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主子離開,玉明軒又恢複了平常。原本被現實打擊得有些意志消沉的姑娘,蒹葭院一趟回來便又被打滿了雞血。秋香也有些激動,溫氏的勉勵實在太有煽動性。原本打着觀望一段時日再做抉擇的主意,統統都抛去腦後。

一個個摩拳擦掌,就等着周卿玉回府再一展身手。

倒是夏淳,因着單獨被留下惹了衆怒。原本初春時不時還樂意漏點什麽消息,如今是恨不得她知道的都爛在肚子裏,一絲絲也不告訴夏淳。

夏淳無所謂,反正她們打聽來的都是道聽途說。她們平日裏連周卿玉的面兒都見不到,那些個小道消息,誰知道有幾分可信?有這個功夫上蹿下跳,不如自個兒親眼去看。

周卿玉是十日一沐休,通常都只兩日。上回是回來得早,多出了一日。這回回來不到半日,午膳都沒用就急匆匆趕回府。到門口時候府上天邊一片紅霞,燒得半邊通紅。夏淳迷迷糊糊被初春梳洗的動靜給鬧醒,揉揉眼睛,換了身衣裳跟着出了門。

周卿玉是接到府裏瑾哥兒落水的消息特地趕回的。

瑾哥兒是府上的四公子,也是周卿玉嫡親的胞弟。今年才三歲,粉雕玉琢的一團糯米團子。夏淳對周卿玉感興趣,自然将與他有關的打聽得一清二楚。這三歲小娃,因着出生便未曾見過父親,周家上下寵得跟眼珠子似的,性子頗有些頑皮。

夏淳到時,周卿玉才梳洗完從屏風後頭繞了出來。

氤氲的水汽籠在眉間,鬓角發絲微濕,更襯得周卿玉發絲如墨,唇如血。窗口洞開,他衣袍素淨,走至窗邊掀起衣擺端坐于窗邊。漫天的紅霞給他鍍上一層金邊,通身清貴,舉手投足仿佛仙人般不染一塵。

夏淳從角落裏溜進去,初春,秋香,暖冬幾個人都在了,張嬷嬷也在。此時形容比她還誇張,一個個微張着嘴,癡癡地看着屋裏的人。

才走兩步,夏淳腳步很輕,窗邊之人擡起頭淡淡地看向她們。

夏淳有那麽一瞬的頓住,難得的厚臉皮撐不住,仿佛手腳不知往哪裏放。周卿玉眼簾微動,淡聲道:“四公子情況如何了?”

其他幾個一臉懵,倒是夏淳這不着調兒的一瞬間驚醒。

張嬷嬷立即上前回話,她在裏間兒,站得離周卿玉至少三四步遠。張嬷嬷詳細地描述了遍四公子周瑾歌出事的過程。夏淳則低頭盯着周卿玉衣擺上一竄雲紋,不自覺又瞄一眼周卿玉盤起的腿,腿很長,盤起來看着精瘦有力。眼神不免就有些飄。

落在周卿玉的書桌上,注意到他手下還墊着一本泛黃的書。皙白修長的手指抵在泛黃的書頁上,指甲泛着水光,晃得夏淳眼花。

張嬷嬷語罷,周卿玉面色有些不好看,目光幽幽,似在沉思。

室內一片寂靜。

初春吸了吸嘴就又想插話了。這件事一發生她就去景園瞧了。景園亂成一團,她使了些銀兩特地進去打聽,就是想來主子跟前表現一把。此時沒搶到頭籌已經心裏嘔得慌,銀子都打了水漂。

秋香也想表現,打聽也打聽了,但她比初春耐得住。哪怕沒辦法在張嬷嬷跟前搶話,此時她站在外間兒最顯眼的位置。一手捧着心口,一手捏着手帕。一雙濕漉漉的眼睛不住擔憂地看着周卿玉。

千言萬語,仿佛最溫柔不過的一朵解語花。

夏淳:“……”

夏淳這一刻特別想告訴她,姐妹你用錯風格了,恰巧踩了雷點。但現實中夏淳只目視前方,眼角餘光注意着周卿玉的神情。

周卿玉垂眸一言不發,須臾,擺擺手示意她們全都退下。

張嬷嬷屈膝行禮,看了一眼夏淳等人,率先走出去。初春秋香不願走,磨磨蹭蹭的,一步三回頭。夏淳走得倒是幹脆,當兒子養的弟弟出事,誰還有耐心應付其他人?況且她們本就是一群不招人待見的,留下只會吃力不讨好。

果然周卿玉換了身衣裳,看也不看秋香等人表演,匆匆就去了景園。

瑾哥兒落水受了驚吓,哭鬧不止,夜裏還高燒難退。周卿玉這夜甚至都沒回自己院子來,就在景園守着,天亮才帶着一身倦意回了玉明軒。

清晨的水汽為竹林布上一層極淡的霧霭,夏淳抱着她的小披風,打着哈欠在竹林的盡頭等着。如山買蔓延的蒼翠之中走出一個白色的身影。

公子烏發披肩,只用一根紅木的簪子半束,一襲白衣翩然地立于其中。周卿玉走得緩慢,衣擺随走動小幅度地掀起,長腿窄腰,身姿颀長。一步一步,清隽的眉眼淡漠又隐隐疲憊。仿佛踏蓮而來,端的是一個芝蘭玉樹,眉目如畫。

夏淳的哈欠全掩在了喉嚨裏。

等着人走近,夏淳從一旁竄出來。青翠之中竄出一個黑影子,隐藏在林中的護衛差點沒拔了佩劍,一劍斬。

夏淳在周卿玉三步遠的地方站定:“公子,奴婢有話要說。”

既然打定了主意把這人搞到手,夏淳當然不會含糊。她歪了歪腦袋,一手指着林間的涼亭,一本正經:“奴婢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知公子。公子可否移步?”

