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意外
對于寧衛東偷聽自個打電話的行為, 楚離是相當不高興。哪怕寧衛東頂着烈日開車半小時買來了他最喜歡喝的咖啡。
見楚離是真生氣,寧衛東急着解釋,他真不是故意要偷聽的。本來看到楚離打電話,寧衛東猜到對面是江行簡,一時不免酸溜溜的,心裏揣着打斷這通電話的幼稚想法湊過來。哪知正聽到楚離提及謝外婆,他也不知出于什麽心理, 下意識屏聲靜氣站在那裏,偷聽起楚離說的話。
其實他也沒聽到什麽,就聽着楚離叫哥哥了, 心裏還滿不是滋味。現在楚離生氣,寧衛東只覺得冤枉的不得了,明明他什麽都沒有聽到。
“真沒聽到?”
“沒,我發誓!”寧衛東立刻舉手。
楚離想了想電話裏他其實也沒說什麽, 便是被聽到也不要緊。他表情舒緩,寧衛東松了口氣, 剛想在楚離面前掙點表現,就聽着趙雲生喊了聲“楚離”。
下一刻,楚離徑直丢下寧衛東去了趙雲生身邊,寧衛東想跟過去, 又怕楚離生氣,看了一圈沒地可去溜達到了蔣科身邊。
借楚離的光,蔣科也蹭了一杯咖啡,并且十分識貨地認出了這杯咖啡的來歷, 來自距四海影視城頗有段距離的一家咖啡館。寧衛東難得贊賞地看了蔣科一眼,從咖啡說到楚離。然而蔣科多人精啊,每每寧衛東提到楚離都是打哈哈。寧衛東自個說的沒意思了,開始尋找楚離的身影,卻在看到埋頭幹活的羅三變時,突然“咦”了聲。
“那是誰?”他擡擡下巴,“也是咱們劇組的?”
蔣科偷笑寧衛東用咱們二字,不過還是點點頭:“那是羅師傅,煙火組組長,負責煙火爆破什麽的。”
“哦。”寧衛東随口八卦,“我那會開車出去見着他跟人吵架了,吵得還挺厲害。跟他吵架的人你也認識,就是昨天開除的那個,叫戴什麽道具組的那個。”
“戴興懷?”蔣科一口叫出那個名字,“戴興懷跟羅師傅在劇組沒什麽來往啊,兩人怎麽會吵架。”
“誰知道呢。”
寧衛東不過是随口找了個話題,蔣科卻把這件事記在了心上。他隐約覺得好似有什麽被他疏忽的地方,可惜身邊是寧衛東,兩人完全讨論不在一起。
随着羅三變将炸點全部畫出,趙雲生開始指揮着衆人試戲,要求無論是群演也好,還是幾個主演也好,都必須記住這些炸點,免得拍攝時出意外。
尤其是楚離作為新人沒什麽經驗,趙雲生特意強調,為了追求拍攝效果,戲臺上也會埋幾個煙餅,搞點小爆破之類的。在這種情況下記住炸點十分重要。雖然劇組用的炸藥都是特意調配的,裏面都是鋸末、谷糠之類,但萬事不敢保證一定沒事,楚離自己要上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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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趙雲生的強調,楚離當下不敢走神,心無旁骛地一遍遍在戲臺試戲,連應該走幾步,在哪個地方停頓轉身都記了下來。他記得認真,沒注意江行簡什麽時候出現在戲臺下。等他最後走了一遍,确定自己閉着眼睛都不會走錯後,戲臺下面傳來輕輕的鼓掌聲。
“哥哥?”
楚離興奮地跑下戲臺。“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江行簡的臉上帶了幾分疲憊,任誰前一天夜裏沒怎麽睡覺,第二天又開了三四個小時的車在海城和忻城之間跑了個來回,都不會特別輕松。他沖着楚離笑笑,道:“剛回來,之前給你打電話時我就在半路了。”
“累嗎?我讓蔣科帶你去化妝室休息一會吧。”
“還好。”江行簡沒有休息的打算,視線落在戲臺周圍堆積的幾堆柴火上,眉頭輕輕皺了皺。“晚上那場戲就是要在這裏拍?會不會有危險?”
“應該不會。”楚離替趙雲生解釋,“其實晚上這場戲說是***,但不會真燒戲臺,主要是燒這幾堆柴火,所以站戲臺上沒什麽危險。”
江行簡看着他:“不能用替身嗎?”
