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第二天 (1)

西勒·斯威姆熱愛魔法, 他希望自己每天都能泡在實驗室和圖書館裏, 研究魔法回路的奧秘, 感受魔法元素的律動，至于外面的事, 他什麽也不想聽，什麽也不想看, 更什麽也不想管。

但不行，悲哀的命運不允許他這樣做，他的出身, 他的責任，他背負着那些人的期望, 一切都在折磨着他, 而在事态愈演愈烈的如今, 他甚至連逃避都逃避不了多久了。

斯威姆躲在一個他不久前偶然發現的大樹洞裏，呆呆地看着外面的天空，他空蕩蕩的大腦裏什麽也沒想。

這個地方足夠隐蔽，不會有人來找他，也不會有人威脅到他，他感到安全。

但當一陣風吹過時，斯威姆的臉色變了, 他開始努力往樹洞裏縮，像個松鼠一樣試圖把自己藏起來，風中的魔法元素告訴他，正有人朝這邊靠近。

千萬不要是那些人！也不要是來抓他的人！斯威姆抱着頭, 緊閉着眼，這樣在心中祈禱着，別看見我！別看見我！

“呃……斯威姆學長？”

這個稱呼讓斯威姆愣了一下，他戰戰兢兢地把抱着頭的手放下，擡眼看去，卻見兩個穿着魔法學院鬥篷的學生正站在樹洞外一臉詫異地看着他。

不是那些人，斯威姆長長地松了一口氣，與此同時，另一股厭倦感湧上心頭，他不想和這些人打交道，他甚至根本不想說話，為什麽這群人就不能假裝沒有看見他呢？

眼見斯威姆一聲不吭，甚至有繼續呆在樹洞裏長蘑菇的趨勢，艾比有些急了，她忍不住看了一眼身旁的尼格瑞姆，尴尬道：“斯威姆學長也不總是這樣的，他在魔法方面的成就真的很厲害，如果不是學年不夠不能畢業，他現在已經是一位真正的魔法師了。”

聽到艾比肯定自己在魔法方面的成就，斯威姆忍不住再次擡頭看了兩人一眼。

尼格瑞姆察覺到他的視線，于是朝他露出一個笑容，誰知道後者哆嗦了一下，又把頭抱住了。

尼格瑞姆：“……”

為了不向大邁爾威斯那邊的勢力暴露自己的行蹤，尼格瑞姆尋求了艾比的幫助，喬裝打扮成魔法學院的學生，跟着艾比從學生們常用的側門進了學院。

西勒·斯威姆非常孤僻，想要找到他可不容易，幸虧艾比在一段時間前曾經偶然見到這位“小王子”猴子一樣爬進樹洞，于是才帶尼格瑞姆來了這邊。

雖說已經被艾比提前提醒過，但看到這個樹洞時，尼格瑞姆還是忍不住啧啧稱奇，說實話，不只是尼格瑞姆自己，他覺得就算哪天斯威姆的身份暴露了，就光靠這藏匿的手段，小邁爾威斯都別想輕易把他從王都裏抓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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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太能藏了！

不過不論是這位小王子的性格還是膽量，怎麽看都不像能支撐起一支反叛軍甚至一個國家的模樣。

“我知道了，”尼格瑞姆對艾比說完，又沖着斯威姆頭頂上的發旋兒道：“西勒·斯威姆閣下，我想要雇傭您成為我家的魔法師。”

把自己抱成團的斯威姆動彈了一下，露出一只眼睛悄地看向尼格瑞姆，很顯然，他對這份工作很是心動，但在思考一番後，也許是想起了自己背上的那些重擔，他又瑟縮着搖頭，帶着些許神經質道：“不行，不行的。”

