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程家內丹(三)
扶住圖柏的時候, 千梵的後脊迅速爬上一層冷汗, 猶如從豔陽三月被人打進了冰天雪地的隆冬, 臉上的血色剎那間褪的幹幹淨淨, 再也維持不住淡定自若, 壓抑着快要崩潰的神志, 啞聲道,“阿圖?”
沒有回應,千梵腦中一片空白。
幸好解羽閑也跟着跳了下來,他們摸到宗元良的脈門,合力斬斷龐然大物的胳膊, 宗元良明顯可見的失去了行動能力,沒頭蒼蠅似的亂撞, 很快就被肢解四肢和軀幹,解決掉了。他本來一身血污已經足夠的狼狽, 沒料到圖柏比他更加嚴重, 直接來了個昏迷不醒。
“別急,估計是失血過多,我們趕緊回去。”解羽閑從沒見過千梵如此失态的樣子。
千梵定了定心神,彎腰将圖柏抱起來,大步向銅水縣走去。
圖柏兩眼一閉,昏死的人事不知,把所有的事都抛到腦後, 全都不管了, 他本來就從沒善後過, 這回不僅不幫忙了,還給衆人添了大亂。
杜雲就沒他好命,下巴被人裝了回去,整張臉疼的想昏都昏不過去,一說話就流口水,牙關酸疼的咬不住東西,連豬蹄短時間都啃不成了,最重要的是他的下巴被卸了太長時間,現在按回去後,整張臉都腫的有點鼻歪眼斜。
只好整日用手捧着下巴,試圖規正五官,如此凄慘之下,還要腳不沾地的在銅水峰上調遣人手善後、安撫百姓、整理蔣守川的罪行和處理屍體,見誰都是欠我八百萬銀子的臭臉。
解羽閑見他這模樣,沒忍住笑了一整天,笑完覺得自己有點落井下石,于是傷還沒好就進山林裏打了一只野豬,晚上炖了豬蹄,把肉炖的稀松爛碎,讓奔波勞累的杜雲雲嘗到了肉腥,內心終于有了點安慰。
傍晚他們坐到一起的時候才聽說般娑白日裏給圖柏看了病。
杜雲,“老圖到底怎麽了?”
師爺從一戶人家裏給她拿了尋常姑娘穿的粗衣,終于遮住了胸前的波濤洶湧。
客棧裏點起一只綠豆大的燭燈,聽他這一問,都圍到了一起,将兩張桌子拼到一起,那伽和宗雲添也跟着不分尊卑的往那兒一坐。
二樓的一間門緊閉着,從發黃的窗紙透出熹微的光暈,屋裏,千梵坐在床邊給圖柏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換藥,摸到他胸口時,手腕僵住了,過了一會兒,他才俯下身吻了下圖柏的眉心,替他整理好被角,起身吹滅燭火,離開了房間。
衆人給千梵讓出一個位置。般娑看見他,精致美豔的臉龐露出一個莫名的表情,她生的極具異族人的特色,高鼻梁深眼窩,常常給人一種神秘的感覺,像一塊埋葬在千年風沙裏瑰麗的玉,身上有着說不清楚的過往。
千梵靜靜看她,神色也有點不大尋常。
杜雲看二人之間的微妙氣氛,忍不住嘴欠道,“老圖還沒死呢。”
該注意的都注意點。
千梵臉色不善的剮他一眼,杜雲捂着腮幫子呸了一聲,也覺得自己嘴真賤。
般娑輕輕咳嗽了下,師爺給她倒了一杯熱茶,她低頭看着茶碗裏浮浮沉沉的茶葉,說了句誰都聽不懂的話。
那伽好歹還有宗雲添能充當翻譯,這位公主算是徹底沒轍,想起白天她和山月禪師費勁的溝通,于是聰明的選擇了另一種方式。
她将柔弱無骨的手搭上杜雲的手腕,杜雲一愣,擡頭去看解羽閑,張嘴就道,“你看是她摸我的。”
話剛說完,眼神就變了,黑漆漆的,有些呆滞,說出來的話卻溫聲細語還帶着說不出的風情,配着他這張賤不嗖嗖的臉,讓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在座的幾位除了當日見過般娑控心術的人之外,其他幾個都是一驚。
只見‘杜雲’用指腹柔柔弱弱摸着茶盞,說,“他的聚靈珠折損,靈絲未生完成,故而本身陷入休眠,以便養成聚靈。”
孫曉聽他說完,從般娑的巫術裏回神,拉着師爺的衣角說,“聽不懂。”
向來淵博的師爺也搖了搖頭,“公主可否詳說?”
