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春天來了
年後,江中高三部的學生很快又投入了高強度的學習中。
談禮和林赴年依舊一如既往上下學一起結伴回家,只是從上次過年那件事情後,他每天都要用各種辦法防着談禮傷害自己。
在江中的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着。
冬天的腳步來的漫長,走的卻匆忙。
這一年的春天,是從江中小道邊光禿禿的梧桐樹樹幹上冒出第一片綠葉開始的。
寒潮終于在慢慢褪去,萬物複蘇,路邊的樹木花叢都在緩緩冒出新枝芽和花骨朵,天氣也急速升溫,暖黃色的陽光穿過樹木撒在學校的小道上,樹葉錯落間也藏了一束陽光,影子落在地上形成錯綜不同的圖案。
世界上的每一片綠葉都是獨一無二的特別,落在地上的影子更是如此。
路邊有不少學生上下課路過,談笑抱怨的聲音夾雜着青春氣。
談禮和林赴年也正走在那條小道上,他們并肩一起朝校門口的方向走着,恰巧路過兩邊的梧桐樹時起了一陣風,風搖曳着大樹,輕易地吹下了好幾片綠葉。
有一片葉子擦過她臉,剛好落在了談禮的腳邊。
她步子一頓,下意識擡手摸了摸剛被樹葉擦過的地方,再擡頭,她才發現學校的梧桐樹原來已經冒了那麽多葉子了。
和冬天光禿禿裹着一層白顏料保暖的樹不同,此刻面前的梧桐樹在陽光下輕輕跟着風一起晃動,剛冒出不久的葉子是翠綠色的,看着還很幼嫩。
落在她腳邊的那一片葉子也是,不知道是不是還沒有長牢,就這樣被風輕易地吹了下來。
她耳畔邊的風依舊,吹的樹葉沙沙作響,在這人聲嘈雜的小道上,像是在迎合着人們一起講話。
她收回了目光,繼續跟着林赴年一起往前走。
身後的風吹起剛才那片落在她腳邊的樹葉,樹葉在空中轉了好幾圈,最後随着春風的即逝,又被重新狠狠地摔在了水泥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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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片獨一無二脈絡形狀的葉子。
沒有人看到它,它也不會再有第二片了。
今年的春天來得很早,帶着一股暖風,天氣都暖和的讓人舒服。
林赴年和談禮迎着這陣風走出了校門,走在回家的路上,兩人都一言不發。
他們在那天晚上看着彼此落淚,在那天晚上情緒幾乎都要崩潰,可那晚過後,他們都閉口不提當時的事情。
一切好像恢複到了平常。
那天晚上的事情就好像沒有發生一樣,談禮最開始一陣子也沒看懂林赴年是什麽意思,可是既然他不想說,她自然也不會去問。
從那天過後發生了很多事,她渾渾噩噩地過着,只是托林赴年眼淚的緣故,她這一陣子都沒有再對自己動過手。
她其實還是有很多時候想要用疼痛來讓自己麻木,可不知道為什麽,在拿起水果刀的某一刻,她的腦海裏會閃過那人哭的可憐的模樣。
于是她就心軟了,一次次制止住了這樣的行為。
也是從那天和沈辭通過電話後,沈辭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消息突然就停了,這兩個月裏她沒有再收到過任何一條關于她的消息。
談禮依舊不知道沈辭到底又要做什麽,但好歹沒有那些騷擾,她也能好過一點。
對她來說,能活一天是一天。
活好每一天早就是奢望了。
“阿禮,我想要去超市裏買個東西。”
他們走過先前路過的那個超市便利店,林赴年喊着她停下腳步:“你要和我一起進去嗎?
或者你在這邊等我,我買好東西馬上就出來。”
他嘴邊問着她,可又覺得不妥,“不行,要不我們還是一起進去......”