“為什麽不行？”尼格瑞姆好像真的很奇怪似的，說道：“我可以給您豐厚的報酬，足夠您在任何地方獨自生活，我還可以保證您在我領地當中的安全，沒有任何人能夠打擾您的學術研究，如果非要說有什麽缺點的話，大約是我的封地不在王都，而是在遙遠又荒蕪的邊境，跟我離開後，您可能就不得不和這裏的所有人斷開聯系了。”

艾比聽見尼格瑞姆的條件，忍不住說道：“您說的前面這些實在是太适合斯威姆學長了，只是最後一條未免太過嚴苛，不能放寬一下嗎？王都裏有不少資助過學長的貴族世家，學長多少也需要回報他們的恩情——”

艾比的話還沒說完，斯威姆便立刻從樹洞裏探出頭，尖聲道：“不！不能放寬！我不需要！”

他瞪着一雙驚恐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尼格瑞姆，幾乎是懇求一般說道：“您真的能讓我永遠離開王都，再也不和這裏的任何人有交流嗎？”

艾比被吓了一跳，沒想到斯威姆竟然這麽抗拒和那些幫助過他的貴族接觸，她雖然心裏不是很贊同對方的做法，但看在尼格瑞姆的面子上，還是道：“您還不知道吧？這位是休諾丁伯爵，他的領土遠在邊際森林，就算是國王想見您，大概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呢。”

尼格瑞姆也說道：“我可以向您保證，我能做到這一點，那麽您願意受我雇傭，成為我家族中的魔法師嗎？”

斯威姆聽到兩人的話，眼中立刻綻放出希望的光芒，他忙不疊地點頭說道：“我願意，我願意！現在就帶我走吧！”

尼格瑞姆笑了笑，說道：“不着急，我在王都還有一些事情要辦，不過很快就會完成了，明……不，後天吧，後天晚上，我們見一面，簽訂契約，之後我就帶你離開王都。”

艾比聽到這話，也有些吃驚，忍不住道：“什麽？您這麽快就要離開了？”

尼格瑞姆露出一個不置可否的笑容。

斯威姆因為不能立即擺脫一切而有些失望，但很快他又振作起來，能逃避總比沒有機會逃避好，後天就後天，要知道，在此之前他還想過自殺的事呢。

尼格瑞姆得到了令自己滿意的答案，也沒想着要把斯威姆從樹洞裏弄出來，而是突然沒頭沒腦地沖艾比道：“離開你家宅邸時，子爵對我說要你在中午前回到家裏去，之後就不要出門了。”

艾比一愣，說道：“咦？有這回事嗎？”

尼格瑞姆點了點頭，說道：“他應該是有些事情要和你商量，你回去問一問就知道了。”

艾比聽了這話，只好一頭霧水道：“既然如此，那麽我現在就回去問一問吧……您已經見過斯威姆學長了，現在要跟我一起走嗎？”

尼格瑞姆搖了搖頭，表示自己還想在魔法學院裏逛一逛，艾比聞言，只好自己先離開。

尼格瑞姆一直目送着她，直到對方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才最後沖躲在樹洞裏的斯威姆笑了笑，開始慢吞吞地往魔法學院大門的方向走。

等到了斯威姆看不見的角度了，一直在暗中保護的埃布爾才回到他身邊，奇怪地問道：“您說的是真的嗎？後天和西勒·斯威姆簽訂契約後我們就離開？”

尼格瑞姆說道：“唔，雖然不太準确，但大概就是那個時間了。”

埃布爾愣了一下，他當然很高興和尼格瑞姆一起回到蓋登去，但這不是還有一大堆事情沒有解決嗎？龍族的事就不說了，阿倫漢斯不知道還在不在王都，但小邁爾威斯怎麽算，尼格瑞姆不是很不喜歡他嗎？如果他們就這麽帶着斯威姆離開，小邁爾威斯不是撿了個大便宜嗎？

尼格瑞姆一看就知道埃布爾又在想些什麽傻事，他勾起唇角，說道：“放心吧，一個都跑不掉的——我們現在就去王宮。”

埃布爾疑惑道：“去王宮？去王宮做什麽？”

