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對峙
同一時間, 海城。
江行簡站在病房前,目光穿過擦得透亮的玻璃看向遠方。他來的時機不太對,正逢謝外婆每日散步的點,病房內收拾的整整齊齊,卻一個人都沒有。
有照顧謝外婆的小護士好心要幫江行簡去找謝外婆,被他婉言謝絕了。大概是出于某種逃避的心理,對于外婆此時不在病房, 江行簡下意識松了口氣。他沒有立刻去找外婆,而是一個人呆在病房整理着心事,設想着見到外婆後的情景。
時間仿佛過了很久, 又仿佛很快,謝外婆的身影出現在樓下小徑,邊走邊和身邊的護工說着什麽。江行簡遠遠看着外婆收拾整齊,手裏捧着一束剛采摘的鮮花, 哪怕生病也要挺直腰板走路的樣子,心中那個不堪的猜測忽的便消失不見。這是他的外婆, 從小養大他的人。是他除了楚離外,最親近的親人。如果說昨晚他曾有一絲動搖,害怕行哲的死跟外婆有關的話,那麽當外婆真正出現在他面前, 看着那個優雅清高了一輩子的老太太,那抹動搖也被堅定所取代。
——外婆不是那種人。
這個結論讓他心頭的陰霾散去大半,整個人變得輕松了幾分。他不再緊繃如一根拉開的弦,而是恢複了幾分冷靜。
“行簡?”
樓道內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有護工扶着謝外婆推開門。乍然對上江行簡略帶疲憊的神情,謝外婆高興之餘更多的是擔心。
“行簡什麽時候來的?怎麽看着沒有休息好?是最近公司事多嗎?”
“外婆。”江行簡叫了一聲,沒有多說其他,只上前幾步扶住了謝外婆。扶着謝外婆另一邊的護工笑着松開手,沖江行簡點點頭,貼心地離開病房留給他們單獨的空間。
無人注意到,該護工在出了病房後飛快給謝元珣發了條短信,提醒江行簡到醫院了。
病房內,謝外婆上下打量着江行簡,關切地追問着:“行簡你是不是熬夜了?”
“沒有。”江行簡笑道,“只是從忻城開車過來有點累。”
“從忻城過來的?哦,我想起來了,你舅舅說你最近一直在忻城,好像那邊在拍什麽新電影。”
“嗯。”江行簡順着外婆的話說下去,“是《梨園空夢》,我記得外婆您還看過這部小說。”
“對對。”謝外婆笑了起來,她一向是個時髦的老太太,年輕人喜歡的那些她并不排斥,有的甚至還挺喜歡。說到《梨園空夢》,謝外婆陷入了回憶:“我記得那本小說主角是唱戲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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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行簡點了點頭。
謝外婆思緒飄遠:“當初看那本小說,我就想到了你外公。你還不知道吧?你外公年輕時性子跳脫,有一段時間迷上了看戲,非要跟你太姥爺鬧騰着去學戲。你太姥爺不肯,你外公又是絕食又是離家出走,折騰了好幾個月。”
江行簡對外公的印象一直是個嚴肅的老頭,沒想到外公年輕時居然也有這樣肆意任性的時候。
“那外公後來怎麽沒去成?”
謝外婆邊回憶邊說:“後來……趕上亂的那些年,你外公出身不好,哪還敢學戲,被你太姥爺送到一個故交家裏待了幾年。”
對于外公的這段歷史江行簡隐約是知道一些的,但他并未打斷謝外婆的話,只聽謝外婆說:“你外公運氣好,去的地方民風淳樸,待了幾年也沒遭什麽罪。後來局勢穩定他回了城,還一直記挂着那個地方。他一直跟我說想回去看看,卻一直沒時間沒機會,後來再也去不了……”
江行簡輕輕握住了謝外婆的手。
謝外婆嘆息着笑了起來:“沒事,你外公沒什麽遺憾的。他雖然人從沒回去過,但一直跟那邊保持着聯系。前些年你外公資助了那邊的十幾個孩子讀書,後來其中有一個孩子考上海城的大學還特意來看過我……他是想看你外公的,哪想到你外公已經去了,你舅舅還陪着那個孩子去墓園哭了一場。”
說到這裏謝外婆笑着搖搖頭:“沒過多久又有幾個孩子陸陸續續從別處來看我,聽說都是那個孩子給通知的。我記得那孩子叫羅誠吧?是個感恩的好孩子……”
“羅誠?”
