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被留下的人

聽了前半句, 以為教練會給他們倆特殊優待。還沒來得及高興呢, 又聽到緊接着的後半句, 林小北臉垮下來。

“不行嗎…”

“當然不行了,你以為世界賽雙人板讓你演相聲啊?”教練一指頭隔空戳着大麗花們的腦門,牙尖嘴利的說, “就他倆這樣的表現,放在世界賽上,那就不是丢省隊、丢我的人, 而且丢整個Z國的人。”

教練嗓門大, 沒有掩飾的意思。陳立和馬力都聽到裏,隔着游泳池看過來, 目光在林小北身上打了個轉又縮回去。

教練說的沒錯,他倆确實跳的跟演相聲似的, 除了讓大家哈哈大笑外毫無技巧可言。

上臺前想要避免的疏漏,一站上去全犯了, 還湊了個大雜燴生怕裁判零分給不過瘾似的。

“啊呀…”陳立撓撓濕漉漉的頭發,“怎麽辦?”

馬力蹲在地上甩了甩腦袋,把頭發裏的水都晃蕩出來。他聽見陳立的問話, 半晌沒吭聲, 定定望着泳池裏蕩起漣漪的水。

陳立以為他緊張不想說話,所以沒有多問,從旁邊架子上扯過來幹毛巾給他擦耳朵和眼睛。

彎下腰,剛把毛巾蓋到馬力炸了天的腦袋上,忽然聽到他輕聲說了句什麽。

“啥?”陳立沒聽清楚。

“對不起啊!”馬力側擡頭, 提高聲調喊了聲,“都是我拖累你了。”

他也沒想到自己平常大大咧咧的老爺們,天不怕地不服的,怎麽上臺能慫成那副模樣,吓得差點腿都軟了。

結果因為自己的失誤,導致兩個人成了笑柄。馬力性子比較傲,從來不肯服輸。可這回責任明明白白全在他身上,沒辦法推卸。

“呃…”陳立聽到他的道歉,驚訝的跟看到三條腿的狗子穿着晚禮服,在廣場上扭秧歌似的稀奇,“我以為你會罵我呢。”

“啊?”馬力提高聲調,“我有病嗎?自己失誤罵你幹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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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不就是有病嗎,要放在以前,你保準罵我。”陳立繞到他正前方,仔細幫馬力擦耳朵和頭發。

他發質很硬,摸起來特紮手,跟他本人脾氣似的,特別壞。

“而且後面起跳是我沒配合好,只顧着往水裏跳,也有錯。”陳立擦完,把毛巾搭在肩膀上朝陳立伸出手,“咱倆別誰也別怪誰了,才第一跳呢。咱們又不是沒失敗過,這不是正要爬起來嗎?別喪氣,快拉着我。”

馬力聽陳立說了兩句,居然奇跡般的不覺得心裏難受了。他拉着陳立的手站起來,往跳臺那邊走,同時熱火朝天讨論接下來幾跳該怎麽表現。

林小北看着他倆相互依偎,覺得有點羨慕。那兩個人多好啊,站到跳臺上還有人陪着,成雙成對的。

哪像他,只能孤零零…不對,他已經沒辦法站上跳臺了。世錦賽一年一屆,世運會三年一屆。不知道等他二十一歲的時候,能不能站上那個舞臺。

二十一歲啊,到那時他跟季淩認識就十二年,一輪了。也不知道等到三年後,季淩還願不願意跟自己處一塊。

應該不願意吧?他那麽金貴的人。林小北亂七八糟的想了一堆沒用的,居然把自己搞難過了。只要想到未來某一天,他長大了要跟季淩分離,林小北就無比希望自己年齡永遠停留在九歲,停留在還可以在他懷裏撒嬌的時候。

“貝貝。”季淩叫了聲。

“啊呀。”林小北從思緒中拉回意識,軟軟的叫了聲。他的叫聲絲毫沒有攻擊力,只是個受到驚吓的兔子。

季淩剝開糖紙,把菠蘿味的氣泡糖塞到他嘴裏,“想什麽呢?”

