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身世

大概是今天聽到的震驚意外太多, 謝外婆說的這句話反而是楚離覺得最“正常”的一句話。

可惜……他平靜地想,他并不是真的楚離。他對這具身體的過去一無所知,平常了解的只有張啓國只言片語中流露出的一鱗半爪。他不知道真的“楚離”有沒有一個同胞哥哥,更勿論謝外婆的意思是打算把“楚離”和“江行哲”聯系到一起。

他的心中生出那麽一點點疑惑,但轉念想到楚家又覺得不太可能。

聽張啓國的意思,楚父和楚母的感情十分好,即使楚母生病多年, 楚父也從無嫌棄之意。比起楚離,臨終前楚父更放心不下的是楚母——可以想象,楚母一定有什麽地方值得楚父深愛。他很難把這樣的一家人同幫傭口中那個挺着肚子上門逼宮, 從父親手中要了一大筆錢的女人聯系到一起。楚家實在不像是什麽有錢的人家。

況且,楚離從未在父親身上看出還有一個孩子的意思。他忍不住想,假使父親還有一個孩子,不可能他和江行簡一點風聲聽不到。父親就算再冷漠, 那也是他的孩子,總會露出些痕跡吧。

一念至此, 他搖搖頭,說:“我是家中獨子。”

謝外婆點點頭,看樣子只是随口問了句,并不怎麽在意這個問題。她從容地看着楚離:“那麽你今天冒充小哲來, 是想了解什麽?”不待楚離回答,她已微笑起來,“是行簡的主意吧?”

楚離沉默不語,謝外婆小聲道:“這個孩子!”

——這個孩子指的顯然是江行簡, 楚離不知道謝外婆什麽意思,卻聽出對方的話語中沒有絲毫的埋怨之意。

很快,謝外婆給出了答案。她輕聲說:“看來行簡已作出決定,你去跟他說,他想跟江坤說什麽是自己的自由,謝家不會參和。”

楚離心中一動,大概猜到了謝外婆的意思。他知道不該惡意揣度江行簡,但仍忍不住說:“江行哲已經死了,只要江行簡不說,他就是江家唯一的繼承人,他……”

對上謝外婆仿佛看透世事的眼,楚離有些說不下去了。謝外婆搖搖頭,說:“行簡是我一手帶大的,我知道他不是那種舍不下江家財産的人。如果你是行簡派來試探我這個老太婆……”她嘆息道:“謝家也不是那麽眼皮子淺的人家。”

楚離不知為什麽,下意識脫口而出:“既然謝家看不上江家的財産,那為什麽一直瞞着江行簡的身世?”

大概是他的語氣帶了強烈的個人色彩,謝外婆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探究,但依然耐心道:“這也是行簡的意思?”

楚離含糊地嗯了聲,謝外婆神色微微一怔,繼而再次嘆息起來:“行簡是在怨我嗎?”

事實上,關于江行簡的身世,謝外婆同他本人說的并不多。彼時謝外婆自覺撐不過去了,吊着一口氣不肯去搶救,一定要見江行簡一面。雖然她等到了江行簡,但畢竟精力不夠,只斷斷續續交代了寥寥數語,太多的往事被她一帶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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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謝外婆也沒有預料到,她的身體竟然一天天好了起來。雖然離不了醫院,但如果維持的好,樂觀估計還能活幾年。回想起她仿佛交代遺言般地交代了江行簡的身世,謝外婆不免有些後悔,想跟江行簡再好好談一談。但那段時間江行簡的狀況很不好,謝外婆自以為他是為了身世困擾,就想先等等江行簡自己想通。随着時間一日日過去,江行簡似看着已同尋常無異,然謝外婆自小看着他長大,又怎麽看不出江行簡只是在她面前強顏歡笑,從根上失了精神氣。

她沒想到“身世問題”對江行簡的打擊這麽大,一直沉着氣等着江行簡來找他。直到……江行簡今天帶楚離過來,她一眼就認出楚離不是江行哲,但轉念這是江行簡的意思,也就順着他的話留下了楚離。

謝外婆重複了一遍:“行簡是在怨我嗎?他覺得我是貪圖江家的財産嗎?”