江行簡突然出聲,神色有些不自然。
謝外婆不解地看着他:“怎麽了?”
江行簡頓了頓:“沒什麽,只是我怎麽不知道這件事?”
謝外婆笑了起來:“是了,當時羅誠來家裏時你已經搬回江家了,你沒見過他。”
江行簡心中一沉,裝着若無其事問:“那羅誠現在跟咱們家還有聯系嗎?”
謝外婆搖搖頭:“應該是沒聯系了吧?就算有聯系也是跟你舅舅,我很久不管這些事了。”
雖然沒有進一步求證,但江行簡心中已将外婆口中的羅誠同他認識的羅誠劃上了等號。他原先就奇怪,舅舅和羅誠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麽會牽扯到一起。就算兩人都有不喜歡行哲的理由,但一起殺人和一起做其他還不同,他們最初是如何勾結在一起,彼此間的信任又從何而來?如果外公資助在前,舅舅和羅誠事先認識,那這件事就說的過去了。事實上就在剛剛的一瞬間他不是沒有想過,或許舅舅和羅誠的資金往來沒有他想的不堪,只是又一次“資助”,但怎麽解釋舅舅找人調查楚離和瞞着他和羅誠早已相識的事?
想了想,江行簡幹脆将羅誠作為今天和外婆攤牌的切入口,正色道:“外婆您知道,我一直在查小哲車禍的事。”
謝外婆隐有所感,沒有說話只是安靜等着下文。
江行簡輕聲道:“小哲的死我從不覺得是意外,只是一直沒什麽線索,直到最近才查到一個叫羅誠的人身上。”
謝外婆臉色微變。她不傻,從江行簡問起羅誠起就猜到會不會有什麽事,但萬萬沒想到會是這種事。
“會不會只是同名?”
江行簡沒有反駁謝外婆的猜測,而是打開手機找出一張羅誠的照片。照片上羅誠面無表情盯着前方不知想什麽。他把手機遞到謝外婆面前:“外婆您看一眼,是同一個人嗎?”
時間已經過去幾年,羅誠變化不小,但謝外婆依稀還是認出照片上的男人正是當年來看自己的那個青年。她有些不敢置信地松開手,半晌才回神問:“羅誠怎麽會和小哲的死有關?是肇事逃逸?”
“不是,是蓄意謀殺。”
“謀殺?”謝外婆還是有些不願意相信。她對羅誠印象很好,記憶中是個腼腆內向的青年,怎麽會和謀殺扯上關系。然不等謝外婆消化這個消息,江行簡又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外婆,您有沒有把我的身世告訴其他人?”
到現在江行簡已不再懷疑外婆和江行哲的車禍有關系,但他還是想知道外婆有沒有把他的身世告訴舅舅。
“其他人?”謝外婆有些意外,回憶道:“和楚離那個孩子……”
“不算小離。”江行簡飛快道。
謝外婆看了江行簡一眼,沒錯認江行簡提到“小離”二字時臉上溫柔下來的表情。她沒有多想,搖搖頭肯定道:“沒有,這件事一直藏在我心裏,之前沒跟任何人說過。怎麽?”
江行簡斟酌着找個合适的措辭。從忻城來醫院他一直在想如何跟外婆說這件事。然沒等他找到合适的時機,外婆先提到了羅誠。他順着羅誠的話題說起小哲的車禍,然而想到舅舅,他突然不知該如何繼續說下去。
病房內陷入了詭異的沉默。謝外婆的視線落在江行簡為難的臉上,心中驀地一沉,想到一個可能:“是不是你舅舅做了什麽?”
年輕時的謝外婆精明無比,經過歲月的沉澱如今更是心思通透。以至于江行簡還沒說什麽,她聯系前後便抓出了蛛絲馬跡。行簡為什麽會提到羅誠跟小哲的死有關?又為什麽突然問起身世的問題?
