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你殺誰都行!為什麽要殺金子軒!!"

畫面已然轉回亂葬崗,溫情與溫寧跪在魏無羨面前,姐弟倆一聲不吭,任他發洩。

魏無羨又一腳将溫寧踹翻在地,溫情吓的一縮,雖心疼弟弟卻還是沒去扶,溫寧本就感覺不到疼痛,被踹倒又趴起來接着跪好。

魏無羨揪着他衣領顫聲質問:“你殺了誰?你殺了誰!你知不知道你殺了誰啊!"

"羨哥…"

一小孩拿着只木蝴蝶跑進來,魏無羨滿眼血絲看向他,小孩顯然被吓了一跳,一男子又趕緊将他抱了出去。

溫寧不停揪着衣角,扯了扯嘴角才發現,自己已經是兇屍了,是哭不出來的。

"公子…對…對不起…"

魏無羨不停吼着:"你殺了他讓師姐怎麽辦?!讓師姐的兒子怎麽辦?!讓我怎麽辦?我該怎麽辦啊…"

偌大的伏魔洞回蕩着一聲聲叫喊,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絕望。

溫寧小聲又愧疚道歉:"對…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魏無羨盯着他看了半晌,茫然道:"誰來告訴我…我現在該怎麽辦啊…"說完跌坐在地。

世人都道夷陵老祖喪心病狂,指使鬼将軍殘忍殺害金子軒後逍遙法外,更有甚者傳他殺完金子軒後在亂葬崗和溫氏餘孽大宴…

事實竟是主仆二人絕望的看着對方妄想救贖…

而這需要救贖原因完全是身不由己,飛來橫禍啊…

畫面裏的争吵停了,因為溫情突然将一枚細長銀針刺入魏無羨脖側,後者失了心神躲閃不及,坐在原地動彈不得。

溫情紅着眼眶道:"對不起。"

魏無羨壓着情緒問道:"你這是做什麽?"

溫情拉着溫寧鄭重的對着魏無羨行了一禮。

溫寧道:"姐姐…方才與我商量好了,我們這便去金鱗臺…請罪。"

魏無羨道:"請罪?請什麽罪?"

溫情道:"這幾日你昏迷時蘭陵已派人來喊話了,要你教出溫氏餘孽為首者,不就是我和阿寧嗎。"

魏無羨怒道:"請什麽罪!你們別他媽給我添亂!我叫你們這樣做了嗎!金子勳那咒根本不是我下的!快他媽給我拔下來!"

那兩人不為所動,他又道:"有辦法的,只要找出下咒之人就行了,你們快給我解開!"

溫情無奈的搖頭:"茫茫人海何處去找,況且金子勳襲擊你是有問過你嗎?"

魏無羨道:"沒有。"

溫情道:“是了,沒問你,直接下殺手了,懂了嗎?不需要任何證據,也不需要你來找出真相。你身上有沒有惡詛痕,根本不重要,你是夷陵老祖,你是鬼道之王,你精通邪魔歪道,就算沒有反彈痕跡也不奇怪啊,而且你可以不用自己動手,你可以派你的溫狗喽啰走狗動手啊。反正就是你,你沒法抵賴的。”

這話說的衆人皆是埋下頭羞愧至極,溫情說錯了嗎?

沒有,沒有半分不對。

那時候的仙門修士哪怕是夜獵時遇到低階兇屍都會懷疑是夷陵老祖在附近,他們卻忘了,在魏無羨沒入鬼道前也常遇到兇屍邪魅,

人的認知一旦發生改變就很難變回如初的樣子。

魏無羨啞聲道:"你們究竟懂不懂?去金麟臺請罪,你們兩個,尤其是溫寧,會是什麽下場?你不是最心疼你這個弟弟的嗎?"

溫情道:"什麽下場都是應得的,算起來我們早該死了,這些日子算賺到了,這針的作用只有三天,我會交代好四叔好好照顧你的。"說完又蹲在榻前不重不輕的彈了下魏無羨額頭道:"這些話我沒有對你說過,我怕再不說恐怕就沒有機會了。"

"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金淩聞言緩緩擡頭,這話…魏無羨對他說過的,他說人這一輩子這兩句肉麻的話是非說不可的…總有一天會哭着說出來…

原來…這話是出自這位姑姑之口嗎?

