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挑撥
雖然江行簡口口聲聲讨厭江行哲,但剝離江行哲的身份,楚離已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看,隐隐察覺江行簡其實未必有他說的這麽排斥江行哲,口不對心的可能性更大。
這個發現讓楚離最後二分之一的不滿也煙消雲散,似乎心情還好了那麽一點。他想其實他和江行簡一樣可憐,兩人都在成長的過程中沒有母親,父親更像是一個符號。表面看父親似乎更看重江行簡,但嚴格細究起來父親只是把江行簡當做繼承人而非兒子看待。當然,他連被當做繼承人的資格都沒有,在父親眼中大概也就是個寵物的存在。這樣想的話,死去的江行哲和活着的江行簡,也不知道誰更幸福一些。
兩人誰也沒有再說話,但大概是有了這麽一次還算坦誠的交流,彼此之間那種刻意的生疏被一種新生的,還不太明顯的融洽所代替。這種變化來自于雙方的情感宣洩,就像是壓抑到極致的氣球,在面臨爆炸的前夕中終于被松開了一條縫隙。
楚離還好,不同人生的轉變其實就是一個抛棄過往,開啓新生活的過程。當他接受“楚離”的身份,江行哲的一切對他而言便似可以封存的過去,戳一下或許還有觸動但已經是割裂的,完全不同的人生。然江行簡不同,他只能站在原地,太多無法言說的情感被他藏在心底,随着江行哲的死去而成為永恒的無法觸碰的黑洞,空蕩蕩的疼。
江行哲活着的時候,江行簡礙于血緣倫常什麽都不能說不能做。江行哲死了,為了江行哲的聲譽他更是只能将一切埋葬起來。他不能表現出太多的異常,連悲痛都要控制在“弟弟”的範圍內。甚至人人都覺得江行哲死了他該是輕松的,婚生子對私生子天然的排斥,雙方繼承權的争奪,他表現的這麽痛苦又是做給誰看呢?種種有形無形的桎梏,他只能在夜深人靜時才能袒露自己的內心,才能在回憶的長河中撷取兩人相處的片段,放任自己的感情。
想到這裏,江行簡收斂心神,不願再想下去。
兩人在車裏耽擱的太久,街上的行人來來往往,下班的高峰期眼看就到了。江行簡敲敲方向盤,又是那個表面看起來無堅不摧的青年精英。他主動問了句:“晚上你想吃什麽?”
他用行動表明不願再提江行哲的事,楚離頗為識趣地跟着轉移話題:“松本樓。”
江行簡微微一怔,目光深深地看了楚離一眼。楚離不免有些心虛。松本樓是海城最為知名的一家日式料理,人均消費四位數,是江行哲以前常去的地方。他本來只是順口一提,說完才覺得不對勁。以“楚離”的身份,實在不該對去松本樓表現得如此自然。
楚離頓了頓,畫蛇添足地解釋說:“以前在海城上大學時聽同學說起過這裏,一直想着有機會去吃吃看。”
江行簡“嗯”了聲,也不知道相不相信他的解釋。
楚離暗暗後悔,不該一時忘形放松警惕。他打定主意接下來不說話了,哪想江行簡又說起馬哥的事。
“你說是馬志明讓你陪他來金寶?然後簽你當男三?”
楚離不知道江行簡這樣問的意圖,謹慎地點了點頭。
江行簡問:“那你呢?你想演戲嗎?”
“我……”楚離更奇怪了,他猶豫了下,給出了一個自認為保險的答案:“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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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行簡看了他一眼,說:“你大概不知道,金寶影視和江氏娛樂有過幾次合作,金寶影視的人都認識行哲。馬志明找你估計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想借點行哲留下的香火情。”
“哦。”楚離不以為意,他自個其實也想到了,并不當回事。甚至他覺得能幫上馬哥也挺好,畢竟馬哥是因為他的原因被劇組開除的。
大概是他的想法太過明顯,江行簡直接說:“你要是覺得對不住馬志明想要幫他一把,讓他明天帶着劇本來江氏娛樂看看,沒必要把自己搭進來。我上次忘記問你了,你想不想重回海大?”
楚離:“……”
簡直晴天霹靂!
江行簡并不知道楚離對上學的排斥,接着道:“你上學學的是物理,退學前成績一直都挺好,就這樣退學了挺可惜。你以後找工作只靠高中文憑找不到什麽合适的,不如繼續回去上學。你覺得呢?”