她目光緊緊盯着江行簡,江行簡沒有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這一瞬間謝外婆只覺一陣轟鳴在耳邊響起,心髒在急速的跳動中沉入谷底。她的手有些抖,血氣仿佛從她身上消退,冰涼的觸感讓江行簡不由一陣擔心,生怕外婆受了刺激出了什麽意外。
“外婆,現在還只是我的猜測。”終是有些不忍,江行簡開口安慰了一句。
謝外婆搖搖頭,她太了解行簡,不是那種信口雌黃的人。她也太了解自己的兒子,如果……如果元珣真的知道了行簡的身世,那他完全可能做出這種事。這也是她為什麽把這個秘密瞞着二十多年,只告訴了行簡一人的緣故。謝外婆心中亂哄哄的,一會是元珣最近每每提到行簡都旁敲側擊的樣子,一會是行簡暗示元珣害死小哲的事。她閉了閉眼,讓自己冷靜下來。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行簡你打算怎麽做?”
江行簡微一猶豫:“我希望舅舅能去自首。”
謝外婆的身子猛地一顫,忍不住看向江行簡:“……小哲他……他已經死了……”
江行簡聽出了外婆的哀求,沉默片刻低聲道:“是我對不住小哲,我不能讓他死的不明不白。更何況小哲雖然死了,楚離還在。”
“楚離?”謝外婆更是震驚,“那個孩子是……”
江行簡點點頭,強調道:“舅舅找人調查過楚離,應該已經知道他的身世了。”
今天一早調查公司又給了江行簡兩份情報。一份是關于謝元珣請人調查的對象,已确定就是楚離。另一份則是昨晚羅誠和謝元珣見面的消息。江行簡心中生出一種緊迫感,總覺得舅舅和羅誠的見面不會太簡單。他害怕舅舅會對楚離再做什麽,在暫時追查不到車禍證據的情況下,希望能通過外婆勸說舅舅自首。再者父親随時可能回來,江行簡也是希望能在父親回來之前解決這件事,以免江謝兩家徹底撕破臉。
謝外婆聽明白了他的意思,身子再一次顫抖起來。
江行簡擔憂地叫了聲:“外婆。”
謝外婆擺擺手:“讓我想想。”
江行簡正要說話,病房門口突然發出一聲輕響。
“誰?”
病房門被推開,貼身照顧謝外婆的護工端着洗好的水果站在門口,略帶緊張道:“中午了,謝夫人該吃飯了。”
江行簡眯了眯眼,意味不明地盯着護工看了幾眼,轉身半蹲在謝外婆身邊,輕聲道:“外婆,我們先吃飯吧。”
“我哪有胃口吃飯,待會再說吧。”
不過短短一會,謝外婆便似虛弱了不少。她心中已有幾分相信行簡的話,并非是行簡擺出了什麽關鍵證據,而是元珣最近在她面前行事越發激進,本就讓她隐隐有幾分擔憂。謝外婆一生經歷不少風雨,內心強大到水火不侵,卻依然被江行簡帶來的消息打擊到無法平靜。如果是真的,元珣怎麽辦?真去自首嗎?簡簡單單的自首二字,然卻意味着她在失去女兒後,垂垂老矣時還要失去兒子。這樣的痛苦她體驗過一次,難道還要體驗第二次嗎?小哲已經死了,人死不能複生,可楚離還沒出事。如果元珣現在收手,是不是……
這個念頭剛剛升起,江行簡那句“對不住小哲”便如魔咒在腦海浮現。謝外婆回憶起江行哲幼時怯怯的,滿懷期望地站在她面前叫她“外婆”的樣子,腦海中的念頭無論如何再想不下去。她苦澀地想,行簡覺得對不住小哲,她又何嘗對得住那個孩子。原本那個孩子的人生不該是這樣啊……
“外婆。”
江行簡擔憂地叫了聲,謝外婆摸摸他的臉:“是外婆的錯。從你母親出事後,外婆的心思都放在了恨你父親上,對你舅舅疏于管教。如果不是沒人管,你舅舅也不會長成這樣……”
“外婆。”
謝外婆苦澀道:“人都得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你母親是,你父親也是。外婆是,你舅舅同樣不能避免。外婆答應你,如果你舅舅真的和小哲的死有關,外婆一定會讓他去自首,給小哲一個交代。”
“外婆。”
江行簡說不出心中什麽滋味,半蹲在床前像幼時那樣把頭埋在了謝外婆的懷裏。謝外婆摸着他的頭發,低聲道:“行簡你很好,比外婆想的更好。你不用覺得對不住外婆和你舅舅,我們謝家人講究一個問心無愧,你遵從自己的內心就好。”
“外婆。”
謝外婆拍拍他:“沒事了,你先回去,外婆想一個人待會。你給外婆幾天時間,外婆一定給你給小哲一個交代,好不好?”
