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相思毒(七)
行至兩日,走官道北上,來往車馬不多,偶爾從天南海北的貢車疾馳載着上品珍奇送往皇宮。
馬車裏的屍體開始飄出臭味,圖柏跟近一點,連前面的馬車也聞的清清楚楚,杜雲沒說什麽,方公公先撐不住了,一方面是沒聞過這味兒,另一方面是心中終日惶恐不安不知将來該受什麽懲罰擔驚受怕給吓得,吐的面黃肌瘦,米糧都喂不進去。
顧忌前面馬車裏諸位的胃口,圖柏只好将距離拉大,慢悠悠駕車跟在後面,遠遠望着前車屁股,手裏拎着半截胡蘿蔔,有一口沒一口啃着。
臨近午時,衆人停車歇息,用過午飯後再繼續趕路。
杜雲抱着點心匣子沖圖柏招手,“老圖,給你留了玫瑰酥。”
“我不過去了,你們吃吧,一身都是臭味。”圖柏獨自坐在拉屍體的馬車旁,給馬兒喂些新鮮的青草,撸着馬頭上柔順的鬃毛,“跟了我倒黴了吧,辛苦你啦,等到了地方,我給你找點精飼料,帶你嘗嘗帝都的馬都吃的什麽玩意兒。”
馬不知道聽沒聽懂他說話,溫順的用大腦袋拱了拱他,圖柏被它拱的直發笑,“兔兔這麽可愛,沒人…沒馬不喜歡,對吧。”
“不喜歡什麽?”
圖柏被突然插進來的聲音吓了一跳,“你怎麽來了?”
為了方便,千梵換了身淺黃色的窄袖長衫,腰間用同色繡紋帶一紮,更顯得他肩寬背闊,挺拔俊朗,他眺望了眼遠處,聲音低沉悅耳,說道,“随意走走。”
卻将杜雲剛剛抱着的玫瑰酥連盒帶餅遞了過去,“胡蘿蔔不頂餓,施主還是吃些谷梁吧。”他頓了下,“挑食不好。”
圖柏的嘴快裂到耳根去了,沒拆穿他‘随意走走’還帶着食盒的怪癖好,“好好好,只要你是拿給我的,就是毒|藥,我也吃了。”說着就将玫瑰酥掰開塞了一口。
見他吃的狼吞虎咽,千梵又開始擔心他被噎住了,小心翼翼盯着那張總能吐出惹人發熱的話的兩片薄唇,看着上面染上玫瑰酥心的殘渣,拼命忍住伸手替他撫去的沖動,別開眼,低聲說了句話。
圖柏沒聽清,把腦袋湊過去,一開口帶着玫瑰花的馨香,“你說什麽,我沒聽見。”
千梵抿起唇,看向別處的視線忍了忍,既而又轉回到那張甜死人不償命的唇上,“施主對誰都是這樣嗎?”
圖柏疑惑,用拇指蹭掉唇角的碎末,“對誰都哪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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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梵,“就是……”突然間,他語塞了,對誰都是哪樣呢,他也說不清了,可他說不明白,卻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心像被泡在了黃連水裏,莫名其妙就發苦了。
他搖搖頭,閉了閉眼,有些失落道,“貧僧……失禮了。”
圖柏看着他這模樣,眨了眨眼。圖哥哥一生撩花無數,卻還從來沒修成正果,真的和誰在一起過,他每隔一段時間就被頭疼病清空一次腦袋,對誰都僅處于撩一撩、笑一笑的層面上,病一發,忘了也就忘了,莫忘書上都不會提上一兩個字。
除了未結案的案子和固定存在莫忘書上的杜雲等三人外,千梵是第一個他看着喜歡就記下來的人。
他心裏喜歡,所以就老想看看,聞聞他身上的味兒,聽他說幾句話,臭貧的撩上幾句就夠了,可千梵說的‘那樣’是哪樣?如果就是他平常撩閑幹的那點花花腸子的事,他對誰可不就是這樣嗎。
但圖柏心裏又清楚,他對千梵和對那些漂亮小姑娘是不同的,但哪裏不同,一時他也疑惑了。
不遠處,杜雲開始收拾東西,通知衆人上車繼續趕路。
圖柏張了張嘴,又閉上了,他想安慰他一下,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千梵看了他一眼,翻身坐到了運送屍體的馬車前,垂眼望着手裏的佛珠,不擡頭看人,也不說話。
圖柏一見他大有要和自己一同趕車的意思,忙道,“你回前面的車上去,屍體開始生腐了,這味兒你受不了。”
千梵不理他,閉目念起經來。
路途漫長枯燥,圖柏也特想和他一起,結伴說說話,評價幾句沿途的風景,沒人在旁邊礙事,也沒人會插話,但身後的車廂裏屍體已經開始腐爛,馬兒跑起來,穿堂風吹過馬車,能将人熏的氣都喘不過來,胃裏泛惡,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他怎麽舍得千梵也跟他一起受這種罪。
“下來吧,嗯?”圖柏拉着缰繩不肯走,端出一副好哥哥的模樣,用一雙好看的桃花眼瞧人,眼眸黑漆漆的,“這味你真的受不了的,聽話。”
最後兩個字好像刺中了千梵的某段神經,他猛地睜開眼,一言不發的跳下馬車。
見他下來,圖柏找虐似的心裏又不舒服起來,還沒說話,就見千梵忽然繞到他身後,不等圖柏反應,勻稱修長的手腕掐住圖大爺那勁瘦的腰,手臂發力,将他抱起放上了車轅,然後自己縱身一躍,落在了車轅的另一邊,端坐好。
圖柏,“……”
他這次病發之前到底和這朵小青蓮進行到哪一步了?
