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坦白
因着這場事故, 今天的拍攝草草結束。
趙雲生在查清事故緣由後,直接開除了道具負責人。盡管對方百般求情,甚至還求到了楚離面前,趙雲生依然沒改變主意。
等劇組這邊處理好,江行簡也收到消息趕了過來。他顧不得什麽當衆拉着楚離上下檢查一番,直到确定楚離沒事,才松了口氣。
楚離有些不好意思, 小聲道:“我真沒事,就是吓了一跳。”
江行簡拍拍楚離的肩膀不說話。在接到消息的剎那,他胸腔中仿佛有只鳥, 撲棱着翅膀不管不顧地橫沖直撞,撞得一顆心七上八下半天着不了地。直到确認楚離安好,這只鳥才仿佛消停下來,安靜地蜷縮于心髒中央。
他滿腹的擔心、後怕俱都化為了想要擁抱楚離的渴望, 卻礙于片場人多什麽都不能做,只得強行轉移注意力, 先感謝了一番拉開楚離的群演,又确定道具組的負責人已經被開除了,最後視線落在寧衛東身上,難得的沖他點了點頭。
寧衛東“哼”了聲轉身不看江行簡, 不想看到他和楚離一副相親相愛的模樣。
遠遠隔着人群,秦穆的視線落在這一處,注意到幾人的互動,開始有些相信寧衛東說的那番話。
——江行簡喜歡楚離。
如此一來, 對方在行哲出事後對他百般打壓也就找到了理由。秦穆默然地想,那楚離呢?他跟江行簡在一起是真的嗎?他從什麽時候開始“移情別戀”的?這個念頭讓秦穆心中仿佛有把火燒,明明沒什麽立場出面,卻忍不住覺得江行簡是搶走了他的東西。
“阿穆?”
羅誠的聲音喚回了秦穆的意識,他慢半拍地問:“什麽?”
“我待會回海城一趟,工作室那邊有點事。”
羅誠盡量不去想秦穆剛剛的出神是為了誰,只如往常般跟秦穆商量着工作上的事。
秦穆的心思還在楚離身上,聞言沒怎麽多問就答應了。這番漫不經心讓羅誠沉默下來,定定看了秦穆一眼後略作收拾便獨自離開了劇組,卻恰好在途徑忻城的某個紅燈前跟江行簡的車遇到一起。
餘光掃過,羅誠在副駕駛發現了楚離的身影,目光隐晦地閃了閃。大約是氣場不對,楚離隐約感覺到什麽,轉頭正同羅誠的視線相對。不知是否楚離錯覺,羅誠的目光有些冷,看他仿佛透着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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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已經撕破臉,楚離也沒打算裝和平,直接皺眉移開視線。
江行簡看過來:“怎麽?”
楚離:“旁邊是羅誠的車。”
“羅誠?”江行簡側身看去,羅誠好似剛發現他的存在,隔着車窗客氣地點點頭。楚離不得不佩服羅誠的這股唾面自幹的勁。離江行簡要趕秦穆離組才幾天功夫,羅誠就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一樣,該寒暄寒暄,該客氣客氣,看不出一點尴尬的樣子。
他小聲嘟囔:“忍者神龜。”
江行簡笑了起來,正要說什麽,手機傳來一陣震動。來電顯示是一個空白的號碼,江行簡心中一動,戴上耳機接了起來。
“什麽事?”
電話裏是一個有些沙啞的聲音:“江先生,調查對象的賬戶今天上午入了一大筆錢。”
“我知道了。能查出是從哪入的嗎?”江行簡說着側身看向窗外,斑馬線前,羅誠的車還在那裏,貼了玻璃膜的車窗上半張臉隐約若現。
“當然。我們收費雖然貴,卻貴有貴的價值。”電話對面的人趁機給自己打了個廣告,趕在江行簡不耐煩之前語氣一轉,“轉錢的人十分小心,中間過了十幾個賬戶。雖然費了一番功夫,不過還是被我們查到了。”
“什麽人?”江行簡直接問。
電話裏的聲音有了片刻的停頓:“江氏娛樂,謝元珣。”
綠燈在此時亮起,江行簡單手搭着方向盤,半晌沒有動作。
“哥哥?”