她的語氣逐漸激動起來:“江家的財産算什麽,如果不是為了我可憐的女兒,江坤他也配做行簡的父親?當年他……呵!”

這是楚離頭一次見謝外婆失态,提到江父更是一副怨憎的口吻。她冷笑道:“江坤當年娶我女兒時是怎麽說的,結果新婚不到一年就出軌,對方還是我女兒最好的朋友……”

提到當年的往事,謝外婆整個表情變得扭曲,這是她心中永遠的痛。

說來江父當年同江行簡的母親謝黎也算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兩人感情一直很好,兩家大人對于他們的關系也樂見其成,并沒有什麽阻礙。等到雙方大學畢業,家裏很快給操持了婚禮。原本到此一切都好,只是誰也沒有想到,婚後不到一年,江父就出了軌,出軌對象還是謝黎的好友白子欣。

借着謝黎的關系,白子欣大學畢業後做了江父的助理,不知怎麽就爬上了江父的床。她故意留下蛛絲馬跡被謝黎發現,謝黎痛苦之餘找江父攤牌,提出了離婚。江父當然不願意,謝黎出身書香門第,性格溫婉大方是個難得的美人,他怎麽舍得離婚。江父覺得他還是喜歡謝黎的,畢竟兩人有多年的感情基礎。白子欣不過是他犯了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誰還能保證自己一定不會犯錯呢?

江父跟謝黎認錯,求謝黎原諒她,轉頭又安撫白子欣。他表面開除了白子欣,暗中卻給白子欣買了房子讓她做自己的地下情人。謝黎不知情,一時心軟原諒了江父。

謝外婆說到這裏恨恨道:“黎兒心軟,當初就不該原諒江坤,還有白子欣那個女人……”

謝黎以為這件事到此為止,誰知江父根本沒有跟白子欣斷了。白子欣恨謝黎不肯離婚,偷拍了她跟江父一起的照片寄給謝黎,把謝黎騙到外面,找人迷奸了謝黎。

謝黎痛不欲生,謝外婆怒不可遏,第一時間瞞下這件事。她借口謝黎剛跟江父和好,勸江父帶謝黎出去散散心。趁着江父不在,謝外婆找人原樣把謝黎受的罪在白子欣身上施展了一遍。她毀了白子欣打算威脅謝黎的把柄,卻拿到了白子欣的把柄,逼得白子欣遠遠離了海城。

等到謝黎回來,謝外婆已經把白子欣的事處理的幹幹淨淨。只是很多事已經回不去了。

謝外婆心痛道:“黎兒雖然聽我的勸跟着江坤出去散心,但她存着心事,整個人郁郁寡歡,回來後又提了離婚的事。誰想這個時候黎兒居然懷孕了……”

楚離想到什麽,遲疑道:“……是江行簡?”

謝外婆嘆息着點點頭。

謝黎的孩子不是江父的,這就帶來一個問題,要不要這個孩子。謝外婆主張不要,謝黎卻又一次心軟了。她留下了這個孩子,又為了給孩子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回到了江父身邊。

謝外婆不看好江父,但謝黎卻堅持孩子需要一個父親。謝外婆轉念,如果硬要謝黎離婚,這個孩子的來歷也是一個問題。與其到時謝黎母子承受背後的指指點點,不如惡心一把江父,便瞞下了孩子的事。

也是謝黎一直情緒不好,孕期瘦的吓人,連帶江行簡剛生下時也瘦的可憐。謝外婆買通相熟的醫生說江行簡是早産,居然沒人看出問題。

她嘲弄道:“江坤那會心思根本不在黎兒身上,否則就算有醫生幫着遮掩,這件事也不是那麽容易瞞過去。我也是那會才知道,他居然對白子欣有了真感情,正到處忙着找白子欣呢!”