“……好。”
(二)
盡管江行簡不放心謝外婆在這種狀态下獨自留在醫院,但謝外婆還是态度堅決地把他趕走了。江行簡把照顧謝外婆的幾個護工囑咐了一圈,才心事重重地準備返回忻城。
在離醫院不遠的十字路口,他停車等待紅燈。車載電臺正播報整點新聞,恰好說到臺風要來的消息。下意識的,江行簡朝天看去,不知是否心理因素,只覺遠方黑雲壓頂呈風雨欲來之勢。
車上的廣播仍在說着即将到來的臺風,不僅是海城,連忻城也要受到臺風的影響。想到在劇組拍戲的楚離,江行簡拿出手機準備提醒他一聲,結果發現幾個未接電話,全部來自楚離。
江行簡心中一咯噔,怕楚離有什麽事,急忙撥回去。電話很快接通,響起了蔣科的聲音。
“蔣科?”
“江先生。”蔣科十分客氣,“小離現在跟趙導一塊呢,不太方便接電話。”
江行簡“嗯”了聲,直接問:“劇組有什麽事嗎?我看小離好像找過我。”
“劇組……”蔣科頓了下,“因為臺風要來的關系,劇組調整了拍攝計劃,把雲林***的那場戲挪到了今晚。趙導的意思是希望小離不用替身自己上,小離找您想拿個主意,結果沒聯系到,就先跟趙導答應了下來。”
江行簡聽了松了口氣,不是楚離有什麽事就好。至于蔣科說的***戲,江行簡并不陌生。他跟楚離一起看過幾次劇本,也清楚這場戲拍起來有一定危險。依着江行簡的意思,自然是希望楚離能用替身。不過想到楚離拍戲時的那股認真勁,加之趙雲生的偏執,恐怕很難說服他們兩個。
他沉聲問:“趙雲生是怎麽說的?”
“趙導說是沒危險,劇組請的煙火師在圈內口碑不錯,手上沒出過意外,技術挺不錯的。”
“這樣……”江行簡微微沉吟,沒有在電話中多說什麽,只是囑咐道:“你跟小離說注意安全,我争取下午趕回去。”
“好。”
挂斷電話綠燈正好亮起,江行簡順着車流前行。十字路口的另一邊,謝元珣開車拐向醫院的方向。兩人錯身而過,誰也沒有發現對方。
幾分鐘後,謝元珣把車停在了醫院停車場,急匆匆趕往住院部。一早接到護工電話,謝元珣便急着趕來醫院,誰想半路遇到交通事故堵了好半天。電梯裏,他看着護工發來江行簡已經離開的短信,眉頭緊緊皺起,心中不斷猜測行簡今天來醫院的目的。他安排在母親身邊的護工只模糊聽到楚離、調查什麽的,謝元珣懷疑江行簡是不是已經知道他調查楚離的事了?
他滿懷心事走進病房,入目便是謝外婆站在窗前,透着滿滿寂寥的背影。
“母親。”謝元珣走過去,笑道:“您看什麽呢?是不是舍不得行簡?怎麽不讓行簡多陪您一會?”
謝外婆聽到他的聲音轉身,定定看了他幾秒才像是不經意地問:“你怎麽知道行簡剛走?”
謝元珣笑容微頓,随即若無其事道:“哦,我剛碰到照顧您的護工說的。”
“你啊!”謝外婆搖搖頭感嘆道:“每次行簡來你也來,我還以為你們約好了。”
“沒有。”
謝元珣總覺得母親似意有所指,只得尴尬地笑笑。
謝外婆走到病床前坐下,又沖他招招手:“元珣你過來,正好咱們說說話。”謝元珣順從地坐到謝外婆身邊,謝外婆拉着他的手,柔聲道:“今天上午行簡來看我,說着說着就說到了你父親。一眨眼你父親也走了這麽多年了。我還記得當初你父親剛去世時,你才十幾歲,整個人毛毛躁躁的,結果現在你已經是謝家的頂梁柱了。”
謝元珣笑了起來:“哪裏,母親才是家裏的頂梁柱。”
謝外婆溫和地看着他,話題一轉:“說到你父親,我記得他生前資助過不少孩子,後來資助那些孩子的事就落在了你的身上。這些年你做的很好,那些孩子也是感恩的。有一個孩子是叫羅誠吧,還來家裏看過我,你還記得他嗎?”