楚離察覺到不對,看向江行簡。江行簡臉上的神色一時晦澀難辨。他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若無其事地挂斷電話,沖楚離笑笑,說:“沒事,公司有點事。”
“哦。”
楚離不知道是不是真信了,沒有再說什麽。江行簡的臉上恢複了平靜,已看不出什麽來,只是握着方向盤的手顯得更用力一些。楚離扭頭看向窗外,羅誠的車已經不在了,看他拐彎的方向目的地應該是海城,和他們不是一條路。他猶豫一下,飛快轉身湊過去在江行簡臉上親了親。
江行簡訝然看過來,對上楚離認真的臉。
“我覺得現在挺好的,就這樣就好,以前的事過去就過去了。”楚離強調着,也不管這句話是不是莫名其妙。他雖然沒有聽到電話內容,但從江行簡的反應上隐約覺得和自己有關。能讓江行簡這麽不高興的事除了一直追查的車禍,其他應該沒什麽了。
事實上,楚離說的也正是他的真實想法。剛重生時他或許還有不甘,想着最好能把兇手揪出來。但楚離做久了,家人、戀人都有了,反而覺得那場車禍也不算壞事。正所謂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沒有那場車禍他還渾渾噩噩什麽都不知道呢。
他說着用力點了點頭,江行簡“嗯”了聲,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車內一時安靜下來,誰也沒有再說話。
……
概因存着心事的緣故,江行簡在時隔多日後又一次失眠了。曾經還是江行哲出事後的那段時間裏,他經常整晚整晚睡不着。但随着楚離出現,他已經有段時間沒有體會過這種滋味了。
在閉眼假裝自己熟睡把楚離哄睡後,江行簡輕輕抽出被楚離壓着的胳膊,輕手輕腳起身到了客廳。他沒有開燈,循着記憶坐到電腦前。盡管已做好了心理準備,江行簡依然呆坐片刻,抽了根煙才打開電腦查看起最新的幾封郵件。
郵件的發送者來自他請的調查公司,內容全部是調查相關。其中重點提到跟羅誠有經濟往來的幾人,刨除正常商業來往,謝元珣的存在便顯得十分突兀。大概調查公司也意識到這一點,順藤摸瓜查到了謝元珣的海外賬戶,将謝元珣最近兩月的收支翻了個底朝天。其中一筆開支被調查公司重點标出,顯示收款人是他們的競争對手,另一家十分出名的調查公司。至于謝元珣花錢調查的內容,暫時還沒查到,只知道對方調查的範圍是在忻城。
江行簡的目光落在刺目的忻城二字上,隐約已猜到了調查的內容。他沉默地靜坐片刻,只覺得腦海轟隆如兩軍作戰,一時分辨不出自己所思所想。
為什麽?
江行簡沒想到調查到現在會是這樣一個結果——把謝元珣牽扯了進來,讓他不知所措的同時又似醍醐灌頂,過去不明白的事情隐約露出了端倪。羅誠和舅舅,兩個自稱不熟悉的人為什麽會有巨額金錢往來,又偏偏如此隐秘,不想讓人知道。況且舅舅明明清楚他對秦穆的敵意,雙方之間更無合作的可能。感情上江行簡不願意多想,但理智讓他清醒,一直籠罩在真相之上的迷霧逐漸褪去。
為什麽羅誠敢在秦穆事業上升期害死行哲,是因為他自持有謝元珣在,秦穆的事業不會受到影響。所以羅誠沒了顧慮,同秦穆一拍即合,所以那場車禍發生的如此巧合,卻找不到任何證據,因為替他們掃尾的是謝元珣。
他們算計周全,唯獨沒想到的便是江行簡對行哲的感情。如果江行簡真如表現出的那樣對江行哲冷漠,那車禍事件恐怕早已草草收場,永遠不會有人發現這背後的關聯。
得出這個結論幾乎耗盡了江行簡全部的精神氣,他痛苦地想,舅舅為什麽這麽做?過去舅舅并未将行哲放在心上,為什麽會突然動了殺心?是因為他的身世嗎?這個可能讓江行簡遍體生寒,如墜深淵的同時更是充滿了自責。
是他的原因導致那場車禍,是他的疏忽造成了行哲的身亡。
如果不是他……
“啪!”
