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兩虎對峙
萬安會的日常會議,總是伴随着不停的争執。
江湖舔血的大佬各有立場,經常拍着桌子吵得滿面通紅,付雲景從來都是沉默地坐在位置上,從來不發表任何看法。
也有人認為他是被情景吓傻了,或是認為他根本就聽不懂這些事。
出乎意料的是,當有人刻意問到付雲景的時候,他往往能夠簡短清晰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付容安的做法一向激進,各位大佬都對他意見很大,意見大歸意見大,卻不得不承認,在如今的萬安會,付容安才是核心的領導者,因為他的兇悍,才讓其他幫會對萬安會繼續保持了以往那樣臣服的姿态。
付容安是個往日裏根本不會聽取任何人建議的人,但是他獨獨對付雲景另眼相看。
所以付雲景就成了個有生命的傳話筒,總是在付容安過于激進的時候提出一些緩沖的提議。原本萬安會發展中的突出問題,因為付雲景的介入開始慢慢地緩和。
一個龐大的組織嚴密的體系,其中的人為了利益,分歧和合作如同呼吸一般自然存在,但是因為有了個關鍵的緩沖人物,大家統一合作起來,竟有回到阿公時期的盛況。
付容安深感到,付雲景是個不尋常的少年人。
經過幾番談判,穆家終于下了水,抽出一部分船運資源來支持萬安會的生意,風險雖然大,但利潤也十分地讓人心動,穆家已經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賊船,哪裏還肯罷手。
生意上有了往來,私下裏也有了走動。
付雲景随着付容安出席了幾次與穆家的飯局,穆三夫人總是帶着穆家兩兄妹一起,并且有意無意地讓付雲景和穆曼麗坐在一起。
付容安倒是沒有表過任何态度。
商場上來往,為了捆綁利益,聯姻是時常的事,這卻是付容安心中一處隐秘的痛。
之後每次這樣的聚會,付容安總是将付雲晴帶來。
她還是那個性子,看似無禮實則做事有自己的準則,與穆曼麗倒相處地很是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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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雲景的社交圈子擴大了起來。
他的話很少,在大家高談闊論的時候,他是永遠傾聽着的一方。開始的時候人們以為他是內向沉悶,後來才發現他只是不喜歡誇誇其談,但在一些大家商議不定的事情上,他總是會提出合理的建議,往往一針見血,總是會被大家采納。
暑假的一天,一群少年人約着出去玩,玩耍的地點商讨來商讨去,去了龍城西部的泊然公園。
穆曼麗和付雲晴兩個人出入總是一起,恰似一對姐妹花。
穆曼麗嬌蠻活潑,付雲晴刁鑽伶俐,兩個人在一起總是有說不完的話,女孩子之間的談話話題五花八門,從學校的人和事到彼此認識的朋友,又聊到最近所做的事,說着說着穆曼麗就聊到了最近家中的事:“最近六嬸對曼君嚴厲太過了!這幾天她都在家裏發脾氣,曼君被她罵的連吃飯都不許出來……媽媽上次看不過說了一句,六嬸竟然跟媽媽頂嘴,說她管教自家孩子和主家無關。若不是我媽脾氣好,當時就要鬧個難看,也不光是六叔六嬸,其他家最近也都怪怪的,最近家裏吵吵鬧鬧,煩死人了!”
“曼君?”付雲晴追問道,“曼君怎麽了?”
穆曼麗說道:“曼君一直都在學畫畫,六叔平時也不怎麽管他,但是對她學畫畫這事還是挺上心的,最近不知道怎麽回事,她就說不想去畫院了。你別看曼君平日裏不聲不響,性子倔着呢,六嬸怎麽罵她都不肯去!現在六嬸都是讓家裏下人壓着她去畫院。”
“那你六叔沒過問這事?”