謝元珣臉上的笑容不變,說:“記得,偶爾還有聯系。他現在做經紀人,和我一個圈子。不過母親您是知道的,羅誠這個人十分自尊自愛,大學畢業後一直自個獨自打拼。哪怕知道我在江氏,也從未找過我。”
他一口承認和羅誠還有聯系,謝外婆輕聲嘆息:“羅誠是個好孩子,他走到現在不容易……元珣你還記得你父親說過的話嗎?”
不知是否錯覺,謝元珣覺得從他來到醫院,母親的每句話都似別有深意。他打起精神,笑問:“哪一句?”
“頂天立地、無愧于心。”
謝元珣愣了愣,馬上道:“自然記得。”
謝外婆抓他的手微微用力:“那元珣你做到了嗎?”
謝元珣臉上的笑容變淡:“母親怎麽會這麽問?”
謝外婆不答,堅持問:“你就說你有沒有做到?”
“母親您是不是誤會了什麽?”謝元珣反問道。
他幾次避而不答,謝外婆失望地看着他,知道這樣根本問不出什麽,直接攤牌:“事關小哲,你就沒有什麽要跟我解釋的嗎?”
“小哲?”謝元珣裝着意外的樣子,“您知道了?小哲出事時醫生吩咐母親您需要靜養,我和行簡也就沒把這件事告訴您。您……”
“元珣!”謝外婆打斷了他的胡攪蠻纏,“你跟母親也不願意說實話嗎?”
謝元珣收斂了笑容,沉默地望着謝外婆,心中無數念頭翻湧,片刻後低聲道:“是不是行簡跟您說什麽了?”
江行簡剛走,謝外婆便翻起舊賬,謝元珣很難不把兩者聯系起來。他之前一直在想,行簡今天怎麽會突然想到開車幾個小時來探望母親?是單純看望還是……結果從母親的反應中證明,行簡并非單純探望,而更像是對自己進行指控。
他提到江行簡,謝外婆徑直道:“和行簡無關,你只說你是不是對不起……小哲?”
謝元珣的心沉了沉,從謝外婆的這番問話中确信江行簡已經知道了什麽。現在的問題是江行簡又是怎麽知道的?這個念頭不過剛浮現,楚離的面容便跳了腦海,牢牢占據了謝元珣的注意力。他心中冷哼,自己認定了答案——不用懷疑,肯定是楚離說的。甚至就連江行簡今天來醫院,也未嘗不是楚離的慫恿。
自上次見到張啓國開始,謝元珣便懷疑楚離出現的目的不單純。及至他收到羅誠偷拍的那段視頻,發現秦穆和寧衛東都把楚離認作是江行哲後,更是肯定了楚離的目的,甚至想的更深一些。他原以為楚離的出現是在江行哲死之後,但視頻內容讓他意識到,可能更早,楚離和江行哲這兩兄弟就有了聯系。他懷疑江行哲死前那段時間的折騰,背後都有楚離的影子,為的就是替楚離認回江家鋪平道路。只不過江行哲死的太早,楚離才把視線投到江行簡身上。不然從何解釋,楚離能把江行簡、秦穆、寧衛東三人支使的團團轉。
想清楚了這些,謝元珣冷聲道:“母親,江行哲已經死了,您該勸勸行簡走出來了,別随便外人說什麽就疑神疑鬼。難道我這個做舅舅的在他心裏還比不上一個不相關的人。”
“外人?你想說楚離那個孩子嗎?”