“啊呀…”林小北含着糖,模模糊糊的叫了聲。他剛想說話呢,又記起腦子裏閃過的念頭。

他總有一天會離開,自己不能太依賴季淩哥了。否則等到手被放開的時候,他會像赤身裸體站在大街上的孩子,孤苦無依。

就像是十米臺。站在上面的,永遠只有他一個人而已。

季淩本來是随口問一句,沒打算非要讓林小北說什麽。可他聽到這話後,面上表情忽然變得極其複雜,像是陷入了很深的心靈拷問。

不太對勁。季淩瞬間判斷出林小北的狀态,猜出他腦袋裏肯定又在想奇奇怪怪不切實際的東西。

“貝貝,”季淩修長有力的手捏住林小北的下巴,強迫他擡頭跟自己對視,“你到底在想什麽?”

“我…”林小北猶豫了會,張張嘴,“我在想,陳哥和小馬哥能通過嗎?”

這是他第一次跟季淩說謊。

季淩何其了解他,立刻意識到林小北說的不是真話。

“是嗎,”季淩沒有拆穿,只是用意味深長的目光在林小北臉上游走,仿佛要透過表情讀出他內心的想法,“那快看比賽吧。”

成功蒙混過關,林小北松了一口氣,連忙坐起來望着跳臺。原本搭在季淩腿上的腿也縮起來,不安的揉捏自己的耳垂。

啧,小孩長大了,出息了。

連我都敢騙了。

看來是時候動用家法了。季淩表面上沒在計較,其實內心已經把林小北翻來覆去折騰了好幾遍。要是現在給張床,保準讓他賽季結束都下不來。

第二輪走了一圈,又輪到大麗花組合。

“我站右邊,走板按照自己習慣的方式來。起跳的時候不吹口哨,我都記住了。”馬力爬樓梯上到臺子上,嫌棄地甩開陳立的手,“夠了吧,你真他媽啰嗦!”

“夠了夠了。”陳立唠叨了大半天,口幹舌燥的。見馬力憤怒的要炸,立刻見好就收生怕惹毛了他。

馬力翻了個白眼,往右邊跳臺走。

陳立還是不放心,隔着空氣喊,“別緊張,當心又吓得腿軟了。”

“陳麗麗你丫的是不想想打架!”馬力好不容易調整好狀态,讓他一句話說得又分心了,罵罵咧咧的想揍他。

“比賽呢,你想找揍能不能忍忍。”陳立推了他一把,給他喊口號,“1、2、3。”

喊到3,兩個人同時邁開腿。

他們在下面研究了半天,頭都大了也沒想出來——怎麽才能互相提醒又不打亂彼此節奏。

現在是考核,沒有那麽多時間讓他們練習研究。這次要是過不去,世界賽的舞臺真的離他們遠了。

“Marry,要我說的話…”陳立考慮再三,把目光從其他組合身上收回,轉過去給馬力說,“咱們別想着怎麽配合,各跳各的,怎麽樣?”

“你說什麽?”雙人板各跳各的,不管同步和協調,簡直瘋了吧?馬力條件反射性的想要罵醒他,轉念想,陳立的提議似乎沒有什麽不對。

他們倆練習時就總出現這種狀況,因為太過在意對方,導致跳的時候根本沒有平常默契。還不如幹脆別管旁邊的那個人,專心跳自己的板子。

“試試吧?”陳立說。

馬力有點心動,又不太敢,“失敗了怎麽辦?”

“我們這樣下去,也贏不了啊。”陳立在他腰上拍了一把,“賭上咱們這麽多年的默契,試試吧,嗯?”

