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請醫

養心殿內,雍正瞪視着面前那些要求嚴懲阿奇那的折子,心裏不禁燃起一股無名怒火。看看那些折子上都說了些什麽混賬話!阿奇那,阿奇那,這個名字也是他們可以亂喊的!可是轉念一想,這可不就是他要求衆人如此稱呼那人的嘛。原本是想徹底将那人打落塵埃,絕了朝中大臣對那人的念想,自然便想出了這麽個狠絕的方法來。然而通過這幾日與那人的相處,想到那人眼神中的澄澈明悟,想到那人為自己寫的厚厚一打書稿,想到那人最後和自己說過的話,又想到那人溫潤清雅的面容上淡淡的淺笑……雍正突然覺得,那些大臣、奴才們稱呼那人為阿奇那,簡直是對那人的侮辱。

那人自三日前在他面前昏迷後,至今雖然懸悠悠的拖着一條小命,卻仍未轉醒。或許是那人真的很怕自己的威脅吧。別人喂食那人參湯怎麽折騰也喂不進去,然而只要自己動手,那人卻是多少都可以喝下一兩口進去的。禦醫們一日三次的為那人診脈,卻總是說些無用的話。例如:“八爺定是心裏感念皇恩,因此強自苦撐、不舍離去。”又如:“定是聖上皇恩浩蕩,感天動地,因此神佛保佑八爺,勾魂小鬼也不敢前來索命。”

在雍正看來,這些都禦醫的推脫逢迎之語,對那人的病情毫無幫助。不過,雍正倒是覺得或許那人心裏真的是有些想做但尚未完成的事情牽絆着,因此苦熬多日,仍未殒命。想起那些自己自那人昏迷後翻閱了數遍的書稿,那最後一頁明顯只寫了少半頁,顯然是尚未寫完。又思及那人提到過的那些神秘的、玄妙的書籍,雍正便多少猜到了些那人的心事。

可是總這麽拖着也不是辦法。若是再無好醫好藥,縱然是那人意志堅強,怕是也撐不了多久了。想到自己甚至請來了原本并不屑一顧的洋醫為那人診治,得到的結果卻依然是大限已至、無力回天。難道就這樣眼睜睜的看着那人的生命一點點消逝嗎?雍正滿腔抑郁無處宣洩,心裏又實在憋悶得難受。

皇上不開心,自然要有人來承受皇上的怒火。

因此上折子的大臣們便首當其沖的遭了秧。

這位小心眼的冷面帝王派人将那幾位大臣一一傳來,挨個申斥了個遍。而且專門挑那些人的缺點不足之處狠狠訓斥。那些大臣們一進養心殿剛剛跪地請安,便被聖上劈頭蓋臉的一頓痛罵,頓時驚恐萬分,連連磕頭認錯,心裏卻實在想不通究竟是哪件事情沒辦妥當,惹得龍顏大怒,招了這頓無妄之災。

雍正狠狠的罵了個痛快,頓覺心裏舒暢了些。轉身看到了禦案上的奏折,心裏又是一怒。沉思半晌,終是說道:“允禩較諸弟頗有辦事之材,朕甚愛惜之;論其才具操守,諸大臣無出其右者。而今允禩既已被禁宗人府,其餘諸罪著寬免。”

這番話雖然不長,但聽在那幾位大臣耳中,卻不啻于怒濤驚雷。幾位大臣将身子伏得更低,心裏卻暗暗琢磨着皇上這番話的涵義。聽皇上竟然稱那位爺為允禩,并不直呼其為阿奇那,這是在暗示着皇上的心意已有所轉變?那近日上的折子……難怪皇上龍顏震怒,原來症結恰在此處啊。更何況皇上先是将那位爺誇贊一番,又說“其餘諸罪著寬免”,這難道是皇上即将赦免那位爺的前兆嗎?算了算了,看來日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收收落井下石的心思,免得以後那位爺若是再次飛黃騰達,反過來秋後算賬,可就大大不妙啦。

且不論大臣們的心思如何,雍正見既已達到了震懾衆人的目的,又已将自己想要放出的消息傳了出去,便揮手讓幾位大臣退下。想要繼續批閱奏折,剛剛提筆書寫了幾個字,卻是又想起了暗衛關于牛痘的回報。

自那人提過牛痘可以預防天花後,雍正便找來心腹禦醫探讨過關于以中牛痘代替中人痘來防治天花這個方法,随後又派出自己手下的暗衛在刑部大牢的死囚中找了些人,關到一處,按照中人痘的方法給那些人中上牛痘,做了檢驗。原本雍正并沒有對這件事抱有太大希望,反正是些死囚,成功了更好,失敗了也無妨。然而随着這幾日與那人相處交談得越多,在反複思量後卻覺得那人所提過的牛痘可以預防天花這件事極有可能是真的。距離那些人種上牛痘并接觸天花患者的穢物已經過去整整十三天了,然而原本潛伏十日便會發病的天花,卻至今仍無蹤影。雖然最後結果如何,現在論斷尚言之過早,但此事現在的進展卻依然讓雍正覺得無比振奮與欣慰。想到因天花而過世的皇瑪法,又想到曾遭受天花病痛的皇父,以及因天花而亡的宗親貴族、平民百姓,想到極有可能親手終結天花惡疾,到時既可告慰先祖,更可造福億萬黎民,雍正不禁心緒激蕩。然而想到那位提出牛痘之法的人卻至今昏迷不醒,一天天的衰弱下去,雍正心裏又緩緩一哀,不禁仰頭怃然長嘆。