“知道了,我就在門口等你。”談禮望着他那副莫名緊張的樣就想笑,這些天林赴年總是這樣,總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上緊張她。
很多時候在學校也是,他總趁着課間跑來她的班級,跑到她的舞蹈房門口,就只為了看她一眼确定她沒事。
很多時候她都挺想告訴他的,自己是想死,但也不至于在學校這種大庭廣衆之下做什麽。
她不會重蹈沈榆的悲劇,畢竟她連學校的二樓朝下望都會發抖冒冷汗。
這在病因上被稱為PTSD,就是創傷性應激障礙的意思。
這種情況會出現在很多人的身上,除了她這個當事人以外,當年十六中的很多學生都有一陣子長時間的害怕高樓,害怕沈榆跳樓前樓下周圍的尖叫聲。
她們聽到尖叫聲就會吓得一激靈,下意識地認為又有人要輕生跳樓。
人們都本能地恐懼着死亡。
但這種情況不嚴重的會随着時間慢慢淡去。
而至于她,應該是當年最嚴重的那一個,以至于現在從上往下看教學樓的樓梯,都會害怕顫抖。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來一個人自殺,會引起那麽多人患有創傷性應激障礙,無論是路過的學生又或者是親眼目睹的,根據每個人不同的心理狀态,也會變成不一樣的情緒。
沈榆肯定也不知道,因為她相信,如果沈榆知道的話,那她會和自己做一樣的決定。
所以她很早就将跳樓自殺這一項給取消了。
不要再給其他無辜的人添亂了。
要死去,那就安靜的死掉好了。
“你進去吧,裏面人太多了,我就在門口等你。”談禮眨了眨眼回過神來,她指了指超市裏這會擁擠排着隊的人群,催促着他趕緊進去買好東西排隊。
林赴年聽她這麽說,嘴邊的話只好作罷。
他是知道談禮不喜歡人多的地方的,于是他只好答應,最後千叮咛萬囑咐叫她不許亂跑。
談禮被他說的有些無語,一把就把他往超市門裏推。
林赴年被她推進門後,透着外邊的玻璃門還在一直回頭看她。
這下談禮是真徹底被他逗笑了,她站在超市門口,無奈地搖着頭收回目光。
門口的風很大,把她耳邊整理好的碎發都吹亂了,她只好不厭其煩地再一次理着。
迎面吹來的風很舒服,輕柔地拂過她的臉,像是一場溫柔的觸碰。
常有很多人将輕風的觸感比作媽媽的觸摸,只是談禮想,她并不知道這樣的比喻到底是否貼切。
她低下頭,在腦海裏不斷回憶着談芝的樣子,可這些年過去太久了,她走的太着急,甚至家裏一張照片都沒有留下來。
總見不到的人,連模樣都逐漸模糊了。
她還在繼續走着神,目光有些落寞,正面迎上一陣大風,有人在風的那頭喊着她的名字。
“阿禮。”
那個熟悉的聲音跟着風傳來,談禮瞬間擡起頭,她擡頭的動作很快,幾乎是下一秒,再看清對面那個人的時候,她渾身的血液都好像凝固住了。
那是一個曾經她最熟悉,最希望能出現在自己身邊的人,可這麽多年,她始終從未出現過。
談禮和她就這麽隔着馬路對視着,兩張極為相似的臉,讓人都眼花分不太清。
直到馬路對面十字路口的人行道上綠燈亮起,談芝終于起身走過來。
走上斑馬線從馬路那頭跑過來的時間很短,連一分鐘都不需要,可談禮卻覺得,這短短的一分鐘時間裏,好像比一生都漫長。
談芝向她跑着奔過來,跑到她的面前,臉上帶着溫熱的笑意,她笑着試圖想親昵地拉住談禮的手:“阿禮。”
“別碰我。”談禮見狀動作很快後退了一步,她擡眼盯着眼前的女人。
她還是和以前一樣,穿着一身白色的長裙,卷着一頭漂亮的黑發,看着年輕又漂亮,歲月似乎并沒有帶走她的任何東西。
她的臉簡直就是談芝的複刻版,母女兩個人長得一模一樣,甚至連眉心間的那顆痣都位置一樣。
談禮看着眼前人的臉,麻木的心底突然明白了,原來血緣的牽絆能夠那麽神奇,也怪不得沈鴻這些年看見自己的臉脾氣就會越變越差。
誰叫她長得和談芝一模一樣。
也是談芝出現在她面前的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原來她從來沒有忘記過媽媽的樣子。
是啊,這麽多年,她多想再見一見她。
可是現在不期望了,又偏偏出現了。
她的心裏沒有高興,只餘下無限的痛苦,有些人的出現,好像就是在提醒她曾經被抛棄的事的。
談芝并不知道她在這幾個瞬間裏想了那麽多。
她只看着面前的女兒後退幾步防備自己的樣子幾乎心碎,她的臉色剎地白了,聲音都帶着顫:“阿禮,你不認識媽媽了嗎?