腰上仿佛還殘留着千梵手指的力度,圖柏扭了兩下,摸着缰繩粗糙的毛邊,“那好吧,不過你要受不住,就回去。”
半晌,千梵沉沉嗯了一聲。
前車裏的人見千梵沒歸來的意思,就驅動車馬開始趕路。方公公收回扒着窗簾的手,“禪師和圖捕快似乎關系不錯。”
杜雲沒吃飽,又不敢放開肚子吃,捂着肚子默默幽怨,“是啊,他跟誰都自來熟。”
長得好看的尤其熟。
往北上,官道兩旁常見綿延起伏的青色山脈,遼闊大氣的森林上空常有林鳥驚鴻飛過,使人看了不由自主也跟着心境寬闊自由,圖柏握着缰繩漫無目的的看着遠處的風景,身旁若有若無的佛香落到他的肩上,佛到他鼻尖。
圖柏暗暗深嗅一口,沒話找話說,“銜羽閣是江湖第一殺手組織,官府一直在通緝他們,如果解羽閑知道你在為官府辦事,會不說實情嗎?”
千梵從修禪中睜開眼,低聲說,“不會。”
圖柏抿起唇,“哦……但這件事終究和你沒關系,如果你覺得為難的話,我讓老杜出面,這些年衙門也來過幾個江湖客,應該也能幫上忙。”
千梵擡眼看他,“不為難。”
“那行吧。”圖柏甩了下馬鞭,“既然如此,你決定就好。”說完,圖柏心裏一陣郁悶,本來他想找個借口緩解一下氣氛,怎麽就好死不死提到了解羽閑,雖然還沒見過面,圖柏直覺自己快煩死他了。
路上蔥綠林木不斷倒退,身後惡氣蔓延,圖柏心裏煩悶,高高甩起馬鞭,将馬駕快,直直超過前車,只留下一陣揚起的浮塵消失在官道的盡頭。
疾風拂面而來,吹散了濃烈的惡臭,清爽的林風刮在臉上,急促的風聲裏,圖柏突然道,“你和他們不一樣。”
他說的很快,風又很大,未落的話音很快就被風吹散在了身後,圖柏聽了一會兒,沒聽到身旁人的回答,以為他沒聽見,正打算再說一遍時,他攥着缰繩的手被蓋住了。
千梵就着圖柏的手猛地用力,将馬勒停,轉過頭,俊美的眼中迸射出明亮幹淨的光彩, “你再說一遍。”
圖柏重複了一遍,千梵笑意更濃,眼裏倒影着青山遠黛,清澈透明。
圖柏陪着他笑,然後一挑眉尖,暧昧的把目光往交疊的兩只手帶去,“啧,千梵你——”
話音未落,千梵像是被燒着了一般,将手猛地縮了回去,別開臉望着遠處的風景,紅暈從脖間一路氲上了耳根後。臉皮薄到如此地步,剛剛是怎麽把手伸過來的呀。
圖柏發出一連串的啧啧聲,沒皮沒臉的将身邊的小青蓮臊成了雪裏紅。
“哎呀呀……”
幸好洛安城與帝都所離不遠,連夜奔波,七日後,終于抵達了大荊國帝都華城。
高大威嚴的城樓上七十二面帝旗在風中獵獵作響,青灰的城牆如同肅穆的巨人臨城而站,守衛君威。
拱形的三開巨石門前皇城禁軍攜刀分站,隊列逶迤,陣前是大荊國皇帝的皇攆和文武百官。
和圖柏等人單薄的兩輛馬車相比,迎接的隊伍也太盛大莊重了。
還離的好遠,杜雲就和方公公連滾帶爬下了馬車,跟着運送高宸楓屍體的馬車後一臉沉痛緩步而行。
圖柏牽着馬車和千梵走在另一側,還是第一次見這般隆重盛大的場面,心裏直泛嘀咕,為杜雲的将來捏了一把汗,“死了一個官員,連皇帝都驚動了,杜雲雲這回要倒大黴了。”
大荊皇帝兩鬓斑白,不怒而威,帝袍上的蟠龍紋在陽光下折射璀璨的金光,更顯得帝君的尊貴。
他下了龍攆,在衆人的簇擁下上前走了一步,嗓音沙啞,“好久不久。”
圖柏耳朵豎起來,心道,“這皇帝對杜雲還挺客氣啊。”
然而杜雲垂手低頭,并沒有動,動的是圖柏身旁的人。
“陛下,別來無恙。”千梵走了出來,長身玉立,青裟扶風,神色寧靜而安詳,站在衆人面前,落落大方向皇帝行了佛禮
圖柏望着他的背影,眼睛一下子直了。
皇帝合十雙手,虔誠回禮,“是朕思慮不周,連累禪師路途奔波,錦明寺如今尚未修成,這次回朝,就等佛剎建成後再去洛安吧。”
千梵微微一笑,“多謝陛下。”
圖柏豎着耳朵,在人群後抓心撓肺的想,“這是同意了還是沒同意啊,早知道就不讓他同行了,要是千梵不回去了,我想他了怎麽辦,從洛安打洞通到帝都嗎。”
他一下子就對皇帝的印象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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