謝外婆冷眼看着江父忙着四處找白子欣,只一門心思照顧謝黎。可惜謝黎雖有了孩子,卻還是被噩夢困擾,身體一直不好。

“本來黎兒不至于那麽短命的,如果不是江坤刺激……”謝外婆的情緒又一次激動起來。

那些年,謝黎跟江父處的不好不壞。說是好兩人明面上還是一副相敬如賓的樣子,但因為謝黎的身體,也因為她抗拒跟江父太過親近,江父在外面沒少包養情人。謝黎看着對江父好似死心了,也不管江父外面的行為,直到江行哲的母親出現。

說到這裏,謝外婆的神色有些恍惚,仿佛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以至于她忽略了楚離的反應。

楚離愕然地看着她:“江行哲的母親?”

謝外婆似乎想到什麽,輕聲道:“是啊,江行哲的母親,一個長得有七分像白子欣的女人。我都不知道江坤居然還是個情聖——還記得白子欣呢。”她恨恨道:“早這麽喜歡白子欣,為什麽當初不肯跟黎兒離婚?要是那會離了婚,又怎麽會有黎兒後面遭的罪!”

楚離說不出心中什麽滋味,下意識問:“然後呢?”

“然後?”謝外婆冷笑起來:“自然是兩人在一起了,不然哪裏來的江行哲。”

受江行哲母親的刺激,謝黎的身體迅速惡化了下去,沒一年就去了。這也是謝外婆從小不喜歡江行哲的原因。大抵人總是容易遷怒,謝外婆看着楚離的臉,心中想到了那個小小的,軟軟的孩童。

曾經那個孩子學着行簡的樣子叫她“外婆”,被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她無法忘記女兒死在她面前的樣子,白發人送黑發人,世間再不會有比這還殘酷的事。如果不是江行哲母親的出現,謝黎也不會去的那麽早。她長得太像白子欣,再一次勾起了謝黎的噩夢。

楚離沉默半晌,期待地問:“那後來呢?我是說江行哲的母親生了江行哲以後……”

意識到自己有些太過于關心這件事,楚離遲疑地停下了話頭。但心裏他卻是盼着謝外婆能多說一些當年的事。他自小沒有母親,曾經對母親也抱着孺慕之意。只是家中關于母親的傳言太過不堪,他每每想到母親都會想起母親要錢不要他的傳聞。長久的別扭心理下,卻是從不肯聽人說起母親。

他裝作不在意地看着謝外婆,耳朵卻不免高高豎起。

雖然奇怪于楚離對江行哲的關心,但這個問題也算問到謝外婆的心坎上,她冷笑過後便說:“江行哲的母親生下江行哲後,便跟着江坤的司機私奔了。”

“你說什麽?”

楚離驀地出聲,謝外婆快意道:“也是江坤的報應。”

江行哲的母親之所以在江家名聲不好,多半原因是江坤的授意。他那麽自大的一個人,怎麽容得下女人的背叛?

許是這些話在心裏藏了太久,久到謝外婆覺得自己心裏長了一根刺,拔不了排不出,時不時還要刺她幾下,讓她半輩子活在對江坤的怨恨中,不知不覺變成了一個面目可憎的老太太。

回首過去,謝外婆覺得當初謝黎選錯了,她也選錯了。如果當初謝黎懷孕,她能堅持不肯讓謝黎回到江家,說不定她的黎兒還在她的身邊。

她嘆息一聲,輕聲跟楚離道:“這些事行簡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既然他信任你,你就替我告訴他,不管他是不是叫江行簡,他都是我謝家的外孫。江坤那樣的父親不要也罷,江家的財産我還看不在眼裏。”

楚離心情複雜地點點頭。正要走,謝外婆又喊住了他,意味深長道:“江行哲出生後,江家曾有照顧過江行哲母親的幫傭私下說,江行哲的母親生下的其實是一對雙胞胎,但不知為什麽帶走一個,給江坤留下了另一個。”

她說完不再看楚離瞬間愕然的臉,又變回了那個優雅從容的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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