楚離:“……”
他不明白話題怎麽一下子變成了自己上學的事,但再這樣說下去他就要面臨露餡的危險了。楚離果斷道:“其實我挺喜歡演戲的,真的。”為了具有說服力,他甚至開始胡謅:“我高中時還想過考海戲呢,是班主任給攔了,現在能有機會圓夢,挺好的。”
楚離說的誠懇,意圖打消江行簡的念頭。雖然回不回去在于他自己,但有條件回去讀書而不回去豈不是太奇怪?楚離只能給自己找個不回去的理由,為此不得不對不起真正的“楚離”。
他這樣堅持,江行簡也無所謂:“随你。”
本來提到上學也只是江行簡無意的一個念頭,既然楚離不願意他也沒有再提。
從金寶影視所在的商業中心到松本樓的距離并不遠,盡管是在晚高峰,兩人也只用了不到半小時。才六點過半,他們就抵達了松本樓,但裏面粗粗一掃眼已經沒位置了。
好在江行簡和楚離的這兩張臉都足夠給力,侍者将他們領到每日專門預留出的位置——特意為類似江行簡這樣的,有身份有地位,想吃但又不可能等的人準備。
這中間還有個小插曲,侍者在前面領路時,江行簡走在楚離的前面。中途路過一桌大概是熟人,在座的幾人先看到江行簡有些猶豫要不要起身打個招呼,就這麽一會的功夫,江行簡已經走過把後面的楚離露了出來。只見那幾人臉上的猶豫瞬間變為驚恐,一臉看到詐屍的表情。
楚離視線掃過,認出其中一人是魏思軒。他有些壞心眼地沖着魏思軒眨眨眼,挑眉露出一個熟悉的笑容。
魏思軒:“……”
錯身而過時,楚離有種惡作劇得逞的快樂。他記得魏思軒,高中曾經的好友之一,不過還在高二時,對方就跟他疏遠了,後來聽說魏思軒出國讀書了,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看魏思軒剛剛的反應,似乎還是記得江行哲的。這個發現讓楚離微微笑了起來。
兩人在距離魏思軒不遠的位置坐好,江行簡把菜單遞給楚離,自個起身去了衛生間。
楚離低頭正看着呢,魏思軒遲疑地坐到了他的對面。對方沒有先開口,而是低頭看了半天地下,一副找什麽的樣子。
楚離忍不住問:“你找什麽?”
魏思軒随口道:“影子。”說完沖着楚離幹笑兩聲,給了一個“你理解”的表情。
楚離看着他不說話,魏思軒卻是頗為自來熟,湊近道:“不是那什麽就好辦,讓我猜猜,你是楚離對不對?”
“你怎麽知道?”楚離有些吃驚。
魏思軒晃晃腦袋:“胡一典你知道吧,你跟寧衛東打架那事胡一典早就傳遍海城了。他說的夠玄乎的,指天發誓說你跟行哲長得一模一樣,我們都不相信。不過現在我信了。剛剛你是不是沖我笑了,我跟你說你笑起來簡直跟行哲是一個人。”
魏思軒、胡一典、寧衛東……他們依然彼此聯系,聽魏思軒的口吻關系還不錯。楚離想到自己被孤立的高中,剛剛的好心情蕩然無存。他一本正經道:“我沒笑,你是不是看錯了。”
“什麽?”魏思軒第一反應是搓了搓胳膊,幹笑道:“你笑了吧,咱不帶這樣的。”
“真沒笑。”楚離挑眉,“我又不認識你,幹嘛沖你笑。”
“這樣說也是。”魏思軒皺着臉,努力回憶自個剛剛是不是看錯了,但他怎麽想怎麽覺得沒看錯,楚離就是笑了。
這就有問題了!
看他一臉疑神疑鬼的表情,楚離垂下眼問了句:“你确定剛剛是看到我笑了,不是看到江行哲笑了?你想想是不是做過什麽對不住他的事?”
“呃……”魏思軒猛地擡頭,死勁想了半天,說:“其實要說對不起行哲,還真有一件。”
楚離驀地睜大眼看着他。
魏思軒有些不好意思,壓低聲音道:“那會還是高一,我、行哲、胡一典、寧衛東他們幾個都挺好的,常一起玩。我們這幾個人裏面,行哲長得最好,特別招女孩。然後呢,隔壁二班的班花,叫什麽吳莉莉就很喜歡纏着行哲,行哲似乎也有點那麽個意思。”
魏思軒這樣一說楚離想起來了。他并不是一開始就喜歡男人的,他的初戀或者說青春期朦胧的好感是那個叫吳莉莉的女孩。那會他高一,也就是陪着吳莉莉看看電影逛逛街,純潔得不得了。他視吳莉莉為女神,牽個手都要激動半天。他跟寧衛東說起吳莉莉,寧衛東卻是十分不高興,怎麽都看不慣吳莉莉,私下沒少講吳莉莉的壞話。說吳莉莉根本不是表現得這樣,聽說初中就有男朋友了,還曾腳踏兩條船。
他自然不相信,寧衛東就表示要給他找到證據。然後沒幾天在一次放學時,寧衛東把他喊到學校後面的小樹林,他看到吳莉莉和三班籃球隊的一個男生抱在一起。
楚離當時覺得挺沒意思,又覺得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寧衛東卻再沒說什麽,只是沖上去把那個男生揍了一頓。自那之後,楚離高中再沒談過戀愛,稍微對誰有點好感,就想到了吳莉莉,直到高中畢業遇到秦穆。
他把整件事想了一圈,魏思軒才講到江行哲和吳莉莉有那麽點意思的時候。
“本來這是行哲的事,和我們也沒關系。但當時因為吳莉莉,寧衛東不太高興。估計是覺得那女孩太煩,老纏着行哲,就跟我們商量了一個辦法,找了隔壁三班的雷蒙,給了他一筆錢,讓他想法去勾搭吳莉莉。說實話行哲長得是好,但屬于漂亮那種,雷蒙是打籃球的,個子又高又特有男人味,吳莉莉沒幾下也就動心了,真背着行哲跟對方好上了。然後我們故意找了個時間把行哲找過來,讓他看到吳莉莉和雷蒙一起的事。”
楚離的臉沉了下來。
魏思軒還在想:“這算是對不起行哲吧,就這麽一件,沒別的了。”
楚離捏着茶杯的手有些抖,他也不知道哪裏一股邪火上來端起茶杯就潑了魏思軒一臉。
“這是替江行哲潑的!”
魏思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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