穆曼麗嗤了一聲:“六叔?他現在整日地不歸家,六嬸心裏窩着火,就成日裏盯着曼君。”
“如果這件事讓我爸爸知道,恐怕又是個事端,曼君怎麽說都是半個付家人,我們家人都特別護短,”付雲晴壓低了聲音,“家裏對曼君的事很上心,你六嬸沒打她吧?”
一直走在前面的付雲景腳步略頓了下。
穆曼麗想了想,說道:“那倒沒見過打,曼君又不吱聲。你又不是沒看過電視,後媽都是偷偷摸摸地在屋子裏打孩子……”
付雲晴頗為無奈地瞥了暼嘴:“後媽也不都是電視裏演的那樣好吧?電視劇裏說的都是誇張的。”
穆曼麗撲哧一聲笑了:“我倒是忘記了你也有個後媽。”
付雲晴正色道:“那可不一樣啊,蓉姨可沒進穆家門,再說了,她脾氣可比我媽好多了,對我也很客氣,我在家說什麽就是什麽,爸爸也不會多說我一句的。”
“要是你姑姑還在,那個女人……”
這個話題是個禁忌,穆曼麗吐了下舌頭,不繼續說下去了。
“曼麗,偷偷問你一句,你覺得我哥哥怎麽樣?”
“他對誰都一樣,我怎麽知道他怎麽樣。”穆曼麗說道。
年輕的時候喜歡一個人,總是患得患失的心情。
可是付雲景這人,溫和淡漠的讓人心情根本起伏不起來,他待人處事的準則和他的情緒一樣穩定,根本就感覺不到任何偏好。
付雲景和穆天英走在一起,穆天英正在眉飛色舞地跟他說着他上次去皇家馬術社騎馬的事,并且殷勤地邀請付雲景下次一同去。
他與他們是不同的,就算是這樣普通的出行,阿南和阿生也緊緊地跟在他身後,更不用說分散在各個角度的C組。
似乎有一股勢力隐藏在角落裏準備對付雲景不利。
付雲晴喊了付雲景一聲:“哥哥,最近你怎麽沒去看曼君?”
“最近有些忙。”他語氣平淡地回答道。
付雲景如今的身份是萬安會高層,地盤他要去巡視,堂口賬目他要會看,高層會議他要列席參加,盡管如此忙碌,剩餘的時間付雲景還在補習課程,準備參加國考。
外人見他總是平靜的樣子,卻不知道他私底下有多辛苦。
無數的夜晚,他都在燈光下苦讀,沒有一刻倦怠。若然不是這樣,他如何在涉入萬安會的事務之後還保證了自己的學業。
阿生私下勸過:“雲少爺,您何必這樣辛苦?”
付雲景說道:“學無止境。”
“可是您又不用去考什麽學……”阿生自己說着也覺得好笑。
付雲景私下并不嚴厲,他有什麽話就說:“雲少爺日後要進萬安會做龍頭大哥,咱們可是黑社會,讀這麽多書以後用得上嗎?”
“有用的。”他回答。
阿南原本貼着牆站,對着阿生做了個“鄙視你”的手勢,阿生立刻沖他做了個鬼臉。
付雲景沒有制止他們的玩樂,轉臉看向窗外的月亮。
有一個聲音在心裏默默地說道:“只有變得更強大,才不會任由別人改變自己的命運,才能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燈光下少年的側臉剛毅而堅定。
當一個人的心裏有了蠢蠢欲動的保護欲,才會有動力去面對接下來的任何挑戰。
穆曼君曾經問過他一個問題,人什麽時候才會長大。
他記得自己當時的回答,能決定自己人生的時候。
當他踏上來龍城的船,經歷一路血雨腥風,在形勢緊張的大廳內,外表窘迫內心壓抑的少年被穆曼君牽着手離開的那一刻,她溫暖的安慰就成了他唯一的信仰。
身邊的人,各有各的打算。
長老叔父們期望他日後能牽制付容安,現在才這樣大力地扶持他上位。
阿公部下的嫡系元老都對他報有期待,希望他能繼承阿公遺願發揚萬安會。
付容安對他的要求無比嚴格,磨練和忍耐,是唯一的出路,而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能夠決定自己的命運。
一個人如果連自己的命運都不能把握,談何保護別人?