尼格瑞姆笑道：“去告訴小邁爾威斯，他的侄子已經在他眼皮子底下安安穩穩地活了十年了。”

說罷，他便脫掉身上的鬥篷，又把束起一頭黑色卷發的皮筋拆了下來，瞬間變回了那個冷漠高貴的休諾丁伯爵，他擡着下巴，帶着埃布爾，大喇喇地從魔法學院的正門耀武揚威地走了出去。

尼格瑞姆帶着他的仆人從魔法學院離開，包括他們後來馬不停蹄地直奔王宮的事，在他的有心透露下，全部都被大邁爾威斯埋伏在魔法學院附近的探子看的一清二楚。

而斯威姆也完全沒有想到幾分鐘前還親切地說要雇用他、帶他離開這裏的人扭頭就會把他賣了，直到對他和他父親忠心耿耿，也是十年前把他從混亂中救出來的老公爵親自在魔法學院找到了他，并急匆匆地要将他帶走時，斯威姆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那位休諾丁伯爵究竟是什麽人。

尼格瑞姆·休諾丁！他正是最近王都中最炙手可熱的大貴族，也是他叔叔，小邁爾威斯親自任命的搜查官，職責正是鏟除他們這些曾屬于他父親大邁爾威斯的反叛勢力！

斯威姆臉色煞白，幾乎要暈厥過去，他終于意識到尼格瑞姆對他做出的那些承諾不過是甜蜜的陷阱，其真實目的其實是想要測試他是否真的是反叛勢力的主人——而他竟然如此輕易地上了當！

他從來就不适合當什麽王子，斯威姆想，這一次他恐怕要用性命來說服那些一直對他抱有期待的人們了。

然而斯威姆顯然過于悲觀了，尼格瑞姆的确不想要斯威姆真正逃離他的叔叔，抑或說說逃離尼格瑞姆的掌心，但他也同樣不希望小邁爾威斯那麽輕易地抓住這個侄子。

一切都是悄無聲息地發生的，學生和老師們只是突然發現，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學院在短短一個下午裏，陸陸續續地聚集了許多貴族家的人手，這群人說不上浩浩蕩蕩，但的确井然有序地在往學院外轉移，然而不等他們真正離開學院，另一撥人馬便又到來。

國王的衛兵們騎着馬來到了外面，将整個魔法學院包圍起來。

兩軍對峙，沒有人知道是怎麽開始的，就像一滴火星偶然濺入了油鍋當中，瞬間，一切劇烈的燃燒起來——兩波人馬沉默着開始戰鬥，長矛、弓箭、混雜着魔法的光芒，鮮血、慘嚎、還有學生們的尖叫，原本靜谧祥和的校園變得一片混亂。

老師們努力保護着自己的學生，并且試圖帶他們離開這裏，但外面的衛兵根本不打算和任何人交流，他們毫不留情地将老師和學生們重新驅逐回校園中去。

就算這座學院裏被圍堵着的都是金羽王國未來的魔法師又如何？有誰能比國王和他屁股下面的王座更重要呢？

而這場戰鬥真正的焦點，西勒·斯威姆，更是被這混亂攪得頭昏腦脹，整個人驚惶得像是丢了半條命，他渾渾噩噩地被那位老公爵拖着到處奔走，但是這裏出不去，那裏也出不去，他們試圖跟着自己的人手突圍，又被逼回，一次又一次，徒勞無功。

斯威姆走投無路，覺得自己簡直像一只被關在玻璃瓶子裏的蒼蠅，嗡嗡地扇着翅膀，又滑稽又可憐。

這厚實的玻璃牆壁并非只由國王的衛兵組成，其中更多的成分來自于那些舊臣的殷殷期盼，斯威姆多想甩開那只鉗制着他的手，大聲告訴對方，我根本不想當什麽國王，求求你們放過我！但他不能，他害怕被人抛棄，害怕被否定自己的一切價值，更害怕被他那殘忍的叔叔殺死。

