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話說唐氏那邊,小程熙被老夫人抱走後,她病了幾天後就趕忙好了,去榮慈堂要接回熙哥兒,結果老太太卻不肯放人。

老太太說她那裏鎮日清冷,得了這麽個小東西養在身邊,不知添了多少趣,再舍不得的。

還冷冷問了唐氏一句:“你沒生養過,怕是沒經驗。我怎麽聽說熙哥兒在你院裏,可沒少啼哭?”

唐氏無言以對。

老太太見她沒話說,便又語氣鄭重道:“熙哥兒還小,最是嬌弱,我先養着,等大些再給你帶回去。你也正好趁機積攢福氣調養身子,趕緊給我這老太婆生個嫡孫出來才是正經呢。”

老太太第一次不是以安慰的語氣跟她提起關于生養的問題,唐氏當然也聽出了味來。

不想放人就罷了,說的那又叫什麽話?她來接孩子,和生嫡孫有什麽關系,難道她生不出嫡孫,就不能将人接回去了?

又什麽叫積攢福氣調養身子?難道說她身子不好是因為沒有行善積福?呃,等等,難道老太太真是這個意思?這算是提醒她別對那賤人下狠手?

還有,養大些到底是大到什麽時候啊?真養得等這小子會認人有了自己親近的人了,她還要帶回去養做什麽?

唐氏無功而返,無比郁悶,也十分無奈,各種煩燥。

對上老太太可不比程向騰,哪怕争執幾句呢,回頭再服軟和解就是了。但老太太年齡大,便是她母親來了,在老太太面前都不好多說什麽。難道為此去請祖父出面?

還有二爺,連着這麽久都不回正院睡了,他什麽意思嘛?

從前那些知道體貼她讓着她的人都哪兒去了,一個個逼着她拿捏着她,不就因為她沒生出兒子來麽。

唐氏各種摔東西,打罵人。

反正院裏她老大,盡管施為沒壓力。程向騰除了白天偶爾回院一趟,晚上已經完全安榻在書房了。

無人問無人管無人勸,慢慢的唐氏自己都覺得沒意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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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她轉為郁郁寡歡,到底老實了一陣子。

男人不理會,孩子要不回。唐氏不安了一陣兒,也心慌了一陣子,然後她終于收起性子,端出恭謙的姿态擺出讨好的笑,日日去老太太身邊請安服侍起來。

不但殷勤小意,還向老太太認錯,說定會照料好熙哥兒,也會順便照顧好妩姑娘的。

老太太不以為然,說程家的孫兒在程家自該被用心照料……

意思這些都是她該做的基本款,完全沒有讓她把小兒接回的意思。

于是唐氏憋着氣繼續去榮慈堂扮着孝順媳婦,做小俯低。

程向騰見唐氏這陣子乖順,并且堅持了這也算相當長時間了,于是提了幾句內宅和睦之類的話,見唐氏誠意點頭,這才解了某女的禁足令。

這次唐氏倒真的大度到底的樣子,這邊程向騰才發了話,那邊唐氏的恩旨也随後跟來,十分的夫唱婦随。

唐氏說沐殊閣也需要人手,讓曾媽媽照舊回去那裏服侍。而洛音苑,另外給武梁多添置了一個小丫頭和兩個婆子服侍。

而新來的小丫頭不過八九歲,身體瘦瘦小小的,但皮膚被曬得油光,黑裏透着紅,看着就是個皮實的。這是剛從家生子裏被挑上來的,還沒教過什麽規矩,進來後也不十分拘束,在院內屋裏到處探頭去瞧,新奇得不得了。

武梁一問名字,就樂了。這丫頭叫蘆花,說是蘆葦蕩裏長大的。本來名字挺正常,但武梁一下子就想起了小時候畫過的那只蘆花雞,那毛絨絨支篷着的頭發,象極了那蘆花雞的大尾巴。

蘆花看了一圈後大概覺出武梁是個頭兒,又笑得很和善,便拉着她的手羞澀又鄭重地道:“我娘讓我聽主子的話……我以後什麽都聽你的。”這丫頭還搞不清誰是主子呢。

而另兩個婆子朱媽媽楊媽媽都是從致莊院那邊撥過來的粗使婆子,都是經驗老道的老媽媽了。

桐花很高興,姑娘這是苦盡甘來了吧?既然人員配置已經照着姨娘的級別走了,那姨娘的名份還會遠嗎?

曾媽媽卻很想罵娘。這都什麽事兒啊,不想來時讓來,不想走時讓走。這裏剛可以自由出入,還沒等妩姑娘想出法子讓二爺破了言過來一趟,就這樣又讓她回去了?那紅丫的事兒呢,以後就算二爺過來洛音苑了,又有誰來替她安排謀劃呢?