這是他埋在心底裏的事,付雲景對身邊的人都很平淡,對于靠近他的人他表現地十分溫和,可是這溫和才是一種實在的疏離,因為旁人始終無法再離他近一步。
他的溫和曾被叔公們不止一次誇獎:“雲景是個敦厚的好孩子。”
對此毫無反應的只有付容安,只要付雲景做錯事,他就會立刻加以訓斥。
穆家和付家合作期間,韓家适時地插了一腳進來。
付容安購買了大批量的海外軍火,計劃從龍城過境然後轉手倒賣給一個戰亂國家的革命軍首領,但是價格方面一直沒有談攏。
革命軍首領忽然被暗殺,手下亂成一團争奪首領的位置,交易時間一再延後。
等到新首領上位,又想起了這批軍火,要求立刻送貨。
這個時候,穆家那條專走黑貨的線路正被韓靖成占用中,付容安與穆晨遠合作在先,提出了優先使用運輸線路的要求。
韓靖成這個人,做事狂妄嚣張,比付容安有過之而無不及,怎麽可能容得別人占他便宜。
在穆晨遠的辦公室內,韓靖成直接帶人闖了進來。
誰知付容安此時也正在穆晨遠的辦公室。
“哎呀,好久不見啊!”韓靖成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身後緊跟着進來的韓風烈一進來看到萬安會神經頓時緊張起來,當即拔槍對準了坐在左端的付容安。
明面上和和氣氣,私底下青木幫和萬安會一直沖突不斷,韓風烈到底是個沖動的少年,還沒開始談話就亮了刀槍。
付容安豈是槍口對着就會害怕恐懼的人。
他連眼皮都沒擡,悠然地抽了口煙。
萬安會的保衛組在韓風烈拔槍的時候也都跟着拔了槍,這一下,兩個幫派都齊刷刷地亮出了家夥,對峙在了當場。
黑洞洞的槍口互相指着,只要一個走火,當場就是腦漿四濺。
這種場面穆晨遠哪裏見過,聲音都在發抖卻還強作鎮定:“韓先生,請你冷靜點,事情總要慢慢解決,你這是什麽意思?”
“慢慢?”韓靖成歪了下頭,勃頸處發出“咔”的一聲:“穆老板,線路現在是我在用,對方還在等着餘下的貨物,你現在忽然跟我說線路暫時不給我用,那我的生意怎麽辦?貨物不齊就拿不回擔保金,2億塊你付給我?”
“做生意講究先來後到,這條線路原本就是我在用,穆先生,你今天就當場開個價好了,某些人四處上串下跳,真是讓人看着就煩。”
穆晨遠心裏也是叫苦不疊,他原本想着多賺點,結果引來兩虎相争。
“你要買斷?真是好大的口氣!穆先生,是先來後到還是價高者得,你要想清楚才是,貴公子和貴千金都是金貴的人兒……”
這是赤裸裸的人身威脅,穆晨遠果然急了:“韓靖成,你想幹什麽?大不了這生意我不做了,你們兩邊我都不做,也不用這樣威脅我。”
韓靖成噴了口煙:“你現在說不做,穆晨遠,現在由不得你說不做。”
付容安沉着點了點頭:“我認識你幾十年,這件事算是我們觀點一致。穆先生說話之前要想清楚,兩邊都不做這句話可不是兒戲。”
穆晨遠這才明白自己做了怎樣的蠢事,兩虎相争是假的,引狼入室才是真的。
他沾染了這條路,還想全身而退?已經沾染到海運甜頭的韓靖成和付容安怎會善罷甘休。
韓靖成看了韓風烈一眼,這才罵道:“誰讓你用槍指着安爺的,還不收起來!”
