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兩小無猜(下)
穆曼君不會因為身體不舒服就每天愁眉苦臉,她忽然問他:“小哥哥,人什麽時候才能長大?”
她一直在考慮着成長的問題。
付雲景思索了下,回答道:“當一個人能決定自己人生的時候,就是真正地長大了。”
他心裏有一搓火苗在燃燒着,渴望自己成為一個能決定自己人生的人。
穆曼君說話說累了,歪倒在床上睡着了。
當她半夜醒來的時候,看到付雲景的手在朦胧的月光下搖着扇子。
風徐徐地吹在身上,她翻了個身,觸碰到了身上的傷口,輕輕“嘶”了一聲。
付雲景立刻就醒了,他說道:“很快一切都會好的。”
“嗯,我知道,小哥哥快睡吧。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他說道:“曼君,你一點也不吵。”
童年無憂無慮,身上的傷痛阻止不了玩樂。
沒有受到管束的穆曼君在別院裏撒歡地玩兒,身上的毒素慢慢地排了出去。
有了付雲景的悉心照顧,她全身的過敏症狀都漸漸消散了。
只有毛毛蟲沾染的那塊肌膚留下了一點燒灼的紅痕,一個小小的傷疤,沒有留下嚴重的後果。
穆曼君又成了個白皙粉嫩的小女孩,她高興地對着鏡子轉了幾圈。
之前那個可怕的樣子終于消失了,照着鏡子再也不會難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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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是都好了,卻還是沒有回穆家去。
付雲景有晨練的習慣,穆曼君也起來很早,興致勃勃地跟他一起。
他們手牽着手爬山看日出,半路的時候穆曼君累了,雖然她不說,卻紅着臉氣喘籲籲。
付雲景注意到後,直接俯身背起她,她在他的背上歡樂地唱着兒歌,迎着朝霞吹着晨風,大聲地笑,笑聲如銀鈴,那麽歡快。
這樣的每一天都很快樂。
付雲景寫字的時候,穆曼君在一旁看,看他寫她的名字,一筆一劃地寫“穆曼君,是個好孩子”
她收起那張紙,笑着背出詩詞來讓他寫。
穆曼君最愛的游戲就是捉迷藏,平常從沒人陪她玩過這樣的游戲。
她喜歡躲起來,然後等着付雲景來找,不管她躲得再隐秘,他也能找到,一把将她抱在懷裏。
少年長得很快,長高後身形修長,面頰豐滿起來,聲音也不是原來的公鴨嗓,慢慢變得清朗悅耳。
穆曼君躲在角落裏,她能聽出付雲景腳步,他的腳步聲輕盈,每一步都很有節奏。
藏匿與尋找,是兩個人最專注的時刻。
因為兩個人都相信彼此能尋找到對方。
只有一次,足足一個下午,付雲景也沒找到穆曼君。
他找遍了所有的房間,所有她曾躲藏過的地方都沒有找到她。
他穿梭徘徊在別院的長廊上,推開一扇又一扇的房門,心裏越來越焦急。
寂靜炎熱的下午,傭人昏昏欲睡,少年的腳步越來越快,他期待找到那個小小的身影,期待如同平時,不經意推開一扇房門,在門後或是桌子下找到她。
她笑着撲到他懷裏,脆生生地叫他“小哥哥”。
那個時候的少年已經隐隐約約地意識到,穆曼君在他的人生中占據了怎樣的地位。
她是他僅有的安慰和溫暖。
他找到她,是在阿公生前的卧房。
老人去世,三年房間不變。卧房裏的一切如同阿公生前的樣子,房間內打掃地纖塵不染。
付雲景打開了櫃櫥,老式的櫥櫃高大而結實,裏面沒有放置東西。
小小的女孩抱着膝蓋蜷縮在櫃櫥裏,穆曼君睡着了,她的臉貼在膝蓋上,呼吸輕輕的。
他小心翼翼地蹲下身來,專注地看着她。
穆曼君的臉肉呼呼粉嘟嘟,笑起來就會露出兩個酒窩,她似乎夢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所以皺着小小的眉頭。
付雲景讓聞訊而來的女仆退下,半跪下身體,嘗試溫柔一點,不驚動她而将她從櫃櫥裏抱出來。
當他觸碰到她,她就縮了縮,随即喊出聲來:“別留下我一個人!”
然後穆曼君一下子驚醒了,睜着圓溜溜的大眼睛環顧四周,待到看清楚是付雲景,才一頭紮進他的懷裏:“小哥哥!你怎麽這麽久才找到我?”
壁櫥裏又黑又暗,什麽都看不到,她在黑暗中等待了太久。
就好像以往無數個黑暗的夜裏,她獨自睡在床上,家裏沒人願意和她說話,也沒人願意理她,她所做的一切都沒有得到回應,害怕和傷心都沒有人知道。
可是這一次不一樣,面前的少年高大俊朗,他微笑着看着她:“你是不是做噩夢了?”
她搖了搖頭:“不是。”
付雲景說道:“我沒能找到你,這次你贏了。贏了的人應該得到獎勵,你想要什麽?”
穆曼君想了一會兒說道:“我還沒有想到要什麽。”
“那就慢慢想,想好了告訴我。”付雲景說道。
沒人能注意到,一向清冷的少年眼底深處的那抹寵溺。
“我想要什麽獎勵都可以嗎?”