曾媽媽想來想去,這事兒還只能着落在武梁身上。

因此走的時候,便拉着武梁的手,好生依依不舍了一番。還遣了桐花等人,單獨和武梁說小話。

“紅丫就如姑娘妹妹一般,還不懂事着,以後全指着姑娘了。”曾媽媽道。

武梁客氣:“我瞧着紅丫懂事得很呢……倒是這段時間多虧媽媽在此照應了。”

曾媽媽覺得這敷衍的态度實在離她的目标相去甚遠,便試探着問道:“姑娘還記得,那位姓董的吧?”

“誰?”武梁問,原身的記憶她半點兒沒有。

曾媽媽見她裝傻,索性直說:“就是董衛國啊。”她又回去沐殊閣當差了,又是二爺身邊的人了,還會怕了誰不成。

武梁:……

她有一瞬的驚愣,莫非那位也穿越了?

好一會兒才虛虛問道:“那是……誰?”

曾媽媽看着她的反應,這明明是在強裝鎮定罷了嘛。心裏更加确定了姓董的和武梁的不正當關系身份,面上便只笑了笑不再多說,只拍了拍武梁的手交待:“替你紅丫妹子操操心……”

武梁事後才想到,她穿過來後面目全非,也從沒有提起過一個董字。就算董衛國那厮也真的穿越了,又如何會知道她是誰。

叫來桐花詢問,桐花一頭霧水,完全沒聽說過什麽姓董的。

但曾媽媽卻那般确定,呃,或許是她夢中提過吧?

武梁并沒放在心上。

桐花領着新成員各自安頓下來後,兩個婆子就自動分派,那位朱媽媽進屋四下裏看,又指揮桐花這樣那樣,大有接手屋裏事物的意思。另一個楊媽媽就安紮在院裏,開始指揮小蘆花這樣那樣。

武梁皺眉,也自行宣布,桐花為全院主管,屋內近身侍候差使不變,小蘆花做桐花跟班幫手。至于兩個媽媽,屋外院裏活計交給她們,非宣不得入屋內,尋常聽桐花調遣安排。

另外,鑒于她倆自作主張亂行亂動,先罰每人去提十桶水回來,然後或是澆花澆草,或是将院內擦抹洗淨,把十桶水都妥妥地用掉。

兩個媽媽相當氣憤,哪裏肯幹。只管甩手坐在廊下,翻眼嘀咕着:“咱們是致莊院來的,二奶奶可不是這麽吩咐的。”那是讓她們來掌管洛音苑的,一個桐花算個什麽東西可以支派她們?還現在一來就讓提水去,誰要領着下馬威啊。

“那你們現在回去,問問二奶奶這水要不要提再說吧。”然後讓桐花提起掃把把人往外轟。

兩個婆子攔着桐花奪下掃把,氣恨恨的想打人,到底也沒敢。

她們是二奶奶送出來扮賢惠,順便拿捏和掌握洛音苑消息的,如今這一到地兒就起沖突到打起來,那不變成二奶奶讓她們來制裁洛音苑的了嗎?可不得招二奶奶的打麽。

于是兩人狐假虎威着,就那麽對峙着不動。

武梁切了一聲,“膽兒挺大啊,不信你們的臉比徐媽媽還難打不成?”說着也不再理會她們,只管當面交待桐花和蘆花,“她們要敢随意邁進門檻,只管當賊使勁兒的打。”

桐花點頭,蘆花第一單case就這麽勁暴和被看重,更加用力的點頭。

兩個婆子想起被當着二奶奶扇的徐媽媽,心下也打顫。這位是個不怕死的,她們到底不敢惹狠了,也就堅持一陣子便胡亂掃兩把地什麽的湊合差使算完。

武梁才不去管她們呢,兩個婆子罷了,聽不聽話幹不幹活,可以慢慢再說。她正愁沒人用呢,這下可好極了……

總之目前攻下程向騰才是最要緊的,那貨要來一趟,別說這兩個婆子,就是對上誰,說話也多兩份底氣。

嗯,他不過來是吧?他不來她不會過去麽?