恰在此時,太監張起麟進殿回禀,說是禦前侍衛圖裏琛請求面聖,如今正在殿外候旨。

雍正想起這幾日正是派圖裏琛去京城各處請醫問藥,查證關于青黴素的各項事宜,便趕忙将圖裏琛喚進殿來。

圖裏琛進殿後先是俯身跪拜,叩請皇上聖安。被雍正叫起身後,趕忙難掩欣喜的向雍正禀道:“恭喜皇上,托皇上洪福,奴才幸不辱命,終于查訪到懂得西藥青黴素之人。”

雍正聞言大喜,趕忙問道:“此乃何人?可藏有此藥?事情究竟如何,快快道來。”

圖裏琛恭敬的回禀道:“此人原本乃是京城人士,名喚蘇瑾,年三十九。年少時曾随師父去過海外,聽聞到過海外很多國家,見過許多洋人。此人于三日前剛剛返回京中,在外城盤了個店面,開了一家和順堂醫館,今日才開張。奴才聽聞外城新開了家醫館,便去查問,誰知竟是終于找到了知曉青黴素之人。據那人所說,他的師父曾經研制過這種藥,盡管還不太穩定,提取費時費力,但卻對醫治肺疾十分有效。”

雍正聽後更是欣喜,但轉念一想,那人所患又何止是肺疾風寒,更有胃疾和嘔症,如今更是五髒俱衰,體弱無比,便是找來那醫治肺疾的青黴素,又能如何?然而總歸還有一線希望,雍正自然不願放棄。于是開口吩咐道:“你立刻去将那蘇瑾請進宮裏直接帶到奉辰苑為八爺診視。”

圖裏琛立即應諾着辦差去了。

雍正聽聞已找到良醫良藥,又惦念那人的情況,便更是有些坐不住了,幹脆将折子帶到了奉辰苑,就在那人前幾日撰寫書稿的書案上批閱起奏折來。

圖裏琛知道聖上心中定然焦急,因此辦事十分迅速。只半個時辰便将那蘇瑾帶到奉辰苑來。

雍正神色淡淡的打量着面前跪下請安的蘇瑾,很普通的一個人,作為醫者年紀有些年輕。雍正皺着眉,心裏暗讨着這人究竟有沒有足夠的醫術去醫治那人。然而現在的情況已然不能再糟,因此哪怕有一線生機,雍正也定要一試。

雍正聲音微冷的開口問道:“你可懂醫術?”

蘇瑾恭敬的回禀道:“回萬歲爺,草民年少時曾跟随師父旅居海外,見識過很多洋人的醫術,況且師父本人又是一位出色的醫者,雖然脾氣有些古怪,不常出手救人,然而對于草民這位唯一的弟子倒是十分慷慨,将一身醫術盡數傳于草民。草民不才,僅習得師父醫術之皮毛,然而對于一些疑難雜症,卻是有些辦法。”

“脾氣古怪?皮毛?疑難雜症?”雍正聽得眉頭更緊,心裏越來越對那人沒了信心。然而終是擺了擺手,讓那蘇瑾去為那人診視。

只見蘇瑾從随身攜帶的藥箱中拿出了一些奇怪的工具,不停的在那人身上比比劃劃,反反複複折騰半天,終于回禀道:“此位貴人病勢沉重,身體極弱。若要醫治,必要冒極大的風險。”

雍正聞言眼前一亮,心中又燃起了一絲希望,趕忙說道:“你可有醫治的辦法?究竟如何醫治?快快道來。”

只聽那人說道:“此位貴人身體衰弱,皆因腹中胃部長有一處病患,此病患會不住的吸食這位貴人身上的精力,最終導致貴人昏迷不醒。只要動刀将這位貴人腹中的病患除去,這位貴人便還有康複的希望。”

雍正原本滿懷期望,結果聽了那人的回禀後,直接被氣了個仰倒。那人的身子何等金貴,豈是随便什麽人就能在上面動刀的嗎?不對,是什麽人都不能在那人身上動刀才是。

“大膽!簡直一派胡言!”雍正氣得臉色發青,伸手指着那蘇瑾,正想接着訓斥時,卻猛然想起那人也曾經和他提起過類似的醫治方法。随後又有些猶疑不定。沉思半晌,終于開口問道:“你,可有治愈他的把握?”

蘇瑾見着帝王雷霆震怒,倒也并不害怕,只是如實回禀道:“草民的師父曾經說過,凡是動用刀石之法皆有風險,便是在動刀之時命喪當場也是有的。更何況此位貴人身體如此衰弱,因此風險比之旁人更要大上幾分。”

雍正聽後更是惱怒,什麽命喪當場?什麽風險比旁人更大?朕看他根本就是胡言亂語,簡直是庸醫誤人!終于忍無可忍的怒道:“來人,将這個滿嘴亂語胡言的庸醫狂徒給朕拖出去,監管起來。”

蘇瑾或許是見慣了病患家屬的這種反應,倒也并不恐慌,反而勸解道:“聖上初聞此法,會有此誤解實屬正常。然而此位貴人若用此法,尚有一線生機;若不用此法,不出半日,必死無疑。聖上英明,自有論斷。草民告退。”

聽聞蘇瑾的狂言,殿內的一衆侍從冷汗直冒,恨不得沖過去掐住蘇瑾那狂徒的脖子。這家夥膽子也太大了吧,簡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膽,真是什麽話都敢亂說!雖然那位主子病勢沉重,命在旦夕,然而卻無人敢在皇上面前毫不避諱的直言其死期,這不是找死呢嗎!心裏不住祈求神佛保佑千萬別讓自己被那無知草民連累的丢了性命。

“站住!”雍正氣的厲害,聲音反倒平靜了許多,冰冷銳利的雙眸向那人射去冰寒刺骨的目光,“你大膽!你有何憑據竟敢論斷那人若不用刀石之法,不出半日,必死無疑?你若不給朕解釋清楚,那麽,你今天便無法活着走出宮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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