魏無羨看着溫家姐弟無力搖頭:"不要…"

那兩人最後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一人囚禁十三年,一人挫骨揚灰。

思追淚眼朦胧,姑姑…挫骨揚灰…那得多痛啊…

溫情走後魏無羨試圖動身,可溫情是誰,她說三天能動那就一定要三天,一分不多一秒不少,四叔進來照顧時,道歉的話說了千百遍,可魏無羨始終一言不發的盯着伏魔洞上方。

耳邊傳來噠噠的腳步聲,阿苑拿着蝴蝶趴到魏無羨身上,小孩子表達友好的方式便是肯主動親近你,阿苑用腦袋蹭着他。

"羨哥哥。"

魏無羨扯了扯嘴角,嗓子澀得厲害,單單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阿苑道:"羨哥哥你怎麽了?"

魏無羨閉眼不語,眉間越鎖越深,或許他在想,怎麽跟師姐交代,怎麽跟如蘭交代。

阿苑慌了神,擡起稚嫩的小手擦着魏無羨眼角,道:"羨哥哥別哭了,阿苑把蝴蝶給你。"

說完真的将蝴蝶遞到魏無羨眼前,可小孩不知道其中緣由,只以為魏無羨讨厭他,不肯接蝴蝶,于是放聲大哭。

"羨哥哥不要不理我,阿苑以後都聽你的。"

"羨哥哥…你說話呀…"

"羨哥哥,阿苑想去山下玩…"

思追走去藍忘機身旁蹲下,伸手握住魏無羨一手緊緊抓住,這是他的羨哥哥…

四叔聽見哭聲跑進來,道:"阿苑別鬧,乖,別吵羨哥哥。"

又對魏無羨道:"魏公子…您…您別想了,錯都是阿寧造成的,不關您的事。"

魏無羨啞着嗓子開口:"溫寧是我控制,錯在我,不在他。"

四叔道:"不管怎樣,魏公子都是我們一族的恩人,沒有您就沒有我們,公子別多想了。"

魏無羨喃喃:"別多想……"

躺足三天,銀針失了效力,魏無羨猛地起身跑往洞外跑去,又因躺了三天渾身發緊撲跪在地,他扶着額頭晃了晃腦袋就沖出伏魔殿。

看着他跑出去,藍忘機面露痛色,腦海裏只浮現出一張癫狂近似走火入魔的人,

一張呆呆傻傻的臉,

一個讓人枯木死灰的字。

魏無羨在漫無目的的在金鱗臺轉,見人就躲,無人就走,不知道在幹些什麽,忽聽到一嬰兒哭聲,他腳步滞住尋聲過去。

哭聲是從一間漆黑無光的大殿中傳來的,他無聲無息潛到門前,從雕镂着精致花紋的木窗縫隙間向裏望去。堂中置着一具黑沉沉的棺木,棺木之前,跪坐着兩個白衣女子,左邊那個女子身形孱弱,這個背影他絕不會認錯,從小到大,他被這個背影的主人背過無數次,是江厭離。

右邊女子道:"阿離,你別坐了去休息休息吧。"

江厭離輕輕拍着懷裏的嬰兒:"娘,我沒事,你去休息吧。"

魏無羨握緊拳頭看這些一幕,紅着眼眶心如刀絞。

金淩聽到江厭離的名字猛地擡起頭來,他真的好怕,這次是不是又是短短一瞬?

"阿娘…"

江澄不忍看見江厭離這個模樣,紅着眼把頭偏向一側。

當年他氣極,恨魏無羨為一己私欲讓阿姐失去丈夫,讓阿姐的孩子沒了父親。

金夫人道:"你這樣下去是受不住的,我去給你弄點吃的來。"說着便起身出門。

魏無羨匆忙逃走,他不敢去看師姐表情不敢面對師姐,慌忙躲藏間,金夫人看見了他,她怒聲喊道:"來人!都給我來人!魏嬰!他來了!"

逃離金麟臺、退出蘭陵城之後,魏無羨又失去了方向,開始稀裏糊地亂走,神志不清,一刻不停,不知走過了幾座城,忽看到一堆人聚在一堵城牆前,議論紛紛,群情激奮。

魏無羨原本是無視了這些人的,可走過去時,忽然聽到人群中傳來低低的“鬼将軍”三個字,他頓時駐足,凝神細聽。

"這鬼将軍真是兇殘,說去金麟臺請罪卻又發狂大開殺戒!"

"魏無羨也真是,控制不住就不要瞎煉,煉出來條瘋狗也不拿鏈子拴好,遲早有一天遭反噬,照這個趨勢我看那一天不遠了。"

"蘭陵金氏也真是倒黴。"

"姑蘇藍氏才倒黴呢!殺的那三十多個人裏大半都是他們家的,他們原本來助陣平息事端的。"

"魏無羨真是失心瘋了,金子勳就算了,金子軒可算他半個姐夫,啧…可憐小金公子了。"

衆人聽着怒火中燒:"分明是金子勳不分青紅皂白的去暗殺為難魏無羨,這會全都被他們黑白颠倒了!"