趣園旁邊有有一大片地方叫紫竹林,其實那裏只有外圍是密密的細竹,內裏卻是密密的樹木來着。

武梁帶着桐花,踩在一條被踐踏得能明顯看出痕跡的落葉小道上往裏走。

桐花才走了一段就吓得直打顫,“姑娘,要不咱回吧,這裏現在不會有人來的。”

這片樹林很大,樹木枝葉茂盛,裏面遮天蔽日的,很有幾分陰森陰寒的味道。

桐花只覺得陣陣陰風吹着脊背,暗影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悄悄窺探着你似的,讓人有種很想去瞧一眼卻又實在不敢回頭的心顫。

她們摸來這裏,是因為這樹林裏面,據說有專門平整出來的一大片地方,那是程向騰的練武場來着。

程家自然有室內的練武場,那多是惡劣天氣裏用的。象這樣的夏日,程向騰多在這林子裏晨練。

桐花的意思,二爺現在不會在這裏,咱還是走吧。這裏很可能會有蛇蟲鳥蟻什麽的出沒,沒見到人再傷着了可不妙了。

可是武梁專門避開人跑過來了,怎麽可能無功而返。

她認真想過了,書房肯定不能去,那是人家讀書待客辦正事兒的地方,若在那地方制造點兒花邊兒,勾引人家弟子茍合,老夫人肯定得捏死她。

趣園逛了逛,那裏有花房,養着許多奇花異草,也有不少假山怪石的,還養着一些貓了狗了鳥了鶴了什麽的。這裏程向騰偶爾會去,但十分沒規律。

想來想去,也只有這處了。

扒拉着枝葉走了一段,果然就看到了那一片空地。地面很平整,似乎專門修整過,離林子出口并不深。武梁尋思着,嗯,似乎帶的沙會夠吧。

她身上穿着件沙衣——象救生衣那樣縫得一格格的,裏面裝滿沙子。她要用這些沙子在這裏留下痕跡。

武将家的男人練功夫,這是正經事兒,和書房的嚴肅性有得一拼。沒準還可能牽扯到獨家武學什麽的?

反正這種地方,尋常人并不得随意靠近就是了。

但現在不是練武時間。

武梁用沙子在地上這樣那樣一番倒饬,然後領着桐花退了出去,一路往旁邊荷花池逛去……

——第二天一早,程向騰依然寅時起床去晨練。

大刀舞起,卻總覺得哪裏不太對。熟悉的地方,熟悉的陪練,仔細感受着周圍,沒有活物的跡象。但是,就是不對。

地上的散土,似乎多了些?

有樹葉翻飛不奇怪,但露深霧濃的黎明時分,竟有塵土舞揚起來?

那肯定是細沙。

程向騰暗暗警惕着默默觀察着,直到些許晨熙照進來的時候,才依稀可辯,場內的沙子并不算多,更不平整,有好幾處小堆着在層層樹葉上,似乎有人故意留在那裏引人注意似的。

環顧周圍,他敏銳地發現,在場地外圍靠樹的地方,有人清開了樹葉,用沙子在地面上畫着畫。

那畫像,顯然正是他自己。

時下作畫,多是寫意。象這般恨不得連雙眼皮兒也給他勾出來的實描,他實在沒見過。

但是非常傳神。

那得是把他的樣子爛熟于心的人,才能畫得這般傳神。

程向騰心裏軟軟的。不知道為什麽,他幾乎一瞬間,就想起一個人來。

好像這樣的花樣,只有她才玩得出來似的,雖然他也并沒有見過她作畫。

不想陪練小厮看到,程向騰越發賣力地舞着大刀,讓樹葉飛揚過去許多,覆滿了那片地方,這才假裝沒事人一般早早收了兵器走人,希望沒人看到那畫像。

走出林子,才發現路上每隔一段就有一小堆兒沙子堆着。

沿着沙子前行,竟然一直走到了荷花池邊。那裏還有最後一小把沙子,孤零零地在池岸上。

程向騰看着荷花池笑。呵,莫非荷花仙子光臨?

……

于是回歸了沐殊閣的曾媽媽的新工作,就是悄悄守着荷花池。

然後得知荷塘劇情的程向騰就怒了:雖然正午時府裏少有人走動,但一個女子,就敢那個時候偷偷摸摸跑去荷花池去戲水?

不是賞花不是摘葉不是采蓮不是垂釣,竟然是入池戲水?

這個膽大包天的壞女人,若被人看到怎麽辦?!!

……所以第二天午間,當換了不那麽大件寬松衣褲的某女又偷偷要入水時,便被忽然出現在此地的某男逮個正着。

那欲入水的女子看到男人出現似乎有些驚慌,于是迅速就要躲到水底去。而男人冷眉冷面,咬牙瞪眼,一副爺就是過來拿你的,就是要吓死你的酷拽樣子,出手去揪扯。

結果邊邊沿沿的位置,濕濕滑滑的腳下,傾斜向水的身體,被某女順手反扯,倒被一把扯進了水裏。

——那個,話說,都別裝了。一位明明是聽了曾媽媽所言才來的,而另一位,則是看到曾媽媽在此出現過才又來的。

但大家都假裝沒有那回事是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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