聽他說這麽多年,馬力心裏忽然産生一股莫名的驕傲和自豪。那麽多年,日積月累培養下來,默契肯定比其他臨時配對的組合厲害的多了。

“行吧,那就…”

陳立就在旁邊,跟他一起走板,起跳,做同樣的動作。馬力沒有特別注意他,也沒有費心思想他下一步會做什麽。

他們的精力都放在自己腳下的板上,放在自己的動作中,沒有像之前那樣考慮對方會做什麽動作。走板、預跳、翻騰、入水,一切都按照平常的步驟,像是在比個人賽。

然而他們步調節奏完全一致,甚至躍起到空中的高度,抱膝的時間點,入水壓出的水花幅度都一模一樣,像是只有一個人似的。

旁邊圍觀的人難以置信的問,“前後才十分鐘,他們倆發生了什麽?”

“對啊,剛才每個環節都配合不到一起,現在突然就默契的跟複制粘貼似的…見了鬼。”

“哎,先別讨論他們倆經歷了什麽。我覺得按照這樣的水準,咱們今年的雙人板有救啊!”

“陳立和馬力從小在一起訓練,看上去總打架鬧騰,誰都不服氣誰。實際上他倆都在偷偷關注對方,了解彼此訓練的習慣,不經意互相模仿。”作為最了解他們的人,教練體貼的為他倆解說,“其他地方我不知道,但是放眼整個國家隊,沒有比他們更适合雙人板的。”

“太厲害了!”林小北睜大眼睛,忍不住贊嘆,“他們配合的真好。”

“雙人板就是要有這樣的配合度,才能站在更大的舞臺上。”霖逸欣慰地望着他們,慶幸自己沒看錯人,“練這個,比個人項目更需要努力和堅持。畢竟兩個磨合,比一個人堅持困難很多。”

“哦…”林小北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他一直訓練個人項目,沒有試過雙人板。即使現在練,肯定也無法達到像陳立和馬力那樣的默契,“所以,他們合格了嗎?”

霖逸朝他咧開嘴笑,“要是維持這樣的水準,必須合格了!”

“真的!”林小北激動的跳起來,興奮的望着省隊的兩個哥哥,“他們也能去世賽了!”

馬力扶着陳立,從水裏鑽出來。面對周圍的羨慕和祝賀,有點反應不過來,“後面不是還有四跳嗎?”

“又不打分,跳多少次都無所謂。他們倆剛才那種表現,已經合格了。”左木木看完想看的,站起來,目光冷冰冰的掃視着相擁慶祝的大麗花,“但是能合格,是因為咱們國家雙人板弱。如果他們以為世界賽都能這麽輕易通過,恐怕難過的日子要在後面。”

霖逸接過話,“他們才剛開始練,你別掃興啊。”

“我掃什麽興?只是不希望自己打下的江山,交到別人手裏沒落了而已。”左木木半真半假的說了句,低頭看霖逸,“你跟我來A館。”

“還沒選完啊。”霖逸不解的看着他,見左木木目光凝重深邃,沒多問什麽,跟在他後面走了。

考核還在繼續,陳立和馬力後面幾個動作發揮都異常穩定,達到了平常雙人板的水準,成功得到教練認可加入代表隊。

霖逸中途離席,教練根據他們表現,又定下一組雙人板進入代表隊,一組候選,今年的考核就結束了。

國家代表隊正式組建,總共十一個人。其他人都喜氣洋洋,互相擁抱,簇擁着走出B館找地方慶祝。

林小北作為其中之一,望着他們遠去的背影,心裏的迷茫更加深邃。

B館內的人漸漸走空了,只留下他一個。

林小北替陳立和馬力開心之後,等周圍安靜下來,鋪天蓋地的迷茫淹沒了他。

大家都有了清晰明了的前方,只有他呆呆站在原地,不知道何去何從。也不知道能不能踏上跳板,站在夢寐以求的舞臺上。

他眨了眨眼睛,眼睛裏非常酸澀,難受的他又想哭了。

世界上,所有人都在向着夢想負隅前行,只有他被留在原地,看不清自己的遠方到底是荊棘還是繁花。

他不怕荊棘,不怕苦難。可是他害怕身處在一片荒蕪裏,兜兜轉轉,漫無目的。

“林小北,”有人叫住他,“你想參加世界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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