斯威姆随波逐流，像紙片一樣在擁擠的人群中被輕易拉扯，他忍不住開始憎恨那個休諾丁，并非因為他向國王舉報了自己，而為他那些甜蜜又虛假的承諾。

我多麽希望那是真的呀！斯威姆想，成為一名自給自足的魔法師，沉醉在魔法研究裏，沒有任何人再來打擾我——我都已經相信它是真的了！但它卻只是厄運來臨前的最後一場美夢，為什麽命運對我如此不公？為什麽要這樣捉弄我！

沒有人能回答斯威姆的問題，在魔法學院內部屬于他們的人手即将敗退之時，不願放棄“小王子”的大邁爾威斯勢力再度派出了一批人，從外圍反過來壓制住了國王的衛兵，國王大怒，再次派兵增援，場面一下子僵持起來。

小邁爾威斯的身體剛剛調理得好了一些，就險些被尼格瑞姆帶來的消息刺激得當場中風，他原以為自己多麽英明神武，打敗了他的哥哥，又大刀闊斧地建立了自己的勢力，将金羽王國治理得一片和平，卻沒想到屬于他哥哥的反叛勢力竟然一直就隐藏在他眼皮子底下過得無比安逸——他甚至還有一個侄子活着，不僅活着，還是魔法學院交口稱贊的天才！

太荒謬了，而他竟對這些如此明顯的事情一無所知，他手下究竟都是些什麽飯桶！

小邁爾威斯怒氣沖沖，本以為自己得到了準确信息後能輕松解決那個曾被他漏過的侄子，卻沒想到王都中會源源不斷冒出叛黨的人手來，他觸目驚心，幾乎要為這股稱得上龐大的勢力感到害怕，但好在王都周邊領地的大部分兵力還是聽他調遣的，在動用了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應對戰争的人手後，第三天的中午，擁擠的王都中心，小邁爾威斯終于有了要獲勝的跡象。

然而原本僅限于魔法學院的戰鬥範圍早已擴散，王都中的大部分區域已經被兩股勢力的争鬥糟蹋得不成模樣了，到處都是屍體和斷壁殘垣，其中甚至還有一些因為來不及逃走而被誤傷的平民。

原本熙攘喧鬧的王都已經只剩下了戰鬥的聲音，沒被波及到的地方貴族們都閉門不出，平民們則是趁早收拾東西逃到了城外，尼格瑞姆的住宅暫且還算安全，他從二樓的窗口朝外面望去，只看見屬于小邁爾威斯的旗幟和滾滾的黑煙——大邁爾威斯手下的人為了突圍已經開始縱火了。

埃布爾站在尼格瑞姆身旁，說道：“小邁爾威斯好像要贏了。”

尼格瑞姆撐着下巴，面無表情地說道：“早着呢，那頭藍龍不是還沒有出場嗎？”

埃布爾忍不住問道：“阿倫漢斯沒有離開嗎？”

尼格瑞姆“哼”了一聲：“那種家夥不見棺材不掉淚，在确定自己已經失敗了之前，他是不會被我三言兩語勸走的。”

埃布爾點了點頭，阿倫漢斯看上去确實像是這種人。

尼格瑞姆看了埃布爾一眼，有些遲疑地問道：“其他人沒事吧？”

埃布爾聞言搖了搖頭，說道：“沒事，我們的人都留在宅邸裏，因為您的提醒，這兩天托比利亞和奧瑟多都沒有人外出，只有大魔法師薩皮安提亞的住處受到了波及，不過他和他的學生随從已經被及時接到莊園那邊去了。”

埃布爾停頓了一下，又說道：“今天收到的消息，薩皮安提亞在莊園裏收容了不少平民，對莊園造成了一些破壞以及出現了失竊事件。”

尼格瑞姆“嗯”了一聲，盯着外面的情形，漫不經心地說道：“随他去吧，反正也差不多了，馬上就要結束了。”