周卿玉垂眸看着她,清冷的眸子凝出一層冰。

夏淳絲毫不懼,不避不閃地與他對視。

須臾,周卿玉擡腿,随她去到竹林坐下。夏淳一屁股在他對面坐下,然後在周卿玉略顯詫異的眼神中忽然想起來,讪笑着趕緊起身站起來:“奴婢忘了,奴婢一時間忘了。”

她趕緊退後三步,立在三步遠的地方,開門見山:“奴婢昨夜做了夢。”

夏淳從未表現出來,所有人都不知道,其實她有一個任何人都沒有的能力。她可以通過一個人的眼睛,看到整個人未來一個月內有沒有禍事。若是有,只需盯着這個人的眼睛十秒,便可以看到禍事發生的全過程。

但是這個能力并不是每個人都能萬能的。先不提有的人得天道庇佑,一生順遂,夏淳自然從他身上看不出什麽。有的禍事不禍及性命,夏淳的眼睛也看不到。只是,昨天,她從周卿玉的眼睛裏看到了禍事。就說她預見的這些禍事,都不能詳細地告知遭遇危險的人。只因告知了此事,當事人存心避開,會有更大的禍事發生。

所以說,某種程度上這種預見也挺雞肋的。不能避開,只能迎難而上。夏淳只能給點模糊的提示,不改變大方向上地變動,盡力挽救。

“奴婢打小,甚少做夢。”夏淳努力想着措辭,顯得叫人能聽懂些,“但一旦做夢,便能預見身邊最近看得最多之人的未來一個月內遭遇危險。”

周卿玉平靜的眼波動了一下,似湖水蹭蹭蕩開:“哦?”

夏淳站在不遠處殷切地盯着周卿玉,高深莫測的表情仿佛一個老神棍:“公子,一個月後,你恐有血光之災。”

周卿玉:“……”

“公子你萬萬別不信奴婢,奴婢此時所說的确實屬實。公子你一個月後必定有血光之災,”夏淳信誓旦旦,“奴婢若沒有萬分的把握,絕不會随随便便跳到公子你跟前,與你說些廢話的。這不是成詛咒了嗎?奴婢是那等不着調的人麽?”

周卿玉:“……”

“雖然你遭遇什麽危險,夢醒了就模糊了。”夏淳睜着水靈靈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卿玉,“但是我可以給公子提醒——墜馬。”

周卿玉的臉色有了細微的變化。

“墜馬?”

“嗯。”夏淳點頭。

“不止你一個,還有別人。你們都有血光之災。”

“與馬有關?”

夏淳正經地點了頭 。

周卿玉呵地一聲笑,凝視夏淳的眼神冷得仿佛能結冰。一個古裏古怪的丫頭胡說八道,他居然信了?霍地站起身,周卿玉起身便要走。

夏淳沒想到他這反應,頓時急了:“公子,奴婢說得都是真的!”

周卿玉不理會,身影很快消失在竹林。

夏淳踢了踢草叢,有點沮喪。她難得把底牌亮出來,沒想到那人居然不信!東邊兒的太陽漸漸生氣,竹林的霧氣散了,夏淳摸摸肚子,決定去小廚房吃點東西再回去睡個回籠覺。今兒一大早就在這等着,她都沒睡好。

趙大廚難得這個點兒看到夏淳,就着熬了一夜的老母雞,順手給她下了碗雞湯面。

夏淳填飽了五髒廟,踢踢踏踏地回小樓。

因着四公子出事兒,周卿玉多留了幾日。夏淳聽說,四公子之所以落水,就是景園的那些伺候的不經心。溫和的溫氏因此大發雷霆。那日在淘嬷嬷跟前吆五喝六的方嬷嬷,以及方嬷嬷手裏頭幾個大丫鬟,全被打了一頓發賣出去。

溫氏近來忙着替瑾哥兒篩選下人,都沒工夫關心大公子的房裏事。

可即便如此,夏淳這日傍晚還是被傳喚去了蒹葭院。

夏淳去走一趟,被溫氏意味不明的勉勵了一通,然後給了她一盅特意煲好的雞湯。臨走時,溫氏的心腹站嬷嬷特意告訴她,這湯她要親手送給周卿玉。

什麽雞湯這麽好喝?夏淳心裏好奇,面上老老實實應了。回玉明軒的途中,她有小小地揭開聞了一下,确實味道怪鮮的。晃晃悠悠地送去主屋,淩雲淩風難得沒轟她,夏淳直接進了內室。但周卿玉正在伏案辦公,見她進來頭也不擡,連個眼風兒都沒給她。

夏淳想着溫氏的吩咐必須要做到,于是東張西望的,剛好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個盅。

也是雞湯。

反正都是雞湯,喝哪個不是喝?溫氏是周卿玉的親娘,總不會在雞湯裏搞東西害自個兒兒子。夏淳于是将兩個盅掉了個兒。拎着周卿玉的那一盅,怎麽進去的怎麽出來。

走到半路,心安理得地把周卿玉那一盅喝了。

嗯,好喝!

當日夜裏,就出大事兒了!

小樓的姑娘睡到半夜,外頭吵吵鬧鬧,燈火通明。

樓道上腳步聲哐哐地上來,淩雲親自來的小樓,将四個姑娘的門拍得砰砰響。夏淳睡夢之中驚坐起,披頭散發地就開門出來。屋外,初春,秋香,暖冬幾個早已沖下了樓。夏淳覺得自己眼花,居然看到她們面上全是天降橫財砸臉上的驚喜?

怎麽了啊?夏淳很懵。

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嗚,劇情大修,影響閱讀,對不起大家。作者在線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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