楚離搖搖頭:“趙導不太喜歡用替身,再說這場戲不是我一個人,林健、秦穆他們都是自己上,就我用替身影響不好。而且哥你是沒看到……”楚離四處看了眼,确定趙雲生不在,小聲跟江行簡吐糟,“自從我答應不用替身後,趙導看我的眼神慈祥的不得了,就像是當爹的看自個兒子一樣。”
江行簡:“……”
楚離的這個比喻實在是……他搖搖頭想着晚上的戲份就在衆人眼皮子下面,有他和趙雲生盯着,應該不會有什麽意外,便沒在就這件事說什麽。
兩人在戲臺周圍說的熱絡,不遠處寧衛東看着一陣心酸。想到楚離在電話裏叫着江行簡那一聲聲“哥哥”,更是酸的整個人像是泡在醋缸裏。不過他轉身無意看到秦穆,發現秦穆臉上的表情比他還難看,頓時心裏生出一種微妙的快意。大概人就是這樣,看着有人和自己一樣倒黴,甚至更倒黴,都會生出一種不是安慰的安慰。
……
時間很快到了晚上,整個劇組燈火通明。
從群演到主演都裝扮妥當,趙雲生清點着人數,準備讓大夥最後再試一次便正式開拍。懾于趙雲生的脾氣,群演都老老實實到了。幾個主演趙雲生看了一圈,突然問:“楚離呢?”
“楚離換衣服還沒來。”回答他的是秦穆,對上趙雲生的視線,秦穆加了句:“要不然我去叫一聲。”
趙雲生皺皺眉,正要說話,幾個群演叫了起來:“來了來了。”
誰來了?
幾人回頭看去,只見楚離一身紅色戲服,正匆匆趕過來。比他略慢一步,是一臉氣定神閑的江行簡。趙雲生有些頭疼,不知道大晚上江行簡來湊什麽熱鬧。不過他拿江行簡沒辦法,只得裝着看不到這個人。待楚離走近便招招手示意他過來:“防火油擦好了嗎?”
楚離瞥了江行簡一眼,莫名臉一紅點了點頭。
一般來說只有拍攝“火燒人”鏡頭才需要擦防火油,穿防火服。像楚離今晚的戲份只是看着危險,其實接觸不到太多火焰,擦防火油只是為了心安。畢竟考慮到楚離是第一次拍攝這樣的鏡頭,萬一中途害怕導致什麽意外就不好了。
“別怕。”趙雲生見他點頭囑咐道,“待會就按咱們下午排演的來,不會有事的。”
“嗯。”楚離再次點點頭。
趙雲生看了一圈覺得沒問題了,吩咐大家準備準備,待會就要正式拍了。他是希望一次過的,畢竟埋炸點布置戲臺都需要時間,重來一次成本太大,不僅是時間成本還有金錢成本。偶爾他也會體貼地為投資人着想一次,特別是投資人就在眼前。
窺着趙雲生跟羅三變交代注意事項,江行簡走到楚離身後,輕聲道:“小離加油,我就在這裏。”
楚離瞪了江行簡一眼,想到自己最晚過來,都怪江行簡。
江行簡微微笑了笑,看楚離的眼神溫柔的不得了。楚離不好意思扭過頭,裝着若無其事聽趙雲生交代待會的注意事項。
随着衆人又過了一遍戲,很快正式開拍。楚離沖江行簡擺擺手,朝着戲臺走去,無關人等紛紛退後,空出了拍攝的空間。
不知什麽時候,幾臺大功率的探照燈早已悄悄關閉,半個劇組陷入了黑暗中。下一刻,挂滿了戲臺周圍的紅燈籠依次亮起,半舊的紅布影印出一種朦胧的燈光。這些燈光如夢似幻,将戲臺周圍的黑暗驅散,卻又似同黑暗有着絲絲縷縷的糾纏。燈光下整個戲臺仿佛孤懸在黑暗中,透着一股不真切的虛妄感。,
楚離一步步走上戲臺,心中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好似他跟戲中雲林隔着虛妄的時空交疊。他看着雲林頭一次掌握自己的命運,仿佛自個的命運也在手中,就在腳下這座戲臺上,一切都能塵埃落定。
“action。”
趙雲生的聲音穿透了黑暗,楚離将腦海雜七雜八的念頭摒棄,舉手擡足已是戲中的雲林。從他心存死志到親手點燃戲臺,楚離的表演行雲流水,挑不出一點瑕疵。
随着戲臺周邊的火焰竄起,一堆堆柴火很快被點燃。因為撒了一些助燃劑的緣故,火苗瞬間飛漲。有風吹來,跳躍的火苗發出嗚咽的聲音,整個将戲臺前半邊環繞在內。
穿過這堵薄薄的火牆,楚離整個人沉浸在角色的世界裏。長長的水袖飛舞,是雲林人生最後的謝幕演出。
“好好!”