尼格瑞姆說的沒錯，到了傍晚，就在國王的軍隊将叛軍團團圍住，已經快要大獲全勝了的時候，大邁爾威斯的人手中異軍突起，出現了一支由黑色鬥篷人帶領的魔法師部隊，他們使出的魔法格外強悍，小邁爾威斯手下的人根本無法可解，竟一下子被打得潰不成軍，叛軍瞬間翻盤。

而且讓小邁爾威斯惶恐不已的是，在突然變得強大後，叛軍似乎已經不滿足于僅僅只是帶着他們的“王子”逃離王都了，他們竟然整頓人手，目标明确地直朝王宮而去，看上去竟是想直接利用武力奪權！

小邁爾威斯能得到這個王位靠的可不是武功，從他在自己的主場上還能和叛軍僵持這麽久就可以看出來了，他哪裏見過這種逼宮的場景？光是從王宮的城堡上看見外面那黑壓壓的人群就将他吓得腿軟了。

怎麽辦？怎麽辦？小邁爾威斯絕望地想，這都要怪休諾丁那家夥！為什麽不在發現叛軍的主人時直接殺了他，而是大張旗鼓地跑來王宮通報！這下可好，後患沒有鏟除，自己倒是要被推翻了！

但想起休諾丁，小邁爾威斯又不得不承認這家夥恐怕是他現在唯一能依賴的人了，他既然有辦法解決叛軍對他施下的魔咒，一定也有辦法幫他擊退這群人。

事不宜遲，小邁爾威斯立即派人去傳喚尼格瑞姆，又不抱希望的派人去聯系薩皮安提亞，後者畢竟不是金羽王國的人，這場戰鬥屬于金羽的內亂，薩皮安提亞可以救一些平民，但卻沒辦法明确站隊。

遇見小邁爾威斯的傳訊官時，尼格瑞姆其實已經走到半路了，雖然埃布爾一個人就夠用了，但為了不叫後者太過顯眼，尼格瑞姆還是帶上了邊際森林裏的四個人和邁勒，而等尼格瑞姆慢吞吞地趕到王宮外的時候，大邁爾威斯的人早已經沖破防守，殺進城堡中去了。

傳訊官看着眼前烏泱泱的叛軍，差點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帶着哭腔對尼格瑞姆道：“休諾丁伯爵，還請您快快想想辦法吧！叛軍已經殺到大殿去了，國王的性命恐怕不保呀！”

尼格瑞姆卻顯得十分有耐心，他看了傳訊官一眼，說道：“都已經進了城堡了，小邁爾威斯如果真的要死，也不急在這一時了。”

傳訊官被說得啞口無言，這時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這位休諾丁伯爵和國王的關系似乎并不怎麽好。

搞不好比叛軍的人更盼着國王死呢！

真巧，小邁爾威斯也是這樣想的，因為叛軍的人的确已經逼到王座下了。

他不久前才接到信息，別說被薩皮安提亞拒絕了，這位大魔法師的住宅受到了戰火波及，人都找不見了，而平時那麽有能力的休諾丁卻遲遲不見蹤影，他不是盼着自己死還能是什麽呢？

百來人擠擠挨挨地站在大殿裏，為首的正是那個黑袍人，以及原先效忠于他哥哥大邁爾威斯的老芬德裏。

老芬德裏原先也是一位公爵，他對大邁爾威斯忠心耿耿，甚至沒有後代，在當年的政變發生後，芬德裏家同樣遭到了清算，他卻壓根兒沒有理會那些，而是在一片混亂中偷偷救下了大邁爾威斯的小兒子西勒，并且一手團結起那些被小邁爾威斯打壓的貴族們，暗中成立了現在這股勢力。