他蹲下來和她說話,認真地點了下頭:“是,只要我做得到。”
“小哥哥,你最好。”穆曼君開心了起來。
之後,他欠下很多類似這樣的獎勵,她每次都說不知道要什麽,說日後再讨要。
只是他們都沒有想到,真正讨要的時候是另一番情境和心情。
穆曼君在別院裏恢複的很好,被素媽一日三餐喂養得白白胖胖,嬌憨可愛。
這段日子以來,付雲景的樣子也開朗了不少。
素媽感慨道:“兄妹兩人的感情好着呢!這才是血親,骨子裏帶來的親。”
等到穆家人來接的時候,付雲景送她上車。
他還是那身簡單的白色襯衣黑色長褲,頭發長了些。
比起她第一次見他,付雲景已經全然不同。
他的個頭瘋長,筆挺地站在那兒,如同挺拔的樹木,原本瘦削的面龐多了些肉,整個人看起來很是俊朗。
少年的臉型逐漸長開,褪去眉宇間的稚嫩,當他沉默不語的樣子頗有幾分阿公昔日的影子。
可是現在付雲景就微笑着站在那兒,眼神裏是暖的,看着穆曼君坐在車上沖他招手。
“小哥哥我會想你的!”
她給他寂寥的少年生活帶來太多的歡樂。
穆曼君走後別院裏再度平靜下來,付雲景又如同之前那樣,一個人安靜地讀書習字,眉宇間一派淡然。
他雖然不舍得穆曼君離開,卻也知道她還要讀書上學,而這些事,他無法陪同。
在一個想法思慮成熟之後,付雲景召集了萬隆、萬顯和素媽,他們是付冬青指派下在他身邊的人。
“我想挑人在身邊,然後出去讀書。”少年從容地說道。
萬隆叔公問道:“少爺想從哪裏挑人?随從的少年仔有半路加入的,也有自小養的。這些人日後要跟着你做事,我覺得自小挑養在身邊的,無父無母的用着才放心。”
只有素媽的神色嚴肅:“雲少爺您想要出去讀書?”
“我是有這個打算。”
“雲少爺,外面沒有別院裏安全,出去的話太危險了!”
“素媽,我不可能一輩子呆在院子裏不出去,我總要面對這些事,遲來或者早來又有什麽區別。保衛工作不是有萬顯阿叔負責,他應該有把握保證我的安全。”
萬顯話少,卻在這一刻表示了支持:“雲少爺說的有道理,我會盡力保證雲少爺的安全。”
素媽無奈:“若是雲少爺決心這樣,随從的事我會安排下去。”
“辛苦素媽。”付雲景躬身致謝。
一連多日,付雲景都在挑選他想要的人,零零碎碎也挑揀了十多個到別院中接受訓練。
這一日來到一家拳館,館長是當年打遍東南亞的泰拳高手,從小就培養拳手去參與地下拳擊賽。
拳擊賽往往都是有大的勢力控制,萬安會控制的拳賽就與這家泰拳拳館有不少關聯。
正好趕上穆曼君放假,他帶着她一起去,身後萬顯安排的C組貼身保衛。
擂臺上正有兩個少年拳手在對打,擂臺下圍着一群半大的孩子在觀看,館長本想呵斥一聲,卻被付雲景阻止。
兩個少年,一個高大強壯,拳拳有力,動作迅捷威猛。
另外一個則瘦弱的多,一直在竭力地避讓。
兩人水平高下立見,高大強壯的少年拳手才一記生猛的左勾拳,将瘦弱的拳手重重打倒在地上,場下爆發出一陣叫好聲,高大強壯的少年面露得意,趁勢追擊,想要再來一記肘殺,卻不料躺在地上的瘦弱少年在他那記重肘壓下之前靈活翻身而起,整個人都彈跳起來沖撞強壯少年的腰部,将他頂得後退了幾步。
高壯少年大怒,左右開弓,拳頭砰砰砰地落在瘦弱少年的身上,一記重踹将他踹翻在地上,用腳踩住瘦弱少年的胸口:“越南仔,你還不服?”
躺在地上的瘦弱少年喘着粗氣,鼻子和嘴角都流出血來,眼神卻極度倔強,緩緩搖了下頭。
“雷哥打得好!越南仔,你起來啊,剛來的時候不是很嚣張嗎?”
“他都三天沒吃飯了,還能嚣張得起來?”
“死越南仔,不給他點顏色看看就是不行。”
下面的小弟們叫嚷道。
館長吼了一聲:“別吵吵了,都給我過來站好!”
少年拳手們紛紛回頭,擂臺上的高壯拳手看到拳館負責人,松開踩着越南仔的腳,一躍而下走了過來:“師父。”
“過來見過雲少爺。”
少年拳手們立刻排成了兩排站好,瘦弱的少年搖搖晃晃地從擂臺上爬起來,默默擦着臉上的血往隊伍的末端走去,他的額頭破了,還在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滴着,穆曼君覺得他很可憐,走上一步遞上了一方手帕。
付雲景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越南仔沒有接手帕,也沒有回答,他訝然地睜着眼睛看着他們。
少年和女孩都是幹幹淨淨的,跟他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哥哥在問你名字,你回答他啊。”穆曼君總是為別人的尴尬解圍,她阻止了快要動手的館長,将手帕塞到他手裏,笑了下:“擦一擦吧,你都流血了。”
越南仔緊緊地抿着嘴唇,過會兒才比劃了下。
他的動作讓付雲景和穆曼君明白到,原來他不能說話。
“阿南,你叫阿南?”恰好付雲景懂得手語。
越南仔點了點頭。
穆曼君搖了搖付雲景的手,他即刻會意:“館長,這個人我想帶走。”
館長很驚訝:“雲少爺,這裏能打的少年人多得是……”他說着,就見幾個少年都挺了挺肌肉疙瘩的胸膛,“這個是偷渡過來的越南仔,仗着有幾下功夫過來踢館被我們擺平,才留了下來,平日裏很不好管束,每天都在打架從來不肯認輸……”
“我喜歡不認輸的人。”付雲景笑了笑,溫和地對阿南點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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