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②

高考過後的暑假實在清閑得有些過分，林奚每日睡到七八點，自己簡單做些早飯吃，便去黎骞之的老藥房裏幫忙。

她專業報的是西醫，但對中醫還是很有興趣，所以就抓緊機會在這老藥房裏邊幫忙邊學習。

“怎麽每日都只有你一個人來？那小子呢？”

“蕭伯伯把他送到南邊拉練去了。”

黎骞之聞言便笑，“這老頭，還真是夠狠的。”

林奚不清楚狀況，他卻門兒清。每年夏天在滇南的封閉訓練，正規部隊裏的兵都得脫層皮，他居然就這麽把自己親兒子送去了。

“平旌自己也想去。”

黎骞之有些驚訝，“那這小子還挺厲害。”

林奚笑，“他就喜歡這些。”

黎骞之看這十八歲的姑娘笑得溫柔平和，仍帶着那種和她年齡不甚相符的沉穩，眼角卻是藏不住雀躍的幸福感，突然想到了十三年前他帶她回到上海的時候。

時光到底是不辜負。

那會兒她才五歲，已經是一副活夠了的樣子，對誰都冷冷的，三天也不換個表情。黎骞之甚至不敢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就怕她一個人做什麽傻事，可她卻會直接告訴他“黎叔叔，我不會死的，你不用擔心”，結果卻只讓他更擔心。

他把她帶回蕭家，相信蕭庭生一定會善待她，自己也再沒有心力奔波，便躲在老弄堂裏開個小藥房過日子。

沒想到，這小姑娘的眼角居然真的一日日靈動起來，有了今日的生氣。

若是林深夫婦還在，也一定高興。

只是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滿意蕭平旌這個愣頭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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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他不禁低低笑出了聲。

“師傅，你在笑什麽？”

“沒什麽”，他擺擺手，見姑娘面前的草藥已經快堆成了山，又瞅了瞅牆上的挂鐘，“行啦，天也晚了，趕緊家去。”

林奚這才意識到自己一動不動地坐了快五個小時，便也伸了伸懶腰，“那我先回去了，師傅你記得吃晚飯。”

“師傅知道，小丫頭這麽啰嗦，以後結婚了那小子要煩你的！”

林奚沒想到師傅也這麽沒正經，羞得小跑出去。

黎骞之見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融進弄堂盡頭的夕陽裏，笑得胡子都抖。一眼又瞥見早晨她給帶來的小蛋糕，也心滿意足地搬了個小凳子坐在堂前吃着。

按往年的時間算，那小子也該回來了。

林奚一直是一個人住着，只是離蕭家很近，就在同一個小區裏。

她想起五歲多剛來的時候，住在蕭家，好像人人都很怕她，跟她講話都小心翼翼的。蕭庭生很疼她，凡事都呵着護着；平章大哥和小雪姐姐也什麽都讓着她，院裏小孩也都知道她是蕭家罩着的，不敢欺負她。

可她偏偏不愛說話，問什麽都是單音節作答；又是個極懂事的，每天都一個人早早兒起了，要麽是自己喝牛奶吃面包，要麽是出門去小區門口買碗早點，一整天乖乖在學校待着，誰都不麻煩。

林奚是個聰明的，每次蕭庭生笑着嘆說她“太懂事了”，她并不是聽不出來他言語中的失落與內疚。

她知道，如果她表現得不懂事一點、粘人一點、嬌蠻一點，大家都會更好受。

可她沒有，也不知是因為不想做，還是做不到。

後來，她念初中，蕭庭生主動提到她父母在小區裏還留了一套房，如果她想的話可以搬進去住。

她沒說什麽，只鄭重道了謝，搬進了自己的小房子。

當然，還跟着個怎麽都擺脫不掉的蕭平旌。

說起來，在她一個勁兒裝成熟求安穩不想成為別人的麻煩的童年裏，蕭平旌偏偏就是那個不遂她願的意外。

從她搬進蕭家起，他便日日都在她面前晃悠；好不容易上了小學，她特地起早，一個人吃飯上學，哪知這家夥在某次發現她在小店吃早飯起，便日日都要跟她一起，甚至不惜少睡一個小時；再後來，他甚至起得比她還早，能在小區裏跑上兩圈還順便給她帶回來早飯。

“你看，我給你打包上來了，你就不用起那麽早了！”

她那時很惱火，明明就是為了早點出門圖個清靜，都被這家夥搞砸了。

可她當時看着大冬天穿着單薄運動衫跑回來的男孩子，一邊整個人冒着熱氣，一邊鼻頭還通紅，兩只手捂着帶給她的豆腐花，還是什麽話都沒說。

見她接過早餐吃了，蕭平旌笑得得意洋洋，十分不見外地往她床上一坐：

“我就說嘛，你肯定最喜歡吃這個！”

習慣是個很可怕的東西。

後來，她學會了每日晨起與家人打個招呼再出門，學會了讓安如挽着她的手腕一起去上學，甚至學會了在蕭平旌惹禍的時候可憐巴巴地向蕭伯伯撒個嬌幫他躲過一劫。

還學會了…在十五歲的那場煙花下，做一些放肆的事情。

想到這裏，林奚沒由來地笑了笑。

跟着蕭平旌，還真是沒學到什麽好啊。

林奚一向睡得早，吃完飯簡單做了些清掃，又看了會兒書，便洗漱睡了。

熄燈前她掰着手指算了算日子，蕭平旌已經去了二十七天了，明天應該會有電話打來。

當然她并不會想到，第二天早晨醒來時，她便會看到一個毛茸茸的大腦袋趴在她的床沿。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