。火車要開了。葉策應該已經到了皎月峽谷。等一切都塵埃落定後,讓他重新接管風雲之巅。”

葉沐瑤背過身,向列車走去,她的背脊挺得很直,臉上卻早已淚流滿面。

“走吧。我的好哥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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