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你只有我

尼格瑞姆在威脅管家時提到過的侍衛隊很明顯不會是指訓練場上的那群家夥,事實上,他另有一股除他之外不受任何人掌控的力量,而眼前的艾倫,就是這支真正隸屬于尼格瑞姆的侍衛隊的隊長。

埃布爾發現,他和尼格瑞姆相遇的那天,将他拎回城堡的那個人也出現在艾倫身後,他的主人在這所有仆從都心思各異的城堡中,并非沒有護身之策,這支侍衛隊,就是他最大的依仗。

想到這裏,埃布爾不由得對這支侍衛隊有些向往,他也希望能夠成為被主人依賴的人,不僅僅只是在生活上,而是各方面,他想要尼格瑞姆遇到任何事時,都能第一時間想到自己。

不過很快,埃布爾回過神來,不禁有些臉紅,他現在才剛吃飽飯沒兩天,連服侍主人的日常生活都還做得不夠熟練,竟然就開始想象那麽遙遠的事情了,真是荒唐過了頭。

不過,他又抱着一絲期盼想到,也許真的會有那麽一天呢?

埃布爾站在尼格瑞姆身後,所以後者并沒有注意到小奴隸飄忽的眼神,只對眼前的艾倫問道:“情況如何?”

艾倫半垂着頭,摘下了自己的頭盔,露出一張輪廓分明,帶有滄桑痕跡的臉龐。

他有一頭金色的亂發,用一根繩子随意綁在腦後,幾縷被汗水打濕的碎發貼在鬓角,他的眼神古井無波,臉上也沒什麽多餘的表情,讓埃布爾感覺他聽從尼格瑞姆的命令好像只是例行公事,并非有發自內心的什麽情感,他波瀾不興地回複道:“一切都如您所料,只是羅茲還在猶豫。”

埃布爾的注意力被拉扯了回來,他流浪到哈倫鎮有一段日子了,所以知道羅茲是哈倫鎮鎮長的姓氏,艾倫說鎮長還在猶豫?猶豫什麽?

哈倫鎮的鎮長在猶豫的事情對他的主人而言應當不算什麽好消息,但尼格瑞姆聽到艾倫的話後,卻并沒有任何惱怒或是不開心的意思,他只是摸了摸自己左手大拇指上的綠寶石戒指,若有所思道:“這也算是意料之中的情況,沒關系,我還耗得起。”

随後,他便沉默下來,而沒有尼格瑞姆的命令,艾倫也沒有移動,他就像一塊石頭一樣,一動不動地跪在那裏。

如果是其他人看見現在的情況,一定會以為陰郁又古怪的領主大人是在有意刁難他的侍衛長,但埃布爾和他相處了一整天,已經清楚地知道,尼格瑞姆其實是在思考。

領主的脊背挺得筆直,漆黑的卷發鋪散在肩頸上,讓他瘦弱的身軀看上去有了幾分力量。

尼格瑞姆很年輕,他現在才十四歲,對大部分貴族少爺而言,這個年紀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年幼,但這位領主大人需要思考的事情已經比許多成年人還要多了,雖然他的身材那樣瘦弱,好像風一吹就會被刮跑,但埃布爾有一種直覺,他的主人是這世界上最可靠的人,雖然現在他的生活處處充滿了磕絆與歧視,但很快,埃布爾相信,非常快的,他的主人将擺脫這一切,走上一條充滿了光明與希望的道路。

過了許久,尼格瑞姆終于說話了:“這并不算是一件壞事,羅茲那群人現在相信得越快,動手時疑慮反倒會越多,有些安排必須得循序漸進,才能讓他們深信不疑。”

“趁他猶豫的這段時間裏,原本那件事再加把勁吧,另外,你可以抽一些時間去看一眼無主之地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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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主之地的名字可以說不止金羽王國,幾乎整個大陸的人都聽說過,那裏是暴徒和流寇的聚居地,沒有人能夠進行管理,但埃布爾想起來,尼格瑞姆對他說過,無主之地也是他的領土,看來他的主人并不打算安于一隅,收服無主之地也在他的計劃當中。

“羅茲能在哈倫鎮安安穩穩地當這麽久的鎮長,不可能和無主之地那邊沒有一點兒聯系,”尼格瑞姆黑漆漆的眼中有些微光芒閃過:“這條渠道,必須為我所用。”

金羽國王封下的領主頭銜在邊境其實并不好使,除了哈倫鎮是正經受他管轄之外,無主之地和邊際森林都絕不會将這麽一個對他們而言沒有意義的領主放在眼裏,尼格瑞姆這話換別人來聽,一定覺得這個貴族少爺是在白日做夢,但埃布爾無條件信任他,雖然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無主之地是個什麽地方,他也相信,尼格瑞姆可以成為無主之地的第一任主人。

艾倫也沒有對尼格瑞姆的話做出任何多餘的反應,他只是點了一下頭,說道:“是。”

尼格瑞姆細想了一下自己的安排,覺得沒有什麽漏洞,便揮了揮手示意他離開,但在艾倫站直身體後,尼格瑞姆又想起了什麽,說道:“等一下,還有另一件事。”

艾倫停下了動作,安靜地看着尼格瑞姆。

少年抿着嘴看了他一眼,回手拉過站在自己身後的小孩兒,用手杖抵着他的後腰把他推到艾倫面前,說道:“你看這小孩兒怎麽樣?”