解羽閑打開折扇,心煩意亂的扇出一陣涼風,對有人占了杜雲的身子這個事實十分不悅,尤其是看見杜雲娘了吧唧捧着茶盞喝水,更是把眉頭皺的能夾死蚊子。
‘杜雲’說,“聚靈珠是我族靈物,生于茫茫荒漠之盡,百年尚結一枚,用于人身,可在血肉中聚靈生胎。”
她解釋的還不如不解釋,說完,桌上的人更是暈頭轉眼,迷霧缭繞,縱然她說的是漢話,卻讓人生出一種完全摸不着頭腦的感覺。
這時,千梵才若有所思的緩緩開口,說起了那枚陰差陽錯進入圖柏體內的程家內丹。
程家到底是個怎麽樣的家,在座的人尊貴的尊貴,當官的當官,念佛的念佛,除了解羽閑以外,沒一個對江湖上的奇門遁甲玄學世家有了解。
解羽閑見衆人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就将扇子合起來,側了下身子,對‘杜雲’來了個眼不見心不煩,“我對修術道沒什麽了解,這方面幫不了你們,不過若是提起程姓,我倒還真聽過一些,不知道此程可是彼程。”
千梵,“羽閑請說。”
解羽閑道,“程姓在江湖上挺常見的,不過倒是也沒幾個豪俠大戶。按照你們的說法,姓程的這戶人起碼是在七八十年前甚至更久遠的時候曾聲名顯赫,後來才銷聲匿跡。要是這麽一想,還真有個姓程的符合。”
“那家人的家主我記得似乎是叫程蓮,是女人。知道這件事純屬巧合,是閣中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叔他家的孫女看中了外面的小門派裏的一個門生,尋死覓活要嫁給人家,茂叔不看好那戶人,怎麽都不肯答應,我路過時就聽茂叔對小姑娘說,你就跟那程蓮一樣,現在是情真意切,等到了将來你就會後悔的。”
解羽閑道,“茂叔為了說服小姑娘,就給她講起了程蓮的事,我路過時聽了一句,說程蓮在一次江湖集會的時候偶然救了一位書生,那書生長得眉清目秀,程家主一眼就看中了,非要嫁給他為妻,書生就是個尋常百姓,不敢高攀程家這種顯赫,但程蓮在家中向來是說一不二,從來沒人敢不聽她的話,書生是個病秧子,體弱多病也害怕她,但被她逼迫施威吓得不行,于是就向程蓮說,若她能就治好自己的病,就答應與她成親。”
“程蓮一聽立刻高興的不得了,派人出去打聽哪裏能有讓人強身健體的藥,一個月後有人回來說西域有這種東西,程蓮馬上安頓好家中,囑托他們照顧書生,自己帶了兩個随從就遠赴西域去替書生求藥去了。哪知她這一去,就去了大半年,等她回來,發現書生早就趁她離開後自己逃走了,消失的無音無訊,程蓮受了欺騙,又是生氣又是擔憂書生的病,于是在江湖中拿着書生的畫像到處尋找。”
孫曉忍不住插話問到,“找到了嗎?”
解羽閑點頭,“茂叔說找到了,不過書生早已經娶妻生子,過着平淡的生活,程蓮不忍心打擾他,就撕了畫像,回家了。因為常年奔波,相思成疾,她回到家後沒多久就病死了,死後給程家後人留了遺言,讓後代家主不準再入術道,棄術從文,所以程家從江湖隐退,江湖上也再也沒有程家的消息。”
他說完,喝了口茶,問道,“公主說的聚靈珠會不會就是當初程蓮帶回來給書生吃的藥?後來沒給成,當做傳家寶留給後人了。那東西估計是有些靈性,被有心人聽說了,以為是個寶貝,所以才害程蓮的後人遭了滅門之災。”
衆人聽罷若有所思,一時都沒吭聲,夜深了,櫃臺上點起的燭火幽幽冒着噗簌聲,屋外的銅水縣籠罩在一片凄涼死色中,靜悄悄的,連風都沒有,只有若有若無的啜泣聲隐隐約約飄蕩在空蕩的街巷了,訴說着孤兒寡母的悲痛。
‘杜雲’忽然說,“他叫程廉,廉潔的廉,是男子。他向我族人祈求的東西也并非強身健體的藥,而是聚靈珠。在我的記憶裏,程廉在草原的寒冬裏跪了七天七夜,因為他愛上了一名男子,為了讓那人能夠傳宗接代和他在一起,他需要我族聖物。他的癡情和毅力感動了般娑,有一任般娑曾親手将聚靈珠贈予給他。”
宗雲添聽罷,疑惑道,“那東西到底是什麽?怎麽要了就能讓男人傳宗接代了?”
這時,那伽卻好像聽出來了什麽意思,蔚藍的眸中一閃,俯在宗雲添耳旁說了一句話。
宗雲添聽罷露出震驚的表情,孫曉見他這樣子,忍不住好奇東越王到底說了什麽,但顧忌尊卑,他又不敢問,只好期待的希望宗雲添能主動說出來。
在座的幾位除了孫曉和宗雲添之外哪個不是七竅玲珑心,紛紛在心裏都有了心思,但這分心思太過于震驚和奇詭,只允許他們面面相窺,大眼瞪小眼的互看,卻沒一個能夠說出來。
就連千梵也只是垂着眸子,神色莫辯的握着佛珠。
杜雲呆滞的雙眸眨了下,燭光終于跌落進他的瞳孔裏,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在般娑收回對自己身體的控制後,立刻口無遮攔的大聲說,“你的意思是聚靈珠能讓男人生孩子?”
他說完整個人都站了起來,雙手撐在桌邊,目光灼灼的看着千梵,“她剛剛是不是說聚靈珠在聚靈生胎的時候受損了,為了保證聚靈成功,所以老圖才陷入了昏迷?”
杜雲雲的表情已經不能用震驚來形容了,而是狂喜之中又帶着狂笑,他努力想按捺住,卻根本繃不住唇角,于是激動的都快趴到桌子上,就差伸手搖一搖千梵的肩膀了,用歪斜的下巴發出一串杠鈴般的笑聲,“我可不可以理解成,老圖這是動了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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