如果芬德裏不是小邁爾威斯的敵人，後者一定會稱贊一句對方的忠誠和能力，但他是，于是這些優點便紛紛成了小邁爾威斯憎恨他的理由。

暗殺、魔咒、解咒、動蕩，這麽些天以來的各種折騰已經讓小邁爾威斯無法避免地顯出老态，哪怕已經被逼到這種地步，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他也仍舊固執地坐在王座上，臉頰上的肌肉抽搐抖動着。

老芬德裏看着狼狽不已的小邁爾威斯，第一句話卻不是述說自己的興奮，而是拽過身邊臉色蒼白的年輕人，指着他怒極反笑地對小邁爾威斯說道：“哈哈哈哈，你沒有想到西勒還活着吧？你看看他！看看你的侄子！你的心中難道就沒有愧疚嗎？”

斯威姆……不，西勒·邁爾威斯擡頭看向他的叔叔，後者也正巧在看他，兩個人的視線接觸了一瞬，又不約而同的雙雙挪開。

雖然原由各異，但兩人現下的心态都同樣痛苦。

小邁爾威斯梗着脖子說道：“愧疚？為什麽要愧疚？我們兩個都是王子，同一個父親所生，理應都有繼承王位的權利，成王敗寇，我贏了，他輸了，事情就是如此簡單。”

小邁爾威斯的回答老芬德裏早有預料，從他當初對自己的哥哥趕盡殺絕時，老芬德裏就沒指望他是個有良心的人，當下也笑道：“說得好！那麽西勒也沒有必要愧疚，畢竟你們兩個都是王室血脈，理應都有繼承王位的權利，成王敗寇，這一次是你輸了，事情也是一樣簡單，快從王位上滾下來吧！不要讓我弄髒了西勒的座椅！”

小邁爾威斯歷經千辛萬苦，和他哥哥鬥争了那麽久才得了這個王位，而坐到現在才不到十年，怎麽肯這樣輕易放棄？他知道自己落在芬德裏手裏恐怕難逃一死，但是就算死他也要死在這王座上！

芬德裏見小邁爾威斯對權力貪心到如此地步，不禁冷笑一聲，說道：“這是你自找的！”

他看向身旁的年輕人，語氣一下子變得溫和，說道：“王子殿下，不用害怕，我陪您一起。”

西勒渾身一顫，瑟縮地看向這位已經六十多歲的老者：“芬德裏伯父……”

芬德裏被這一聲伯父叫得差點老淚縱橫，天知道，他把大邁爾威斯的這個小兒子幾乎當成了自己的兒子看待，但這麽多年來，為了躲避小邁爾威斯的視線，他大部分時間都只能偷偷看着他的一舉一動，愣是沒有真正和這孩子見上幾面，現在他還能對自己這樣親近，真是叫芬德裏心酸無比，對小邁爾威斯的恨意更加深重。

芬德裏抽了抽鼻子，說道：“殿下，我沒有辜負您，也沒有辜負您的父親，這麽多年了，我終于又替您把本該屬于您的東西奪回來了！”

西勒的嘴巴開合了兩下，卻一個字兒也吐不出來。

芬德裏沉浸在激動的心情裏，沒有意識到西勒的異樣，他“锵”地一聲拔出了腰間的佩劍，将之塞到了西勒的手裏，又握着他的手，幫助他将佩劍抓緊，帶着他一步步朝王座上的小邁爾威斯走去。

“馬上，馬上了，”芬德裏像着了魔一般說道：“您再也不用東躲西藏，再也不用擔驚受怕，您将成為這個國家新的國王，所有人都聽命于您服從于您，您會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最自由的人！”

西勒踉踉跄跄，幾乎是被芬德裏拖行着，他不想複仇，他也不想當什麽國王，他只想做一個孤獨的魔法師，去到不會有任何人打擾他的地方——

這種話他要如何說出來呢！

“他可不能去當什麽國王。”

一道冷清的聲音從窗外傳來，幾個身影破窗而入，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然而對這聲音反應最大的人不是芬德裏，而是一直站在人群前方的黑袍人！