埃布爾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會突然被主人拉出來,一臉茫然地看向艾倫,而艾倫也因為聽到了尼格瑞姆的話,将視線轉到了他的身上。

艾倫的眼神乍一看上去十分冷漠,好像什麽也不放在心上,但仔細瞧去,卻能發現其中的銳利,那目光如同可以看穿靈魂一般,直刺進埃布爾心裏,埃布爾感受到了他氣場上的壓制,下意識地想要退縮,但想起尼格瑞姆在自己身後,他又咬緊牙關,克制住了自己的本能,死死地盯住艾倫,同他對視。

片刻後,艾倫開口道:“很好。”

尼格瑞姆知道艾倫不會輕易誇贊什麽,如果他說很好,一定包括了各種值得被評價的方面,于是他有些得意的昂起了下巴,蒼白的臉上露出些少年人的神氣來,說道:“這是我昨天撿回來的,他叫埃布爾,現在是我的奴隸。”

艾倫“嗯”了一聲,沒有過多評價。

尼格瑞姆又說:“你說很好,那一定也包括習武這方面,我想讓你教他。”

這話一出來,不僅是埃布爾,就連艾倫的臉上都露出了詫異的神色,他又重新打量了一番埃布爾瘦小的身軀,随後才慢慢把目光放在尼格瑞姆身上,說出了他出現以來埃布爾聽到過的最長的一句話:“這可不包括在我該做的事情當中,您确定了嗎?”

尼格瑞姆臉上沒有一絲猶豫,他道:“我從來不會下自己不确定的命令。”

艾倫聽到這話,一直麻木的表情有了變化,其中成分十分複雜,不知道該說是放松還是不贊同更多一些,他沉默了一下,說道:“既然您已經做了決定,那麽我沒有拒絕的理由。”

艾倫蹲下身,仔細地看起埃布爾來,從他的肩膀到手臂,胸口到腰,從胯到腳腕,又摘下手套,伸手去捏埃布爾的肌肉和手,這一次,他沒有說很好,而是說:“非常好。”

尼格瑞姆滿意地點了點頭,補充道:“他力氣很大,吃得也很多,”埃布爾聽到這話時臉紅了一下,不過尼格瑞姆沒有在意,又繼續說:“他很細心,也很聰明,對于這個年紀的小孩兒來說,相當沉穩了。”

艾倫瞧了尼格瑞姆一眼,大概是覺得尼格瑞姆這樣的少年去說另一個小孩兒沉穩很奇怪,随後又收回視線,問道:“他年紀多大了?”

尼格瑞姆聽到這話,又用手杖戳了一下埃布爾的後腰,問道:“你多大了?”

埃布爾聽到這話,先是愣了一下,随後扭過頭來看尼格瑞姆,後者皺了皺眉,說道:“怎麽了?”

埃布爾抿了抿唇,小聲說道:“我,我記不太清楚,但是……好像……”

埃布爾有些畏縮,好像是在遲疑着什麽,說話的聲音也非常小,尼格瑞姆聽了半天也聽不清,便有些不悅了,他的語氣變得嚴厲起來,又一次道:“這種事情有什麽好遮遮掩掩的,回答我,多少歲了。”

埃布爾瑟縮了一下,終于擡高了聲音,說道:“回主人,十,十六。”

這一下,尼格瑞姆和艾倫都愣住了,前者怪異地看了埃布爾一眼,問道:“你是個侏儒?”

艾倫更是伸出手,仔仔細細摸起埃布爾的骨頭來。

埃布爾被尼格瑞姆一問,頓時漲紅了臉,對于讓自己的主人出現這樣的誤解顯得非常困窘,忙道:“不,主人,不,我不是侏儒!”

艾倫也點了點頭,說道:“他确實不是侏儒,骨齡最多只有九歲。”

尼格瑞姆聽到這話,不由得奇怪地看向埃布爾,而後者像出水的魚一樣無助地張了張嘴巴,卻說不出什麽話來。

艾倫想了想,說道:“可能是他還小,沒有年齡的概念,記錯了。”

尼格瑞姆并不覺得埃布爾會是能把自己年齡弄錯的人,但聯系事實,艾倫的說法明顯是唯一能說得通的解釋,于是也就如此接受了,只是沉着臉對埃布爾道:“之後文化方面的課程也得提上日程了,聽懂了嗎?”

尼格瑞姆不僅讓人教他習武,還讓人教他知識,埃布爾原本應該是非常高興的,但這會兒不知為什麽,卻只是沉默地點了點頭。

艾倫也不再提年紀的事,只說道:“那麽從今天開始,每三天讓他來一次訓練場吧,我會好好教導他的。”

尼格瑞姆先是“嗯”了一聲,随後又道:“從下個三天開始吧,他還不熟悉城堡裏的生活,也還不能熟練地服侍我,三天之後我再帶他來這裏。”

艾倫自然沒有異議,和尼格瑞姆一同看向埃布爾,後者好像有些憂慮,但在艾倫看過來後,還是點了點頭,随後又想起什麽,朝他鞠了一躬,怯生生道:“老師。”

誰料艾倫聽到這個稱呼後沒什麽反應,反倒是尼格瑞姆不滿地用手杖将他的臉扒拉了過來,呵斥道:“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麽?他是奉我的命教導你的,你可沒有什麽老師,你只有我,明白嗎?”

埃布爾愣了一下,随後卻是心中一熱,沒由來地生出一股安穩的感覺,點頭應道:“明白了,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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