突然亮起的燈光讓江行簡有些不适地閉了閉眼。他深吸一口氣,裝着若無其事回頭。卧室門口,楚離揉着眼睛指了指牆上的挂鐘,嘟囔着:“都兩點了。”
言下之意江行簡該睡了。
大約是還沒完全清醒的緣故,楚離看着有些遲鈍。明明是不滿地口吻,臉上卻是困惑的懵懂,像是想不明白江行簡怎麽會在客廳不睡覺一樣。
在這一瞬間,江行簡腦海閃過無數的念頭,卻還是本能支配了理智,幾步上前緊緊将楚離抱在了懷裏。
“哥哥?”
契合的身體,溫軟的觸覺,楚離頭上淡淡的沐浴清香都讓江行簡沉溺于中。之前所有的痛苦、掙紮、懊悔……在呼吸相觸間化為了某種堅定。他忍不住想,比起寧衛東,比起其他錯失所愛的人,他是幸運的。這種幸運是老天眷顧,但老天不會一直眷顧下去。他想要的幸福需要自己争取,更需要自己守護,不管是誰都不能傷害他愛的人。
這個念頭讓江行簡恢複了冷靜,拍着楚離的背輕聲說:“小離,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不僅僅是楚離應該知道真相,更重要的是楚離需要提防後面可能的傷害。
“什麽事?”
楚離意識到什麽,擡頭看向江行簡。對方的表情是楚離從未見過的嚴肅,嚴肅的背後仿佛還有一絲難堪。他不确定江行簡要說什麽,但本能讓他感受到江行簡此刻的痛苦。
頂着楚離疑惑的眼神,江行簡深吸一口氣,艱難地開始解釋:“我請人一直盯着秦穆和羅誠,發現舅舅和他們有金錢往來。”有了開頭,後面的話便順暢起來。江行簡不敢看楚離的表情,把他壓回到懷裏,語氣壓抑:“我懷疑舅舅調查過你……”
不是調查江行哲,而是調查的楚離。
前後沒什麽邏輯的幾句話,卻足夠楚離将整件事串起來。江行簡一直懷疑秦穆是車禍的元兇,現在發現謝元珣同他們的金錢往來,又多了謝元珣的嫌疑。平白無故的,謝元珣調查自己做什麽?只有一個可能,他知道了“楚離”的身世。
楚離沒有再想下去,就聽到江行簡啞着聲音道:“對不起,小離。”
“和哥哥無關。”
楚離立刻道。雖然謝元珣可能是兇手之一讓他有些意外,但也只是意外,并沒有其他諸如生氣等想法。而且他覺得查到現在,比起自己更痛苦的是江行簡。雖然江行簡不說,但車禍一事顯然已成了他的執念。如今楚離作為當事人已經走了出來,江行簡卻還是困在裏面。
念頭閃過,他用力抱緊江行簡,又重複了一遍:“和哥哥無關。”
即便謝元珣是兇手,那也是謝元珣自己的事。他所作的一切本質都是為了他自己,是真的和江行簡無關。
回答楚離的是江行簡的沉默和更加用力的擁抱。
直到楚離懷疑自己會被江行簡勒暈過去之際,他才聽到江行簡低聲道:“小離明天讓蔣科接你去劇組,我想回海城看看外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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