阿倫漢斯簡直恨不得這個總是攪局的人類立刻死去，明明只差一點，只要小邁爾威斯一死，西勒·邁爾威斯就注定成為國王，而和他簽訂了契約的芬德裏今後也不得不聽命于他，他就可以連帶控制整個金羽王國！就差那麽一點！

阿倫漢斯忍無可忍，甚至再也不顧忌埃布爾在場，手一揮，便有一道藍色的魔咒直朝尼格瑞姆而去。

但魔法實在是太慢了，甚至比不過弓箭，埃布爾只一躍便帶着尼格瑞姆閃開了，而人馬和精靈的箭矢則是一前一後的射中了阿倫漢斯的手和兜帽。

精靈的箭只叫阿倫漢斯流了水一樣稀薄的血，人馬的箭直接将他的兜帽掀開，露出了他的臉。

王座上的小邁爾威斯幾乎激動得要暈過去，他原本都以為自己這回死定了，萬萬沒想到尼格瑞姆竟會來救他，不由得喜不自勝地叫道：“休諾丁！快阻止他們！”

不用小邁爾威斯指揮，在阿倫漢斯因為受傷而憤怒地撲向精靈時，埃布爾已經将尼格瑞姆托付給人馬，上前将他攔了下來，藍龍本就偏向使用水系魔法戰鬥，論□□力量怎麽可能比得過黑龍，再加上埃布爾與生俱來的威壓，幾乎是被摁在地上打，而其餘四人也對上了大殿中的叛軍，只有人馬馱着尼格瑞姆，悠悠哉哉地脫離戰圈之外，時不時放一把冷箭。

芬德裏原本以為自己這邊優勢占盡，但在阿倫漢斯被埃布爾壓制的時候，他便立刻反應過來，事态再發展下去可能又要失去控制。

這位年老的前公爵迅速意識到誰才是這場戰鬥的中心人物，他抓着西勒朝王座方向跑了起來，只要能殺掉小邁爾威斯，就算休諾丁打敗了他們的人，一切也都來不及了！

休諾丁的所有人手都被糾纏着，想趁機殺了小邁爾威斯簡單得如同探囊取物，即便到了這種緊張的時候，芬德裏也能一直保持冷靜，直到他發現自己手上傳來了抵抗的力道。

那力道一開始還輕微得叫芬德裏以為是他的王子殿下跟不上他，直到那只手掙紮的越來越用力，甚至一把将他甩開了，芬德裏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西勒在拒絕他。

芬德裏茫然地停了下來，他回過頭，困惑地看着西勒，發現對方竟然已經不知在什麽時候淚流滿面。

“您怎麽了？您為什麽要哭？”芬德裏不自覺地放輕了聲音，想要伸手抹去那孩子臉上的眼淚。

西勒捂着臉，躲開了他的手，嗚咽着說道：“不要再對我好了……伯父，不要再對我有那樣多的期待了，你們總是沖在前面，做了所有的事情，滿心期盼着将我推上王位，告訴我那是在替我奪回東西，可是從來沒有人，從來沒有人問過我究竟想不想當國王。”

芬德裏一怔，難以理解地說道：“你在說些什麽呀，西勒？你怎麽會不想當國王呢？國王是最有權利的人了，你的父親本來也應該是國王呀！”

西勒一下子崩潰了，他大聲叫道：“可我不是我的父親！我從來就不想當什麽國王，小的時候我想當一個畫家，現在我想當一個魔法師！你們快把我逼瘋了，但我不能說，我不能辜負你們的期望，我害怕你們丢掉我，因為我除了當國王對你們而言什麽意義都沒有！我甚至恨不得當初就那樣死去，為什麽，您救的為什麽偏偏是我而不是我的哥哥們呢？”

“殿下……”芬德裏愣愣地叫他。

“不要叫我殿下！”西勒已經顧不上現在是什麽局面了，放聲嚎啕大哭起來：“我不是什麽殿下！放過我，放過我吧！”