“難道不是?”謝元珣并不意外會從謝外婆口中聽到楚離的名字,既然行簡今天是來告狀的,自然免不了“受害者”。他現在已經确定行簡應該是知道他調查楚離的事了。強壓下心中事發的惱火,謝元珣又一次反問:“難道楚離不是外人?行簡被他迷昏了頭,以為楚離長了一張跟江行哲一模一樣的臉就是同一個人,對方說什麽都聽。他怎麽不想想,楚離好好的海大物理系高材生不做,非要辍學巴着他進娛樂圈,能是為什麽?這樣的人說話又有幾句真話!”
盡管謝元珣極力壓制,但話語中依然能聽出對江行簡的不滿。謝外婆閉上眼輕輕嘆了口氣,語氣依然溫和:“楚離那個孩子我見過,是好是壞我還是能分辨出來的。你對他有偏見,是因為他這個人還是他的身世?”
謝元珣噎了一下沒說話。
謝外婆看着他,嘆了口氣:“當年你姐姐出事你還小,我把心思都放在你姐姐身上,疏于對你的管教。這些年你自己長大了,我想着你自己的路還是要自己走,以前小時候我沒管你,你長大了我也就不讨嫌了。但你要明白,我之前不管你,是因為你還沒走歪路,你現在走歪了路,就算是讨嫌我也要說幾句了。”
“母親……”謝元珣想要争辯什麽。
謝外婆擺擺手:“你聽我說,你自己走歪了路,你還害了羅誠。那個孩子你記得吧?頭一次來我們家連話都不敢說,他從家鄉考出來多不容易,你怎麽能……”
謝元珣沒有說話。
謝外婆頓了頓,又說:“你一直說行簡是受了楚離的蠱惑,說楚離不懷好意,說他靠近行簡有目的。那你跟我說他有什麽目的?怎麽?不肯說,你不就是覺得楚離接近行簡是想要認回江家,可那有什麽錯?楚離是江坤的兒子,他要認回自己的父親有什麽錯!你怕什麽?你從小看着小哲長大,從沒把小哲當回事,現在你怕什麽?是怕楚離認回江家行簡一無所有?還是你一無所有?”
謝外婆的這番話不可謂不重,謝元珣聽在耳中,臉色逐漸變得難看。
謝外婆當沒看到,繼續道:“人這一輩子難免會做錯事,我做錯了,你姐姐也做錯了,就是你父親也不敢說一件錯事沒有。做錯事不要緊,關鍵是及時收手。我當年就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害了你姐姐一條命。母親不希望你一條路走到黑,咱們家的教訓還不夠嗎?”
提到自個的姐姐,江行簡的母親,謝元珣的脾氣再也壓不住。他勃然起身:“您覺得姐姐做錯了,所以姐姐就白死了嗎?明明錯的是江坤,是江家欠我們謝家一條命,是江坤該我們的,我為行簡争取有什麽不對。行簡年輕沖動,母親您也年輕沖動嗎?您想想,天下真正為行簡好的人是誰?是您,是我,只有我們謝家是真正盼着他好。其他圍着他,巴結他的人都是看在他有江氏要繼承的份上。一旦他放棄,您想過他會是什麽處境嗎?他現在的一切都将會是別人的,他身邊的朋友、下屬連看都不會看他一眼,他什麽都不是,狗屁不如。”
“元珣!”
“難道我說的不對嗎?”謝元珣冷笑起來,“這些話我早就想說了,免得他頭腦發熱做出什麽不可挽回的事。你當我不知道行簡怎麽想的?他在謝家養了幾年,別的沒學會,父親的清高迂腐倒是學了個透。他不想要江家的身份,可以!但謝家呢?謝家現在的一切都是我給江坤賣命掙回來的,還搭上了我姐的一條命。結果呢?行簡狗屁不是,謝家也要跟着他狗屁不是,憑什麽?”
“住口!”
謝外婆被這番話氣的身子顫抖,好半天才緩過來,說:“你早知道行簡的身世對不對?”
謝元珣默認了。
謝外婆壓下心頭的失望,輕聲道:“你口口聲聲為行簡好,說來說去還是為了自己,你不是怕行簡一無所有,你是怕自己一無所有。就像你說的那樣,你知道現在身邊的人是為什麽讨好你,奉承你,巴結你,你害怕有一天這一切都不存在,這些曾讨好你,奉承你,巴結你的人看都不看你一眼,你什麽都不是,是不是?”
回答謝外婆的是謝元珣轉身離開的背影。
病房內只留下謝外婆長長的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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