我是媽媽啊,阿禮......”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她沒有理談芝委屈的話,語氣冷漠又疏遠。
剛才那一刻失态的人又重新披上了冷漠的外殼,連看着談芝的目光都是漠然的。
“媽媽來找你啊。”談芝聽到她冰冷的語氣,眼眶更紅了一圈,看着難過又沮喪。
可談禮聽到她的話卻只想笑,她自嘲似“哈”了一聲:“你現在知道來找我了。”
“談禮,媽媽知道錯了,當年媽媽不該抛下你的,你別這樣對媽媽說話,媽媽會傷心的。”談芝執意要拉着她的手,她邊說話邊低頭不斷道着歉,臉上的眼淚一滴滴滾燙地砸在了她的手上。
談禮卻依舊不為所動,她面無表情地收回自己被抓住的手,低頭看着那幾滴透明眼淚的目光不明。
很快她就開口說話,嘴邊說出的話字字直戳談芝的心:“傷心?你當年抛棄我的時候,不是挺高興的嗎?”
她笑了笑,這些話被她說的都很難聽,她沒給談芝留半點面子。
可是只有她自己的心裏清楚,這一番話,到底是一個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存在罷了。
她因為當年被抛棄麻木的心又重新抽疼起來,像是一根根細密的銀針,在她的心髒上來回紮着。
“對不起......對不起......”談芝聽到她的話頓時更愧疚了,她低着頭,不斷再給她道歉。
“我不想聽到你的對不起,也不想再見到你。
既然當初選擇好了抛下我,那今天你也用不着覺得愧疚了來找我。”
終于在聽到那句對不起後,談禮原本冷漠平穩的情緒像是被劃開了一個口子,她的話越說越激動,說道最後甚至有些恨。
她不想再聽到對不起了。
她真的只想被對得起一次。
可當年談芝抛下她就是事實,她不想要那些可憐的愧疚,可笑的自責,一切都遲到了那麽多年,又到底還有什麽意義。
“媽媽真的錯了,你能不能原諒媽媽......”談芝始終保持着低頭的動作,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求着談禮的原諒,自然也看不見面前說着話,眼角也紅了的人。
談禮聽着她的話,心裏酸澀地亂成了一團,像是被人用手揪着心髒似的疼。
她只好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再睜開眼,眼底的掙紮早就消失了,又換回了方才僞裝的冷漠。
她嘴邊的話無情又決絕:“不能,也永遠都不會。”
說完,談禮剛好回頭看見已經買好東西沖她走過來的林赴年,于是她也不管談芝下面的反應,在林赴年出來的那一刻,拉着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的步子邁的很快,更像是在落荒而逃。
她在害怕,害怕自己下一刻就控制不住自己,回過頭大聲呵斥那個女人,問她到底為什麽當年不帶自己走,為什麽當年那麽輕易的丢掉她,放棄她。
讓她過着這樣亂七八糟的生活,讓她變成了今天的這個樣子。
可她又始終不敢真正問出口。
談禮害怕着,怕聽到她真正的答案,更怕聽到她早就明白的答案。
她一直都只是在心裏明知故問着。
其中到底是為什麽,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旁邊的林赴年就仍由她這樣拉着,他不明所以地朝身後瞥了一眼門口哭的蹲在地上的女人,又看着不知道為什麽眼眶有些紅的談禮。
他張了張嘴,想問什麽,但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
他把疑問從嘴邊塞了回去,也給談禮懷裏塞了一瓶熱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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