芬德裏一下子紅了眼睛，這是他親眼看着長大的孩子，也寄托了他對十年前那位大王子的感情，他怎麽忍心逼瘋他？

他沖上去抱住了希勒，哽咽着說道：“好孩子，好孩子，對不起，是我沒能體會你的感受，但孩子，小邁爾威斯得死呀，他不能活着，只要他在，就一定會威脅到你的安全，如果我們不反抗，難道要我眼睜睜地看着你像你的父親和哥哥們一樣被他殺死嗎？”

西勒滿臉淚痕，絕望地看着芬德裏，他搖着頭說道：“可我不想，可我不想……”

“不想就不要去做。”

西勒和芬德裏猛然回頭，只見人馬已經不知什麽時候馱着尼格瑞姆來到了離他們很近的地方。

“你……”西勒看着尼格瑞姆，一時不知道該對他做出什麽樣的反應。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王座上一臉欣喜的小邁爾威斯，笑了笑，說道：“我想國王陛下大概誤會了什麽，我可不是來救誰的，只是來赴一場約的。”

小邁爾威斯臉色一變：“你說什麽？！”

尼格瑞姆沒有理會他，而是看向西勒，挑眉道：“魔法師大人忘性這麽大？之前我不是對您說過嗎，今天晚上我會和您見一面，簽訂契約。”

西勒一愣，立刻朝窗外看去，只見最後一絲陽光已從天際消失，現在已經是黑夜了。

等他再轉過頭來時，一張契約紙已經遞到了他的面前，還附帶一只筆。

尼格瑞姆騎在人馬的背上，高高在上的看着他，說道：“我先前開出的條件全部作數，只要成為受我雇傭的魔法師，我不僅會支付你豐厚的薪水，還會保證你的安全，而你只需要跟我回邊際森林，為我效力。”

西勒怔怔地看着尼格瑞姆，大殿裏明亮的燈光襯得這驕傲的貴族意氣風發得幾乎讓人覺得刺眼，這位他先前眼中的騙子、惡魔，在這一瞬間成為了他的救世主，他的眼中滿是熱淚，說道：“您真的沒有騙我？”

尼格瑞姆笑了一聲，說道：“騙你？已經到了這種地步，我還有什麽必要騙你？”

“休諾丁！”小邁爾威斯顫顫巍巍地從王座上站起來，怒聲咆哮道：“你在做什麽？！殺了他！快殺了他！只要殺了他，你就是金羽王國最大的權臣！我封你為公爵，不，侯爵！我會給你大片封地，不只是邊際森林，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快殺了他！”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又轉而沖西勒催促道：“看看，有人給我開出了這樣的好條件呢，這證明你活下來一定比這些值得多，對吧？”

西勒惶恐地看着他，生怕對方又是看上了他王子的身份，忙說道：“對不起，我不知道我能值得什麽，比這些還要多。”

尼格瑞姆聞言，笑了一下，說道：“大概是我的快樂吧。”

“休諾丁！！！”

尼格瑞姆又把手中的紙往前遞了遞，西勒看了一眼他憤怒得幾乎要暈厥過去的叔叔，一咬牙，将那張紙接了過來，不過不等他簽名，芬德裏又攔住了他，警惕地看向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朝他挑了挑眉，沒有說話，卻是西勒沖芬德裏道：“伯父！求求你了，這是我唯一的心願了，我相信休諾丁伯爵！”

芬德裏啞然看向西勒，又看了一眼差不多已經完全被尼格瑞姆的人壓制的叛軍，終于還是慢慢地放下了自己的手。

西勒感動得幾乎要哭出聲來，他毫不猶豫的在那張紙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是西勒·邁爾威斯，而不是西勒·斯威姆——然而就在他要将契約遞回去的時候，又一把被芬德裏搶了過去，這位老公爵同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