透過攝影機的鏡頭,趙雲生滿意地點頭。今晚楚離狀态尤其好,簡直就像是書中的雲林活過來一樣。他略帶些緊張地拍着胳膊,一眨不眨盯着鏡頭。現在已經過一半了,只要楚離再堅持一會,這段戲就過了。卡着節奏,趙雲生飛快沖羅三變打了個手勢,示意讓他準備摁下爆炸的按鈕。
羅三變手有些抖地放到按鈕上,臉上閃過一絲掙紮,最後還是咬牙摁了下去。
“轟!”
巨大的聲響在衆人耳邊炸裂,整個戲臺周圍一陣地動山搖。前方堆積的柴火被強大的沖擊炸向四處,火焰漫天飛舞,迅速點燃了周圍擺放着的各式道具。人群驚呼着後退,灰色的濃煙彌漫,整個劇組陷入了巨大的混亂中。
出事了!
趙雲生心中生出這麽一個念頭,第一反應便是戲臺上的楚離有沒有事?他急着從椅子上蹦起,剛想喊人滅火救楚離,就發現已有人不要命沖上了戲臺。
幾乎是爆炸剛響的剎那,江行簡就察覺出不對。爆炸的聲音太響,絕不是趙雲生說的那點劑量。近乎本能的,他朝着戲臺跑去,腦海中全是楚離之前的一颦一笑,如走馬燈般閃個不停。
“小離。”
濃煙籠罩了整個戲臺,江行簡什麽都看不到,只能大聲喊着楚離的名字。因為爆炸的緣故,戲臺上面坑坑窪窪,走路絆腳的厲害。江行簡循着記憶摸索着朝楚離最後站的地方走去,邊大喊着:“小離……你在不在,答應我一聲!”
“咳咳……哥?”
大約是死過一次的緣故,就在羅三變即将摁下爆破按鈕之際,楚離心頭突然升起一陣難言的驚悸。如果透過鏡頭就能看到,楚離的動作有瞬間的停頓,破壞了之前的行雲流水。出于某種本能,楚離借着轉身後退了兩步,遠離了戲臺前埋着的兩個炸點。這個動作救了他一命,爆破聲響,炸飛的不是經過篩選的鋸末、谷糠,而是參雜着玻璃碎片的鐵屑。
然盡管反應及時,楚離身上還是帶了傷。畢竟同爆破一同炸響的還有煙餅,濃煙彌漫下他很難躲開全部的碎片,只能盡量護着臉,免得破了相。楚離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戲臺并不大,他有足夠的時間跑出去,肯定不會死在這裏。只不過剛剛的爆炸太過突然,身處爆炸中心的他此時腦子嗡嗡一陣響,根本辨不清方向,直到他聽到江行簡的聲音。
“……哥哥?”
“小離!”
濃煙滾滾中一只手突然伸過來拉住了他,仿佛在無盡的黑暗中亮起一道光,楚離聽到江行簡的聲音溫暖而堅定:“小離跟我走,別怕!”
“嗯。”
楚離答應了一聲,跟着江行簡前行的方向。
有風從戲臺後面吹來,籠罩周圍的濃煙消散了一些。楚離開始聽到外面的聲音,人群的尖叫聲,道具燃燒的聲音,跑來跑去雜亂的腳步聲,還有……寧衛東喊着他的名字。
然這種種聲音嘈雜,卻都比不過江行簡跟他說話的聲音。
“擡腳,小心腳下。”
楚離捂着臉緊緊靠着江行簡一步步往前走,終于穿過濃煙踏出了戲臺。煙霧開始變得稀薄,有人叫着朝他們跑來,更多的人發出了歡呼。每個人臉上都是慶幸,好在沒有人出事。
楚離扶着江行簡大口呼吸,只覺得剛剛短短幾步路,仿佛走過了一生。他後怕地擡頭看向江行簡,正對上江行簡璨若星辰的眼眸。真奇怪,明明兩人才分開十幾分鐘,但楚離仿佛有很多話積聚在心裏。突兀的,他笑了起來,好似有枷鎖被打開。當着一衆趕來的人,楚離光明正大親在江行簡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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