有趣的是,這會替魏無羨打抱不平的不少人裏當年也這般議論過的。

又有人道:"鬼将軍已經被燒成渣了,這下魏無羨總該知道厲害了吧?我聽好些準備去參加這次誓師大會的家主都放話了,痛快!"

魏無羨站在一旁聽着這些人肆意讨論,臉色極為難看陰沉,也是,無論他做什麽,這些人的嘴裏,永遠不會有半句好話。他得意,旁人畏懼;他失意,旁人快意,橫豎都是個邪魔歪道。

藍忘機記得當時他趕去時這群人曾向他訴苦,說魏嬰不分青紅皂白的将他們亂打一通險些打死,真是可笑。

一人得意洋洋,仿佛他在這中有着莫大的功績:"是啊,痛快!他今後若是老老實實縮在那破山崗上夾着尾巴做人倒也罷了,要是還敢出來抛頭露面?嘿,只要他一出來,就……"

"就怎樣?"

突然聽到這樣陰冷的聲音,那群人紛紛回頭,魏無羨一身黑衣面色蒼白的站在暗處,又冷冷的問道"只要他敢出來,就怎麽樣啊?"

眼尖的人看到了這人腰間那管束着鮮紅穗子的笛子,登時大驚大恐,脫口而出:“陳情。是陳情!他是…他是夷陵老祖魏無羨!”

剎那間,人群朝四下逃竄開來,魏無羨吹出一聲凄厲尖銳的口哨,這些人忽覺身體一沉,盡數趴到了地上,回頭一看,發現所有人、包括自己的背後,都沉沉壓上了數只形态不一、口垂鮮血的陰靈!

魏無羨悠悠穿行在人群之中,邊走邊道:“咦,你們怎麽啦?方才在背後談論我,不是很嚣張的嗎?怎麽到了我面前,又是五體投地的另外一幅嘴臉了?”

他走到剛才言語最刻毒的那人身旁,猛地一腳踩上他的臉,哈哈笑道:“說啊?怎麽不說了?——俠士,你究竟要把我怎麽樣啊?”

那人被他一腳踢得鼻血狂飙,慘叫不止,數名修士在城牆上方觀望,想幫忙又不敢上前,遠遠地隔空喊話道:“魏……魏嬰!你若是真有本事,你怎麽不去找誓師大會的那些大家族大家主們?跑來欺負我們這些沒有還手之力的低階修士,算什麽本事!”

魏無羨又是一聲短哨吹出,那名喊話的修士忽覺有一只手猛地拽了他一把,從城牆上方跌落下來,摔斷了雙腿,長聲慘嚎起來。

魏無羨面不改色地道:“低階修士?因為是低階修士,我就必須要容忍你們嗎?既然敢說,就要敢承擔後果,既然知道自己是微不足道、賤如蝼蟻的雜碎,怎麽不懂管好自己的嘴!”

一群人面如死灰,噤若寒蟬,半晌,魏無羨沒再聽到一句閑言碎語。

畫面外的人看到這景象竟覺得十分解氣是怎麽回事???

"不過你們這些雜碎說得也對,是該和他們清算清算了。"

魏無羨看着城牆上一張告示,方才這群人就是圍着這張告示議論紛紛的。

不夜天城,誓師大會。

在場的大多都親身經歷過這場噩夢,紛紛覺得局促不安,毛發倒豎。

衆小輩沒見過,但這事早就婦孺皆知家喻戶曉,傳說中夷陵老祖魏無羨在不夜天大開殺戒,後又祭出陰虎符,致死五千修士,也有說三千的,但不論多少,只知道當晚的不夜天城血流成河慘叫不止,一夜之間變成人間煉獄。

他們此時內心又好奇又害怕,他們将要看到江湖人人提起就魂亡膽喪,骨軟筋麻一場噩夢。

畫面突然忽明忽暗,一群人轉頭看昏睡的魏無羨。

思追道:"應該是前輩察覺了在嘗試醒來,可魇獸極會抓人弱點,越是無法釋懷的越是不易…"

果然,話音未落,畫面再次清晰,魏無羨朝着不夜天跑去。

藍忘機掏出手帕給他擦了擦額上的汗珠。

魏嬰,醒來吧,別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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