韓風烈吹了聲口哨收起了槍,随着他的動作,兩邊也都收了家夥。
“咱們打了這麽多年了,總要談一次不是?”韓靖成的樣子倒是頗有些誠懇,“這條路是你開的不假,開都開了,何必一人獨享,你萬安會的兄弟們要吃飯,我也有一大幫子兄弟要養活,打打殺殺誰怕誰啊,”他話鋒一轉,“掙錢的事就不一樣了,有路可走大家一起走,不然就都別想走!”
付容安怒極反笑:“你以為我會怕你?”
萬安會是後來進駐中桓的幫派,韓靖成是原本本土中桓幫派最大的一家,打打停停就是兩幫的日常外交。
他倒是不怕,可是早有人怕了。
穆晨遠臉色蒼白地嗫喏着說道:“付先生,韓先生,我方才是一時情急說錯了話。做生意歸做生意,兩位就當給我個面子,咱們一起談談這事該怎麽辦。”
付容安和韓靖成看在眼裏,心中都是嗤然一聲。
穆家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當年的穆老先生黑白兩道通吃,沒人敢招惹,他金盆洗手發誓不做黑道生意,幾十年都沒人出聲,沒想到他的後人如此不濟,自己動了重開走私線路的主意,招惹了兩大幫派,還想坐地起價全身而退,未免将他們想的太過簡單。
整個龍城如今有能力動用這條線路的勢力只有萬安會與青木幫,兩大幫派這些年硬碰硬的過招誰也沒服過誰。可是這次兩邊都有顧忌,畢竟誰的生意都不能耽擱。
“穆先生說要談,我就賣您這個面子。”付容安站起身來,“可是今時今日沒有談判的心情,穆先生改日再約吧,雲景,我們走。”
一直在付容安身後站着的付雲景起身要走,就被韓風烈攔了一下,他挑釁地看着付雲景:“你兜裏是什麽,如果是槍,我們比一比誰快?”
方才他拔槍指着付容安,端的是威風,可是卻發現站在付容安身後的付雲景雖然神情平靜,卻立刻将右手插進了衣兜。
他看似不動聲色的樣子,實際上韓風烈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如果他當時還有別的舉動,付雲景一定會有後招。
他年少氣盛,好奇心也同樣旺盛,竟攔住他直接問了起來。
付雲景從衣襟內掏出一塊手帕:“你是說這個?”
韓風烈幾乎嘔血:“你!”
就是一塊手帕,裝什麽有武器的樣子,害得他緊張了一下。
付容安眼看着兩個少年之間的對陣,輕蔑地笑了一下:“猩猩教出來的兒子果然魯莽,沒規矩沒教養,跟你當年一模一樣!”
韓靖成哈哈大笑:“我就當你是誇我啰!當年你和我又有什麽區別,如今倒是假斯文起來沒完沒了。那我也等着穆先生的再約,”他做了個打槍的手勢,“我最多有耐心等三日,畢竟生意不等人,穆先生好好想想線路怎麽分。”
他旋風一樣闖進來,走的也快,帶着手下人當即就退了。
付容安随後走出,保衛組的人将他和付雲景重重圍住,他對付雲景說道:“媽的,真想撸袖子揍他。雲景,方才的情境,你怕嗎?”
付雲景沒有說話,右手再度伸進衣襟,拿出一把精致小巧的銀色手槍在手指尖輕巧地轉了個彎。
付容安看了一眼:“這槍沒什麽威力,等這次的貨來了,阿叔給你配把改裝過的格洛克17,那個才是好家夥,給你用來防身。”
“謝阿叔。”
“現在是誰陪着你練打靶?”
“阿力。”阿力是萬顯的兒子,自幼摸着槍長大,是C組最優秀的狙擊手。
備注:格洛克17,手槍的一種型號,外形簡潔,便于攜帶和使用,手槍握把與槍管軸線的夾角比任何手槍都要大,這個角度是根據人體手臂自然擡起的瞄準姿勢與身體的角度而定的,因此幾乎不用瞄準便可舉槍射擊,這樣的設計在突然遭遇的近戰中瞄準反應速度特別快而且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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